“班长发来的。”尤瑞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安清律。
“班长?”安清律不解地接过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冷门社交软件的界面,名为‘楚启谟’的人给尤瑞发了一条信息:替我跟律哥说一声,一路走好。
楚启谟.....
安清律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双翼近乎被折断,蜷缩在车厢一角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的双腿,怎么样了?”安清律突然问。
尤瑞沉默半秒,平静回道:
“他双腿残疾。”
安清律的心脏些许抽动,他将手机还给尤瑞,侧过脸庞,望向窗外的田野,沉默许久后开口说:
“也是。”
“班长是个很好的人,他没埋怨过自己的身体缺陷,总是带给身边的人正面情绪。”尤瑞稍微回复了一下楚启谟的信息。
“我.....”安清律靠在车厢壁上,他沉声说道:
“我真的太弱了,如果我能强到阻止所有人,阻止这场战争,那就好了。”
“你又在说奇怪的话。”尤瑞清冷地说。
........
天国列车上。
“你把他.....”楚启谟瘫倒在地上,沙哑地问:
“怎么样了?”
“他没死,不过你会死,你的同伴也都会死在这里,”艾尔·帕西诺缓缓朝着楚启谟走去,平静说道:
“要怪就怪自己偏要去做国家的走狗。”
“呵.....”楚启谟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比你这种罪犯要来得好。”
“这世界都成什么样了,还在用以前的词语,罪犯?”艾尔·帕西诺伸出右手,扼住了楚启谟的脖颈:
“现在只有强者,和弱者,法律束缚不了任何人,更何谈有着罪犯这种说法。”
楚启谟朝着艾尔·帕西诺吐出一口血沫,“蠢货。”
下一瞬,艾尔·帕西诺的躯体,被从天花板落下的万千道锁链交缠住,他微微蹙眉,“这是.....”
“节制,恶鬼,命运之轮。”
路缨从他身后的车厢缓缓走出,她眸光冰冷地将手中所剩的三张塔罗牌,全部在一瞬释放开来。
第一张塔罗牌——节制,形成了这些锁链,缠绕着艾尔·帕西诺的躯体。
第二张塔罗牌——恶鬼,唤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阴影状怪物,这只怪物的脸上还戴着狰狞的面具。
它朝着艾尔·帕西诺的身躯纵身跃出,径直穿透了艾尔·帕西诺的背部,啃食着艾尔·帕西诺的心脏。
“怎么可能.....”艾尔·帕西诺微微睁大双眼,心若灼烧。
第三张塔罗牌——命运之轮,创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石盘,这个石盘悬浮在路缨的身后,就好像一个最忠诚的守护者。
这个石盘疾速转动着,即刻间,艾尔·帕西诺的躯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吸扯入石盘中心。
“解.....解决了?”楚启谟惊呆了。
艾尔·帕西诺可是灰色人格机体,就算路缨侥幸偷袭成功,应该也没这么容易杀死他才对。
“他还没死,”路缨轻咬嘴唇,有些心疼地对浑身血肉模糊的楚启谟喊道:
“这个人交给我,你能跑多远跑多远。”
“缨.....”楚启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喘着粗气,“那你怎么办?”
“我当然跑得掉,别废话了!”路缨说。
楚启谟又问,“蓝队呢?”
这一瞬,剧烈的爆炸声从路缨身后第三节车厢传出,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脸色苍白到极致。
“蓝队他没事,你先管好自己,快点,离开这节车厢。”路缨全身都在颤抖着,“你倒是别........”
未等路缨言落,又是一道可怖的爆炸声从她身后传出,方圆五十米内恐怕没人会听不到这声剧响。
“你走啊!还在发呆什么,蓝队他不会有事的!”路缨沙哑低吼。
如果不是因为命运之轮的约束,她现在已经冲过去把楚启谟给打晕,再带走了。
“我......”楚启谟的脸色有些恍惚,他扶着近乎要裂开的额头,眸光在这一刻坚定了些许:
“我去找蓝队,缨,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言落,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径直从路缨身旁掠过。
血,流了一路。
从不远处车厢传来的爆炸声,在楚启谟的耳中已然有些模糊,他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向那节车厢。
第四次爆炸声响起。
在那之后是第五次。
在第六次爆炸声传出的时候,楚启谟来到了这节皲裂不堪的车厢,车厢里几乎没有任何事物是完整,两侧的车厢壁已然全然破裂开来。
蓝文浑身是血,双目空洞地跪倒在地上,他身上的所有衣物,包括那柄大剑,都被灰色的火光灼烧为虚无。
“你还能扛几次,蓝文?”
漆原凛的手中是将近10枚厄运骰子,他勾着嘴角,缓缓说道:
“为了你,我刻意调整了爆炸的威力,一次就把你杀死了,那多么可惜,不是么?”
“杀了我......”
蓝文头颅低垂,血液不断顺着他的额头流淌而下,滴落在地面上。
“队长!”楚启谟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又来一个为你陪葬的。”漆原凛偏过脸庞,幽邃的右瞳倒映着奄奄一息的楚启谟。
“杀了我......”
蓝文面如死灰,就如若一条被折断四肢的残疾犬类,所有的尊严和执念在这一刻溃散为无。
就在这一刻,楚启谟用尽全身力气暴射而出,他拖起蓝文,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你在干什么......”
“不是你跟我说的,要救下每一个能救的人。”
“你自己都放弃活下去了,那那些话算什么....”
漆原凛脸色冷淡地望着这一幕,他呵笑了一声,随即将十枚厄运骰子全然投向地面,平静说道:
“真丑陋......两个已经垂死的人了,还要演出这样一场闹剧,简直丑陋到了极点。”
随着漆原凛话语落下,他的身形化为万千只幻鸦散开,向着四面八方暴掠而去。
嘭!!!
与此同时,那十枚厄运骰子逐渐爆裂开来,灰黑的光芒近乎要将所有事物吞噬。
楚启谟抱起蓝文,像条断腿的残疾犬类那样拼命爬向车厢的边缘,两人一同从1000米的高空,朝着地面狂放地坠落而去。
“我.......”
楚启谟疲惫至极的双瞳倒映着广阔的冰原。
“还张得开翅膀吗......”
他闭上双眼。
“翅膀,得怎么展开来着.....”
就像走马灯那样,他的脑海里掠过很多画面。
............
............
十二年前。
“瘸子。”
“可怜虫。”
“楚启谟,我告诉过你,比起玩游戏,你不是应该先学学轮椅得怎么用,你能不能别让父母担心了?”
“孩子,站起来,身体的残缺不是最恐怖的,心灵的残缺才是,如果你一辈子就这样躲在房间里玩着游戏,那你才是,真正的废了。”
男孩坐上轮椅。
他眸光麻木地望着说明书,轻声喃道:
“双手握住把套向两侧轻拉,使左右车架稍许分开,在坐垫两侧用手心向下轻压至定位处,轮椅车就会展开平放。”
男孩用双手握住轮椅的后轮手推圈,控制轮椅向房门前进。
“这不是很简单么.....”
他转开把手,打开房门,在确认父母不在家后,慢慢操纵轮椅向前行驶。
他出了家门,一路朝着海边靠去。
中间因为操作不当,跌倒过几次,但都重新爬起来了,爬回轮椅上。
最后,只有三四十米的路程,他却花了很久,才来到海边。
轮椅的轮子轻轻地碾过海滩的沙面,夕阳的余晖使大海熠熠生辉,但那天边那巨大的日轮,正缓缓从海平线一端,向着大地落去。
男孩的双手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他仰头,惘然地望向天空,轻声喃道:
“上.....上.....下.....左.....右.....左,右,b,a。”
这是他玩着的一款fc游戏的秘籍指令。
只要输入这样的秘籍一次,游戏里的角色就可以奔跑起来。
只要输入这样的秘籍两次,游戏里的角色就可以展开翅膀。
男孩将身体向前倾,他嚎啕大哭着,口中用哭腔喃着什么。
“上,上,下,左。”
他从轮椅上脱出,重重地砸在沙滩上,近乎要吼破喉咙地对着天边那轮夕阳大喊着:
“右,左,右,b,a。”
他用尽全力地爬在沙滩上,泪水不断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让我跑起来啊.......”
他歇斯底里地将双手深深地抓进沙土之中。
“让我飞起来吧.......”
男孩瘫倒在沙滩上很久很久,夕阳缓缓向大地收束走仅存的光芒,世界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海潮轻轻地拍击着沙滩。
他爬回了轮椅,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缓缓将轮椅转向大海的方向,用力地转动后轮手推圈。
轮椅向大海快速驶进,轮胎逐渐浸没进海水中,越来越深。
那时,拦下男孩的是一个消防员。
...........
...........
五个月前,海边。
“我果然还不太习惯走路,一站起来就跌倒,这种感觉就好像......”楚启谟坐在轮椅上,“这双腿不属于我。”
“呵......”蓝文叼着一根没在抽的烟,浅浅的笑:“臭小子,别矫情了,你现在都有腿了,还要我找辆轮椅给你坐是吧。”
楚启谟眸光惘然地注视着大海,“我再试试吧。”
“要试多久都行,我先回去了。”蓝文若有深意地说。
他向后撤开几步,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眸光深邃地多看了两眼楚启谟的背影,随后走出沙滩。
楚启谟将轮椅朝向沙滩的另一端,他深吸一口气,口中轻喃着什么。
“上.....上.....下....”
他将身体向前倾去,双腿也以同等幅度,轻微颤抖地向前伸出,踏在地面之上。
“左.....右.....左....”
他怔怔地,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去双腿,在沙滩上印出一个个脚印。
“右.....b....a....”
在那之后,楚启谟狂奔了起来,他在沙滩上狂奔着,狂乱的风将他的头发全然向上吹起。
他的每一步都好像竭尽全力,在沙滩上印出一个极深的脚印,每一步都好像发泄十多年里的至深痛苦。
他身姿别扭地狂奔着。
“我在奔跑.......”
楚启谟在夕阳下,咧开嘴角,狂风不断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如获新生地大喊着。
“我在奔跑.......”
他不断奔跑着。
“我在奔跑。”
直到最后,他将头转向了大海,几乎是毫无惧意地,向汹涌的浪潮奔出,口中大喊着什么。
“上,上,下,左。”
他的背部逐渐蔓延出雪白的骨头,细长的筋骨朝着两侧延展而去,最后覆盖上漆黑的羽毛。
“右,左,右,b,a。”
楚启谟在身形即将被海水吞没的一瞬间,振动双翼,朝着天空迸射而去。
“我在飞翔......”
他暴射在天空之中,追逐着即将坠入大地的夕阳,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我在飞翔!”
............
............
北极。
半空之中,楚启谟缓缓睁开双眼,他的意识近乎模糊,这巨额的失血量换做任何人都早已支撑不住。
但他还紧紧地护着蓝文,蓝文似乎一刻都没从他的双臂中脱出过。
“我是.....”
楚启谟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灼眼的巨大日轮,渗着血液的嘴角缓缓勾起。
“那样飞起来的.....”
他的身形愈发接近冰层,但口中却是,声音虚弱且模糊地轻喃着什么:
“上.....上.....下....”
楚启谟沾满血液的背部,缓缓凸出细长森白的骨头。
“左.....右.....左....”
每一根骨头都沾着血,但它们还在不止延展着。
“右.....b....a....”
漆黑的羽毛逐渐笼罩在骨翼之上,楚启谟疲惫地笑了:
“蓝队,我飞起来了。”
下一瞬,他用从未如此宏大的双翼,紧紧地护住蓝文,在羽翼之下,他用自己单薄的躯体护住蓝文。
最后,两人如同一颗陨石般坠入北极的冰层,将方圆数十米的冰层全然轰碎,深深地陷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楚启谟的双翼在这一刻粉碎开来,他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断裂至尽,眸光彻底溃散开来。
他温和的血几乎填满半片深洋,将周围的一切缓缓染为血色。
楚启谟松开蓝文,用最后一丝余力,将他朝着上方送去。
血色的海水不断将他葬送至谷底,他的双眼缓缓闭合而上,任由海水推挤着自己的身体。
“我.....”
整个世界的声音,整个世界的光芒,于他而言,在这一刻都全然泯灭,一切归于深海无光的死寂。
“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