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夜，塔尔沙漠，其中一个角落。


    神代琉璃的脸庞上是不修边幅的胡茬，他的全身都捆着铁链，颇感无奈地坐在沙土上，口中咬着一块苹果。


    “你对死亡的观念很淡，看上去简直毫不畏惧死亡，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底气，明明只是个小孩，”亚森生着柴火，他饶有兴致地喃道:


    “是时间回溯，让你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死亡都可以挽回，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有任何珍视的人，所以可以这样对生命淡漠无比。”


    “有没有一种可能，”神代琉璃虚挣着眼睛，“我免疫痛觉。”


    在四天的时间里，神代琉璃已经不知道试着自杀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次都被亚森及时察觉并阻止。


    直到在今天，神代琉璃终于成功杀死了自己一次，他却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亚森，和安清律一样，都能够和他一同进行时间回溯，并且保留着原本的记忆。


    从知道这件事开始，神代琉璃就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首先他的时间回溯只能回到死前的三分钟，其次亚森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根本没有自杀的机会。


    虽说从死亡问答屋出来，升上30级后，神代琉璃的机体天赋能力得到进一步扩展。


    现在他每一次死亡，时间回溯的范围都会增加10秒。


    也就是说，他只要再多死一次，时间回溯就可以带他回到死亡前的3分10秒，如果多死两次，时间回溯可以带他回到死亡前的3分20秒。


    可他根本没有一直死的机会，所以这个特殊的机制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神代琉璃只恨自己再刚上30级的时候，怎么不靠着一直自杀，来疯狂延长时间回溯的最长范围。


    这样他只要能死一次就回到几天前，甚至是一个月前，就有机会摆脱眼下的困境了。


    “原来是你感受不到痛楚，怪不得，死亡的那种窒息感，皮肉绽开的痛苦，我想这些会加深你对死亡的恐惧，让你不再像个半吊子，”亚森说，“同时理解他人的痛苦。”


    神代琉璃彻底绷不住，“你简直他妈的莫名其妙，把老子绑到这种地方，再对我说教是吧？”


    亚森摸了摸苍白的胡须，他将粗壮的右手伸向神代琉璃的头部。


    下一瞬，神代琉璃脸上那股轻浮与不屑缓缓褪去，取而代之，他的五官扭曲挤压成一团，牙龈暴烈地颤抖着，歇斯底里的悲鸣从他口中传出。


    “你这个杂种，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神代琉璃哀嚎着，他的眼球几乎瞪出眼眶，遍布血丝，但还是不止地谩骂着亚森。


    “我只是用一种方式，让你从精神层面上直观地感受到一些，你永远体会不到的痛苦，”亚森笑了，“看来你小子，也不是永远都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够了，停下，是我错了.....”


    神代琉璃全身都在颤抖着，沫水从他的嘴角流淌而下，他哀求着。


    “行了，我也没有要折磨你的意思，”亚森说：


    “我现在理解了，你并不是一个恶徒，只是你从未真正地死过，也从未体验过濒死的痛楚，所以你无法对他人的死亡和痛苦共鸣，你只是一个自私的小孩。”


    神代琉璃痛苦的神色逐渐缓和，泪水不止地从他的眼角流淌而下，他像条被抽走脊梁的狗，趴在地上一蹶不振。


    “这些都只是，我在这两百年里，承受过的极少数一部分痛苦，”亚森说：


    “光是这样，你就已经忍受不了了？”


    “那个女孩.....”神代琉璃眸光溃散地问，“你让我看见的那个女孩，她是谁？”


    神代琉璃看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在阴暗的空间里死去，被她的同伴用长枪贯穿胸口，斩下头颅。


    那似乎是一个试炼，只要牺牲其中一个人的性命，那个空间里的其他人就可以得以存活。


    所以那个女孩被牺牲了。


    “她叫做尤利，一个贫民窟出生的小孩，无父无母，”亚森仰头望向黑夜，平静地说：“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整个世界就只有我记得她，曾经存在过，


    在终焉之塔的两百年里，我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自己没有疯掉，保持着理智，苟活下去，


    我不能死，如果就连我都死，就连我都疯了，那没人会记得她。”


    “所以你就......”神代琉璃的面孔抽搐着，他声音低沉地问道，“把这份痛苦强加给了我，你想做什么，让我理解你，我怎么可能会做到，你他妈就是一条疯狗。”


    “我不指望任何人能理解我，”亚森沉声说，“我只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暴行，作出一些必要的解释。”


    “你要做什么？”神代琉璃打了个寒颤。


    “我这几天了解了很多，你们这个世界的事情，也知道了很多概念，”亚森平静地说，“你的机体天赋，那个时间回溯的能力，在你达到30级之后，你每一次死亡，你回溯时间的那个可控范围就会再增加10秒。”


    “是这样的，”神代琉璃颤巍巍地问，“但你这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


    “我会对你施加精神的烙印，再在时间的轮回里不断将你杀死，让你的机体天赋得到增强，”亚森说，“直到你强到，可以将我带回两百年前的那一天。”


    “你是不是白痴，”神代琉璃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要是我真的进化到能把你这个臭傻逼带到两百年前，那在这之前，我早就自己跑了啊，我只要把时间回溯到一个月，你这白痴都还在那座破塔里待着。”


    “你真的是个蠢小子，所以我都说了，我会对你施加精神的烙印，”亚森轻叹，“你的能力实质上是用你现在的精神，去代替你过去的精神，继承过去的躯体，但在你精神层面上的事物不会发生改变。”


    神代琉璃怔住了。


    “我在你脑海里刻下的烙印，会命令你在每一次死亡后，都固定地回溯到五秒前，然后在这五秒内我会再次将你杀死，反复进行这个流程，”亚森冷哼了一声说：


    “我想，我会需要杀死你成千上万次，就算是一亿次，两亿次，最后达到自己的目标，让你将我送到那个女孩还在的时候。”


    神代琉璃从未感受过这种恐惧：


    “你真的是一个.......操他妈的疯子。”


    “这是我的确能做出的事情，所以如果不想我这样做，你就配合一点，别再试着反抗我了，”亚森不怒自威，“听着，我本来可以利用终焉之力，把你从精神层面上变成我的傀儡，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神代琉璃深吸一口气。


    “我会带你去提升等级，让你的时间回溯能力得到提升，或许之后你每一次死亡，可以回溯的范围就不止只是增加十秒钟了，”亚森说：


    “到那个时候，我再利用死亡，将你锻造为一个怪物，减少那繁琐的流程。”


    “呵呵.....所以最后，我还是会被你打上精神烙印，变成你的傀儡？”神代琉璃笑了，“你他妈就是为了多省点时间，才把我抓取练级，你让我配合，我配合你妈的。”


    “我只是在减轻你的痛苦。”亚森自嘲地说。


    “不，你他妈是在减轻自己的愧疚吧，我操，怎么有你这么变态的人，”神代琉璃的嘴角抽搐，“这位老大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人死了就死了，还回到他妈的两百年前去救她？”


    “事实上，不一定是两百年，我还没搞清楚，自己在那座塔里待着的时间，与外界时间的区别，毕竟这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我没有一个去作出判断的根基。”亚森叹了口气。


    神代琉璃觉得自己眼前的人是一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仅仅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让自身在经历两百年时间洪流的洗刷中仍旧保留着清醒的意志。


    这种执念，唯有怪物两个字可以形容。


    而且这个人似乎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不断呈现在神代琉璃眼前的怪物数据面板，在提醒着他这一点。


    神代琉璃开始怀念起雨宫真理和安清律了，这是他唯一觉得可靠的两个人。


    不过一个系统评定为40级的老怪物，或许就算是安清律或者雨宫真理来了，也就只有被虐杀的戏份。


    “我真的......”神代琉璃长叹了一声，颓废地瘫倒在地上，“我真的是操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我到底对不起谁了.......”


    “好好休息，明天我就会带着你去猎杀，这个世界的怪物，我甚至有可能会将你培养成人类的最强者。”亚森说。


    “呵呵，”神代琉璃眸光流转，“人类的最强者又怎么样，不照样是你这个白痴的傀儡，还不如让我死在这里算了，我真的是累了。”


    “就算真的到了，我需要对你施加精神烙印的那一天，”亚森平静地说，“我也不会抹掉你的自我意识，在达成我的目的后，你就会恢复为原状。”


    “那行，反正我他妈的也只能信你了，我啥都做不了，”神代琉璃有些疲惫躺到地面上，他闭上双眼，“我休息了，明天叫醒我别那么粗暴。”


    他只是闭上双眼，就能够不止地会想起，亚森硬是塞给他的那些画面。


    那时亚森还只是一个男孩，他和尤利互相搀扶的那些日子，和最后尤利被残杀的血腥画面。


    这些画面，太过残酷，就连对死亡已经麻木了的神代琉璃，都很难不感到一种痛彻内心的苦楚。


    亚森沉默着，他熄灭柴堆的火花，闭上那双青灰的眼眸，他的脸庞上遍布皱纹，以及皲裂的青灰口子，终焉之力正在不断吞噬着他的身体。


    或许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这样死去。


    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女孩，她的存在就那样不值一提地，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虚无感。


    “那个女孩，叫做尤利，对吧？”


    神代琉璃突然开口。


    亚森怔了一下，他微微颔首，“是，她叫尤利。”


    神代琉璃耸了耸肩膀，语气狠厉地说，“现在不是只有你记得她了，蠢货。”


    他说完，沉沉地陷入梦乡。


    亚森怔了很久，些许勾起嘴角，“尤利，人.....真是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