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名古屋港。
安清律刚才和神代琉璃一同观看完名古屋御园座的歌舞伎表演,有些惊悚的是在那里表演的无一例外是npc,可偏偏是这样的npc,却演出了一起完美的舞台剧。
这会两人在港口边上散步着。
附近的一座小学校人去楼空,转头望去寂静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寂静游乐场中的摩天轮缓缓旋转着,却没有任何载客,它在夕阳中被放大,巨大的影子投影在港口的地面上,仿佛将安清律的身影包裹在其中。
步行在如今的名古屋内很难不感受到孤独和压抑,但大海的浪潮好像冲刷了一切,让安清律尤为舒适。
“哈哈哈....刚才那个戏剧特别有意思对吧,我有时候觉得这些npc演的比那些实人好多了,特别是面部表情的把握什么的,”
神代琉璃双手枕在脑后,笑嘻嘻地说:
“如果你对这方面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去向歌舞伎座那些npc申请参演,他们会评判你的演技,要是你能成功完成演出,你就可以从他们得到一些特殊的奖励,像是技能,经验值,称号这样的。”
安清律调侃道:“听起来难度太高了,比你说的去牛郎店当牛郎还要更离谱。”
神代琉璃说:“其实当牛郎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得服务女性,比如我就根本不懂那些女人在想什么。”
安清律耸了耸肩:“也是。”
“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很奇妙,竟然有个人能和我一起时间回溯,”神代琉璃勾着嘴角说:
“你知道么,如果说记忆是组成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那每次我进行时间回溯之后,那些人对于我来说.....都毫无疑问地死了一次。”
“可以理解,只有自己知道一段回忆的感觉,应该挺孤独的。”安清律沉默了片刻说。
“是吧,所以从小开始我就挺孤独的。”神代琉璃微笑着。
“小时候?”安清律有些不解:“为什么是小时候?”
神代琉璃瞥了眼安清律,理所当然地说:“不是很简单么,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可以回溯时间了。”
安清律愣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在进入游戏之前,你就已经拥有这个能力了?”
“是啊,在我9岁那年我就能这样做了,”神代琉璃的语气轻描淡写:
“那会儿我过马路被一辆汽车给撞了,那个司机一看就是酒驾了脑子不清醒,等我醒来后,我还站在红绿灯前。”
安清律微微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问:“但是,为什么?”
神代琉璃在路边的自动贩售机那里买了一瓶易拉罐装的啤酒,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猛灌了一口酒水,爽快地长舒了一口气: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从自己第二次死才开始理解到这回事的,那次是家里煤气没关好,我因为煤气中毒暴毙了。”
安清律挑着眉头问:“煤气中毒,家里父母不在么?”
“那时候我父母出门了,他们为了不让我乱跑,紧紧地锁好了家里的门,甚至是窗户,”神代琉璃坐到了港口边岸的地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
“于是那时候才9岁的我一直死,一直死,一直死,一开始我试着大喊大叫,可惜没人能听得见,后来我试着撞开房门,但9岁的我并没有那种力气。”
安清律从自动贩售机买下了一瓶冰矿泉水,往喉咙内倒去,他在一饮而尽后坐到了神代琉璃的旁边,保持着沉默。
神代琉璃面朝海面,他晃了晃修长的双腿,喝了一口酒:
“结果在我被煤气干死了接近两百次后,我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把生锈的小铁槌,然后砸破窗户逃了出去,我真不知道那会我是怎么有力气砸破窗户的,现在想想都很神奇。”
安清律说:“即使是小孩子,在危机情况下身体也有可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能,然后你得救了?”
“那时候我已经中毒很深了,我竟然把邻居家那条看门狗看成了人,对着它嘶喊着‘救救我’,你真该想象我趴在草坪上对着一条狗大喊大叫的场面,”神代琉璃语气轻松:
“最后我的邻居终于听到了我的求救声,把我像模像样地送到了就近的医院,从那次经历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地失去了痛觉。”
安清律仍旧存疑:“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在失去痛觉后,我逐渐开始尝试通过自杀来进行时间回溯,”神代琉璃咧了咧嘴:
“然后我成功了,我一开始是用的安眠药,后来是试着用刀子割开,最后是跳楼,我从一次次测试里得知——我每次死后,都无一例外会回到死前的两分钟。”
安清律半信半疑地问:“跟游戏机体的天赋一样么,都是两分钟?”
神代琉璃打了个呵欠:“不,随着我死了越来越多次后,这个时间也变了,最开始的确是两分钟,九年过后就变成了整整五分钟。”
安清律叹了口气:“我还是不太能相信。”
“你没必要相信,朋友,我只是找你聊聊天而已,你完全可以当我在扯淡,”神代琉璃耸了耸肩:
“我刚才说到哪来着,哦对,总之理解到高空坠落就是最快的死法之后,在我读中学那年,我把全校最漂亮的女生约到了天台,然后我对她表白了。”
安清律愣了下,他难得地爆了句粗口:“你他妈该不会......”
“是的,我争取把每次表白的时间都保持在三分钟内,表白失败了我就跳一次楼,然后再表白一次,”神代琉璃喝光了易拉罐里的残酒说:
“每次我在跳下去之前,我都能欣赏到她脸上诧异的表情,这简直就是最好的报复,不是么?”
安清律深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你被系统评断为灰色人格的确不是怪事。”
“别别别,你要是跟我一样无视痛觉,还有知道死了就能时间回溯,那说不定你玩的比我更疯,这玩意就跟毒瘾一样可怕,”
神代琉璃歪了歪脑袋:
“呃.....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对,那天我一共准备了九十九份表白台词的草稿,死一次就换一套说辞,”
“结果我特么的居然在第一百次表白后成功了,我那时候本来都走到栏杆前跳下去了,她突然对我说:‘我感觉可以试试’。”
安清律扶额:“所以你最后一次表白,说了什么?”
神代琉璃笑着说:“那时候我对她说:你不理解我的心为你死了多少次,千奈同学,再多的言语都没办法表达我对你的喜欢。”
安清律脸上微微抽搐,“这种话术.....竟然成功了?”
“可能是因为那会我准备的九十九份表白草稿都泡汤了,哥们正有点伤心颓废,眼神忧郁十足,所以她被我忧郁的气质给折服了,答应了我的告白。”神代琉璃边说着,边把手里的易拉罐用力扔向大海。
安清律说:“让我预测下,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一周。”
神代琉璃不屑:“哈哈...事实上我们坚持了整整一个月。”
安清律问:“说吧,时间回溯了几次?”
“也就三百二十一次吧,”神代琉璃笑呵呵地说:“当时她每次提分手,我都会绞尽脑汁地挽回,失败了就重来一次。”
安清律愣了一下,“三百二十一次......真有你的。”
“其实我可能还挺喜欢她的,在拥有了时间回溯后,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就跟神一样,无所不能,看着不爽的人就干爆他的狗头,不管想要什么多死几次好像就能都拿到手。”
神代琉璃的瞳孔倒映着被夕阳染红的广阔海面,他轻声说:
“但是到后来我才意识到了——就算你能时间回溯,有些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就是没办法改变,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
安清律沉默了片刻问:“你知道‘沉没成本效应’是什么意思?”
神代琉璃偏过头:“什么意思?”
“沉没成本效应是指,为了避免损失带来的负面情绪而沉溺于过去的付出中,你为了她死了加起来整整四百多次,这就是你的‘沉没成本’,”
安清律面无表情地说:“大多数人放不下某样东西,都是因为投入了太过的沉没成本,比如失恋了走不出来就是因为投入了太多的情绪,越是因为对方困扰,沉没成本就会越积越多,最后让你脱不出身。”
神代琉璃轻蔑地说:
“是的,可能是你说的什么沉没成本效应的缘故,不过我每次自杀都是很愉悦的,我享受从高空跳下去的感觉,就像在体验没穿着冲锋大衣的蹦极。”
安清律淡淡地说:“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所幸你没用时间回溯干过什么坏事。”
神代琉璃耸了耸肩膀说:“坏事的话是干过的,最疯的一次我烧掉了一家便利店。”
安清律不假思索地问:“为什么烧那家便利店?”
“单纯看店主不爽,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干完后我也会一直死一直死,死到进入没干过前的时间线为止。”神代琉璃歪了歪脑袋。
安清律叹了口气:“真恶劣。”
“我也做过将功抵过的好事哦,我为了救下一个被绑架杀害的同学,自杀了很多次很多次,把时间跳到了前一天,”神代琉璃打了个呵欠:
“为了让她不被绑架,我编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拉着她到咖啡馆,非常自豪地对她说:我这是在救你一命,最后她泼了我一脸咖啡,还骂我是神经病就走了。“
“挺正常的,这种情况换谁都会觉得你有病,”安清律说:“不过你的确做了件好事。”
“以前我觉得反正不管我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都没人会知道,所以就都没有意义,不过现在有人会知道了,”
神代琉璃突然将食指对准了安清律,满不在意说: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我还挺孤独的,所以.....有像你这样能和我一起时间回溯的人出现,我挺开心的。”
安清律叹了口气说:
“奇奇怪怪的感觉,我并不想被你这种神经病当成什么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样也太恶心了,你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可是就差喷我一脸血了。”
安清律还记得,神代琉璃在角斗之塔边喷着血边炫耀自己能力的时候,可能这货是真的太孤独了,才会无聊到以这种手段来排解压抑的情绪。
但无论如何......
安清律越是了解对方,就是越是意识到:这人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
神代琉璃又打了个呵欠:
“哈.....我还以为你特么会理解我,我们的共通点这不是挺多的,比如我们都是灰色人格机体,gn的论坛里,那些玩家也经常把我们绑定在一块。”
“事实上......”安清律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的共通点也就只有灰色人格机体这一点了。”
安清律朝着大海用力掷出手中的空饮料瓶,凭着他的机体力量,这个饮料瓶足足在海面上荡出了数圈巨大的涟漪,才彻底被海水吞没。
“嘭!”
“bravo!”神代琉璃望着这一幕,吹了吹口哨称赞道:
“不愧是世界树机体,扔个饮料瓶都和别人不一样。”
安清律无视了这个精力过剩的神经病,回头朝着鱼键旅馆的方向行去,平静地说:
“我回去了,感谢你带我出来逛一趟,我算是对名古屋的地形多了解了一点。”
夕阳向大地收束着仅存的光芒,渐渐沉入海面以下,最后的余晖撒在海面上,半轮夕阳和它的倒影在海平线处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神代琉璃看着黯淡下来的天空,耸了耸僵硬的肩膀,呈‘大’字状漫不经心地瘫倒在港口的地面上,闭上了双眼说:
“不用谢不用谢,那么下次再见,安清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