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与温台两人起身时,恰好瞧见城中一队人马经过。
为首是一名浑身朱红袍子,满脸涂抹有极浓极厚铅粉以及腮红的老婆婆。
此人咧嘴笑着,舞着一种奇形怪状的舞蹈,如同巫觋的巫舞。
看上去颇为诡异。
罗青听说过祀世有‘优伶城’一地,当地优伶演唱之时,会在脸上傅粉,使得整张面容变得煞白,之后再在两腮处涂抹上两圈腮红。
这老婆婆的打扮,就如那优伶一般。
老婆婆开道,之后是手中各拿锣鼓的两人,年纪四十许,皮肤黝黑,面覆褶皱,穿着红袍,脸上没再傅粉擦红。
看着没再任妖艳怪异。
锣鼓之后,又有两人,各自手持着一把红色伞、扇。
伞扇之上,有金色彩绣的龙章凤篆,尽数成双。
伞扇之后,是八人所抬着的轿子。
轿子四周,一共挂着八只红色灯笼,四面各两只,都能算作娶灯,不过通常而言,轿子门前两只灯是重中之重,不能没有,而其他的旁支末节,可有可无。
轿子通体红色,顶上露出一个尖端,尖端处挂着一根三尺长的红缨,红缨随着轿子的颠簸而起起伏伏。
抬轿有着诸多的规矩和礼仪,出门轿、入门轿、移轿等等,各有不同,若是拓展,涉及到诡巧祀器,这些法门就是不同轿子诡巧施展的方法。
看到这轿子,罗青想起了当初从回煞镇出来时,阴病过境所看到的那顶鬼轿。(113章)
祀世之中,有些物什或多或少会存在着某种联系,罗青早已养成了见一物,而思过往之物的习惯。
鬼轿轿门之前,也有两只灯笼,而且那灯笼上有一只眼,有一张伸着长舌头的嘴巴,只不过不是红色而是幽绿之色罢了。
在八抬大轿之后,有着两名年岁较小的女子,手中拎着花篮,花篮之中是一种名为‘朱沁’的红花。
从这迎亲队伍,能看出新郎家境并不富裕,只是具备了简略的队仗仪式而已,若再富裕些,人还会更多,手中所拿着的迎亲物会更多。
这队仗踩着通衢大道中央的粗壮红线,两侧是陈旧的建筑,而且暮色还在不断沉重,以那跳着舞的阴森老婆婆打头,本该是极好的事,可因此而显得多出了几分吊诡。
一列队伍看完,罗青勐然想起,
新郎呢?!
身后小二哥似乎瞧出了罗青两人满脸的疑惑之色。
“两位有所不知,这仪仗并非是为迎亲,而是为了超度亡魂。
前头那名懂得些招魂手段的老婆,是在施展玄之又玄的手段。
咱们这娶灯城的风俗,谁家男子早夭,尚未娶妻,会在及冠之日,请来喜婚仪仗。
据说这样之后,会老来得子……”
罗青点点头,与牵着马的温台朝着那名为‘八仙过海’的素材铺而去。
娶灯城历史悠久,建筑破旧,青石地板沉重,与那跳着招魂舞的老婆婆相近,再听耳边锣鼓之声,气氛怪异。
好在城池之中过往行人尽数洋溢着笑容,咧着嘴,弯着眼。
娶灯城前,两个硕大的琉璃娶灯,光芒闪耀之下,有着令人欢悦的效果。
当然,那般效果,对于罗青、温台两人,没甚么效用。
温台左右打量了一番,察觉到了这些人似乎稍有异样,不过没多想,“罗兄,此地百姓似乎日子丰足,瞧着都不错。”
罗青古怪地瞥了温台一眼,“温兄,你没察觉到四处弥漫着祀力?”
温台这才仔细审视,“似乎确实如此。”
“……”
转过两个弯道,罗青两人到了素材铺。
八仙过海贵为娶灯城的第一大素材铺,但实则没多大,只是一家寻常的门面铺子而已,而且装潢陈旧,与这座城池一般。
罗青开门见山询问道:“掌柜,不知贵铺可有一种名为‘镂喜旗帜’的诡物?”
站在柜台后昏昏欲睡的掌柜听了镂喜名字,沉吟片刻,眼中透露出几分精明,“听着耳熟?”
罗青眉梢一喜,“贵铺可有此物?”
掌柜摇摇头,“似乎听过,不过小店并无此物。”
罗青沉吟片刻,“掌柜可否有相关线索?”
掌柜打个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思索。
罗青了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喜婚之地通用的撒帐钱。
掌柜仍是一言不发。
罗青又拿出一枚撒帐钱。
掌柜极有耐心。
罗青接连取出十枚钱,“掌柜若知线索,价钱好商量。”
“城中有一名居住在朱花巷的老头,对于娶灯城的历史研究极深,最爱钻研些老旧物件,而且知晓许多他人不知的往事,我铺中许多素材诡物,都出自此人。
你既然来娶灯城,想必确认这甚么旗帜乃是出产自娶灯城?
若是娶灯城之物,没有那老头不知道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那老头是否知道此物?”
罗青再次将余下收入怀中,“你所给的消息,顶天只值两枚撒帐钱了。”
掌柜嘿嘿一笑,手中捏着两颗撒帐钱,没有反驳。
罗青走出铺子,继而又打听那朱花巷,并朝着那地方而去。
朱花巷所在位置极为偏僻,而且街道破旧,墙体斑驳。
巷子口边,有几人扎堆,正说着家长里短,见到牵着高头大马的罗青两人移步而来,顿下声来。
罗青在几人面前驻足,行了一礼,“几位婶婶,不知此巷可有一位会制迎亲之物的老者?”
一名热情的胖大婶笑道:“你说的是贾老头罢?
沿着巷子走到尽头,左手边就是他家。”
罗青趁势接着问道:“婶子,若是请贾老制一件诡物,他会答应么?”
“贾老头没啥别的手艺,就只会做些婚嫁用的娶灯、红绸这些玩意儿,也凭着这门手艺吃饭,有买卖上门,难道还有推脱的道理?”
有一位婶子好奇问道:“你们是从娶灯城之外的地方来的?”
罗青点点头。
“俺们娶灯城位置偏僻,在喜婚之地算是边缘了,好久不见有它地之人过来了。
小哥勿怪。”
“听说喜婚其他地方一些大城很是繁华,小哥去过么?”
罗青站在原地,一一应答,“我去过不少地方,不说咱们喜婚地,就是喜婚附庸,比如东边有个地方叫做红甲,商贾都极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确实繁盛得很。
不过我没去过喜婚城,这趟到咱娶灯城买来一件素材后,就打算去喜婚君城瞧瞧。
这不,这趟就找贾老询问呢。”
“贾老头性情古怪,不过确实手艺有一套,听说在咱城中,有些祀修大人都找贾老头呢!
任厉害的人,怎么住在咱们朱花这小巷……”
罗青轻哦一声,“性情古怪?几位婶婶,能不能告知我些贾老的喜好?
登门拜访,就怕拒绝,手里拎着点东西,也好求人不是。”
“贾老头喜好?听俺家男人说,贾老头喜欢喝酒,不过城中各家酒都喝腻了,得新鲜些的……”
“多谢几位婶婶,正好我那行囊中还有一壶酒。”
踏雪马儿身上,有一套掩人耳目的包裹,罗青一直不曾摘下。
“那我就先去拜访贾老了。”
罗青神情恬澹,声音平和,语气温润,令人极有好感。
这是向红甲城中吴立人所学。
罗青走到门前时,手中已多出一装满酒水的酒壶。
所盛装之酒,乃是罗青荷囊之中的百年负子酒。
负子酒品质极为不错,除却能驱寒降邪外,口感还极佳,是上等好酒,罗青一直不曾饮完,留存一些,此番派上了用场。
“冬、冬、冬。”
罗青食指叩了叩门。
半响后,没任何动静,只好再次敲门。
冬、冬、冬。
没人?
罗青只好走回巷口,还不等开口询问,一名婶婶道:
“没人是罢?贾老头不时会出门,晚些应该就会回来,你在这儿等会儿即可。”
罗青颔首,“婶子,贾老出门,是做甚么买卖么?”
那名热情的中年妇女道:“那谁知道?可能就是出门遛弯罢。
每次回来也不见他里面拿甚么东西……”
手中空无一物?
罗青联想许多,莫非是一件荷囊?
“婶子,贾老年岁多大了?”
几名妇女相互一视,“那恐怕不小了罢?我家那口子说,他小时候就知巷子里头的贾老。”
“我公公给我家小子说,他年幼时贾老就在了……”
“八九十?”
“说起来,我嫁到朱花巷也有二三十年了,当初也见过贾老,感觉和现在长得相差不大!”
“年岁大些,五六十和八九十还能相差多少?无非是脸上褶子多了点罢?”
“……”
听着几人议论起来,罗青愈发觉得这所谓的贾老头不简单。
温台打个哈,干脆站着入眠。
多日赶路,罗青一直在请教温台瞑眠修行之事,再加上温台对骑着天马颇为兴奋,数日不眠不休,确实犯困。
尤其是对往常一日半日入眠的温台而言,更是如此。
罗青倒是精神抖擞,向这些婶子旁敲侧击,打听贾老头的消息。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游历诸地得来的见闻而已。
天色彻底昏暗之前,一名句偻着腰身,穿着简朴,一袭青衣的老者负手沿着路缓步走来。
罗青移目望去,见到了贾老的庐山真面目。
皮肤黝黑,头发黑白参杂,满鬓星霜,面容沧桑,不苟言笑,看上去五六十上下。
神识探查,察觉不到贾老头身上有甚么气机流转,仿佛只是一名寻常老头。
可罗青不那般想,这老头绝对不容小觑。
不只是罗青如此,入眠的温台都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射向贾老头。
贾老头走近前来,这帮子对罗青感官极好的女人道:“贾老头,这儿有两位公子寻你,要你做些素材。”
贾老头远远就看到两人,还在入眠即入定的温台身上顿了顿。
罗青急忙拜了拜,有礼有节道:“贾老,我二人想找一种素材,可寻遍了城池,也没不见任何踪迹,四处打听之下,听说了你的名头,因此前来,还望勿怪。
这是小子备下的薄礼,一壶上等的陈年佳酿,权当聊表心意。”
贾老头并未接过手,一转身,向家中走去,声音苍老,嘶哑道:“过来罢。”
罗青与温台对视一眼,紧步跟上。
贾老头走到门前,手掌放在门前,运转祀力,只听门内卡哒一声,门锁打开,掉落地上,尔后门扉敞开。
罗青怔了怔,猜测出贾老头出门时,并非是从门走的结论。
跟着进了门,贾老头目光移到了踏雪身上,并在踏雪双肋之上的一抹雪白色上顿了顿。
罗青捕捉到了贾老头的眼神,不动声色,反而递过去了酒水,“贾老。”
贾老头指了指院落中的圆形石桌,“先放那罢。”
罗青照做。
贾老头院子颇为整洁,地面上除却那蔓延的青石板路外,还有几处种有着蔬菜的小园圃。
贾老头与温台一起,将马儿牵到了马厩,“在何处得来的此马?”
温台摸了摸马鬃,“这马不是我的,是罗兄之马,我只代为牵着。”
罗青听到问话,“是小子从欢喜地偶然间得来,前不久得来提升此马血脉的法子,才晋级成了天马。”
贾老头沉吟片刻,似在自言自语,“欢喜旧地,确实有这马的踪迹。”
罗青顺势问道:“这马莫非还有甚么讲究?”
贾老头并未答话,又望向了温台,“瞑眠温家的人?”
温台挠挠头,“前辈高见。”
“筋骨不错。”
贾老头微微颔首,走到石桌前,在那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尔后顺手拿来放在桌上的酒水,拔出壶塞,顿时一股香气溢出。
贾老头嗅了嗅,喉结微动,饮上一口,赞道:“好酒!”
“在这城中多年,娶灯城中的酒水早就喝腻了,这新酒如同甘泉啊。”
贾老头咕咕两口,一仰脖,将这些酒水喝掉大半。
“百年老酒,而且品质上佳,许久不曾喝过这等酒了。”
“说罢,要我做什么?”
罗青板板正正站着,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听到询问,才道:“镂喜旗帜。”
贾老头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