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阳。
夏舒从锁阳地暂居的宅邸出来,沿着街衢而行。
两侧房屋粉墙黛瓦,鳞次栉比,不时可见有门前挂着红灯笼的小宅院落,欢喜地勾栏之风最盛,无论男女,皆能做肉上的买卖,在门前挂上一盏红灯笼,以示夜晚可径行叩门,灯笼点燃意为尚未接客,灯笼熄灭,则是门内买卖已做,客官若有需求,还请明日来。
仔细瞧去,还会发现屋檐前悬挂着的灯笼也各有不同,有的在门左,有的在门右,以男左女右之说,可辨认出这家男妓女妓,自行抉择。
市井百姓称呼多粗俗些,称男为鸭、兔儿,称女为鸡、粉头,而那些达官显贵叫法多了些,花样多了些,男子可叫娈童,可称象姑、牛郎,女子则能唤作红倌儿、章台人、莺花等等。
夏舒对两侧置若罔闻,心里头寻思着事儿。
锁阳尹此人出身欢喜城的一大家族,与他们嫡脉这一支不对付,而和旁系眉来眼去,在此逗留数日,锁阳尹多有所推脱,除夕当夜没能拿下客忤,往后机会只会越发渺茫,在此逗留也着实没甚么必要了。
前日欢喜城以秘法传来消息,父亲肉身已凝,只是实力大减,而且还需静养一阵,他心下也担忧着父亲,想要早日回去。而且欢喜城已催促着他返回。
夏舒与褚壶两人想要再战,但经过除夕的折损,欢喜城内旁系群起,纵是夏御权势不小,但也难以轻易抵挡下,而锁阳地,原本从内地调配来的人马也都因一战失利而各自遣返,褚壶与夏舒两人手下无人可用。
锁阳尹此人又与他们不时一条心。
欢喜人口、实力比于淫风强横,但双方相互牵制,胜负五五之间,与欢喜之内的祀家豪阀也多有干系。
夏舒攥了攥拳,若非那个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家伙坏事儿,如今客忤已是囊中之物,进而切断疫病地,虎吞而下,违豫镇也已落入手中。
夏舒呼出一口抑郁浊气,走进官署,迎头撞见一名匆匆出来的卷徒。
夏舒到了锁阳尹的厢房,问道:“锁阳大人,不知适才那位卷徒为何如此匆忙?”
年岁不小,却格外硬朗的锁阳尹爽朗一笑,“这两日咱们的斥候损伤惨重,巡查之下,发现淫风人手不足之下,竟派了一个高手混在斥候中,所以这派了象姑去瞧瞧。”
夏舒点点头,“我此来是辞行,淫风城不断催促着我与褚壶两人返回,就不在此耽搁了。”
锁阳尹脸上笑意更浓,“何必如此着急?不妨今日我为你摆下宴席,权且做送行了。”
夏舒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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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坐在官署衙门,桌上放着一件诡巧‘角知’。
此物乃是罗青当初在西南地腰子村时碰上的玩意儿,可以在数里之外传送消息,当初罗青在腰子村时,曾找来了两对。
经过知物眼勘察,罗青知道了这素材的制法,前不久去黑市买了几个人根,尝试着试了试制造此物,不算太难,只是效用差了点,也就几里的距离有用,再远,配套之间的角知就无法感知到彼此了。
边境之地距离客忤,休说几里,恐怕几十里都有,只靠着一对角知,鞭长莫及,只是罗青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的传讯之物了。
不过罗青可以用笨方法来传讯,多安排几队人马,依次传讯,用人力来堆积。
下午时分,稍粗壮的角知按照一定频率速度抖了抖,颤了颤,罗青双眼一眯,霍然起身,一掠出去,身影如龙,仿佛转瞬之间,就已站在了十数丈之外的地方。
残风步,秋风萧萧无落叶,罗青修行到了大成,已达到了不留下残影的地步。
罗青迅捷狂奔,头顶房嵴之间似有风儿席卷。
一名走在巷子里,挑着担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只觉一股风儿悠悠吹来落下,抬起头,只见了昏昏沉沉的天儿,没瞧见任何的异样怪状。
货郎一手扶着担,一手拿着拨浪鼓摇动不止,收回目光,口中继续唱道:“走街串巷贩玩耍,小娘子的妆奁、老婆婆的针线剪刀,还有那……小顽童的木马竹竿小铜人……”
前两日艳阳高照,这两日又变了天,阴阴沉沉,暮色未至天已晚。
顷刻间,罗青跑到了城池壁垒之外。
一匹通体乌黑,只是四蹄踏白如雪的马儿驻足在一处隐蔽之地,在马尔头上,有一只浑身灰不熘秋的老鼠。
罗青舍了违和巷那处宅子,抛了皿夕月的身份,这匹原本被他涂成枣红色的踏雪马也不再隐藏,现出了原型,近来一直都在官署后院的马棚喂着。
踏雪这几日也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又成了当初被三十春喂养时的马大爷,日日有马官儿小心照料着。
懂得些相马手段的马官儿是个爱马之人,见这马儿不凡,不必罗青吩咐,就自顾自地甘做奴仆,侍候地踏雪马驹舒坦至极。
仔细瞧去,也能看到这马驹又长高了三分,虽说距离‘高头大马’四个字尚有差距,但愈来愈小,在罗青不遗余力的喂养之下,估摸着再长个数月,就能再窜高一截。
不只个头高了,实力精进与速度拔高自不必说了。
踏雪瞧见来脸上戴着面皮的主人,也认得出来,兀自低鸣两声,凑上脑袋。
灰鼠抢先一步,跃到了罗青肩头,双手一抓肩,脚下滑了滑,在罗青衣服上蹬了蹬,四脚并用地上了肩。
罗青面容冷冽,拍了拍马头,掣出一颗黑丸,是当初在锁阳战时得来的‘肠菌脓血甲’。
黑丸着盖全身,踏雪漆黑皮毛之下,再覆盖了一层。
起身轻而易举地跨上踏雪,双腿一夹马腹,寻着边境方向跑去。
罗青起了诛杀丘疹之心,方方面面当然考虑得清楚,角知分给各队斥候,是便于他们相互支援,他出门以残风步,没一个人能察觉到罗青踪迹。
客忤地之中有走马承受,兵卒之中的口风也没任严,罗青自是要隐秘。
踏雪迈着步子前冲,仿佛化作了一缕黑烟,只见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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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骑在马背上,与朱堂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厮杀的象姑以及丘疹,姜山问道:“向大人传了消息么?”
朱堂手中拿着恰好握住的角知,尔后将其放入怀中,点点头,“以那匹踏雪乌骓的脚力,不多时大人就能抵达。”
被锁阳派来的‘象姑老’并非单枪匹马,而是还有两名下属,象姑、丘疹两人厮杀时,另外两名下属也观望了几眼,随后就瞄向了姜山两人,四人相对,随后各自冲杀!
姜山的气血实力强横,但他从不动用,以至于整个体内气血之力藏得极深,气血毕竟与祀力不同,祀修虽能察觉出一点,但对姜山却极易忽略过去,丘疹前日不是没尝试着探查,但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负薪那个疫病境的祀修都不曾探查到,更何况是他们。
不过随着姜山往后动用气血之力愈多,那他往后的气血杀伐之力恐怕就不会再藏着掖着,而是极易察觉了。
朱堂实力相比之下弱了点,好在跟着的那位大人不抠门,赏赐了他一件入了品阶的攻伐祀器,倒也抵挡得住。
两人得了吩咐,只缠斗,空余则扭头不时瞧着丘疹两人的厮杀。
丘疹敛财有道,虽是个野修,但家伙什不差,实力底蕴不差,手段不少;而那位同样野修出身,只是依附于锁阳尹的象姑老,相比之下,就差了一层。
欢喜多祀家大族,野修几无立锥之地,全凭依附大家,才能生存,象姑如此,那位领兵攻伐客忤的褚壶同样如此,只是夏御非祀修,而且格局远大,没通过卷徒仪式的手段约束褚壶罢了。
象姑手中一件诡巧祀器为三千青丝,乃是以人发束成,女子十八般武艺之中,‘青丝卷’可极少人会的功夫,这位男身女相,长相颇为阴柔的象姑老手中这件服侍男子的诡巧实在耐人寻味。
外人不知,他和那在锁阳地称王称霸多年的锁阳尹二人之间有些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勾当。
三千青丝如瀑,色黑,能大能小,最擅成环,用以缚敌,并带着令敌人疲劳的效果,品秩达到了中品祠器。
百晬境能在胎种内蕴养诡巧祀器,无胤胎之人,得到了卷徒祀力卷徒,修为达到了百晬境,因无胎种,仍无法炼化本命之器,而有胤胎胎种,只是实力不曾达到百晬境的祀修,得了卷徒祀力,进而到了百晬境,则能炼化本命器。
象姑老有着胎种,这三千青丝,便是他本命器。
富足的丘疹浑身上下的家当就一件上品祠器,此物乃是一尊小鼎,形制不大,非三足,而是一足鼎,无法伫立。
此鼎名劝酒鼎,专为劝酒之用,倒满需饮满,而不能喝下一半搁置。
疾病之生,多从口入,从脚起,疫病所属的诡巧祀器,器皿颇多。
两人斗法你来我往,象姑老落入下风。
丘疹施展出大招,双手结印捻诀,一足鼎之中氤氲升起,裹挟着莫大的声势,直冲向象姑。
象姑的‘三千青丝’铺展,如浪叠浪,潮涌潮,铺展开来,前赴后继。
丘疹的攻势更勐,顷刻间,潮涌的三千青丝便被消磨殆尽,显露出了那件诡巧的本相,而一足鼎喷涌出来的‘大风’并未停顿,继续攻来。
象姑顿时如遭重创,面如白纸,喉中一甜,吐出一口殷红鲜血,唇边鲜红,一如菊花初绽放。
丘疹得势不饶人,单手虚握着一足鼎,尔后轻轻朝前迈出一步,手臂下抡个滚圆,一足鼎如陨石垂落,压在了象姑身上。
象姑重重倒在地上。
另外两边的姜山恰逢其会地杀掉对手,转而拎着长戟,杀入朱堂的战圈。
与朱堂相对的那名斥候见势不妙,面色一变,打马而逃。
还没跑多远,见到一人骑着一匹黑马,拎着一杆长枪,从欢喜地奔来。
斥候眉梢一喜,摆摆手,“兄弟,救我!”
黑马上的人影瞪大双目,鬓发被风吹得向后张扬,头顶恰有阴云低垂,身后马匹溅起尘土,声势骇壮。
只是那人近身时,一枪刺出,直指那名斥候心口,随手一挑,斥候被甩下马背,横死当场!
那人半点不停,继续狂奔,马匹速度快得惊人,丘疹活得不小,走过的地方不小,见识不小,知道天下悍马的相马法,临阵冲杀,神如狼,眸似鹰,身躯如龙,脚似驳。
丘疹见此人纵马直扑过来,一边双手结印,一边骑马回奔躲闪。
罗青掣出扫脑儿,扫脑儿飞旋而出,嗡嗡鸣叫,裹挟着破风声,破开一足鼎口中喷出来的疫病之风,尔后与那件家伙什撞在一起。
一足尊被扫脑儿打中,偏射向另外一侧。
罗青没分毫受阻,马儿前冲,丘疹扭转方向,能躲过冲势不弱踏雪,只是在黑马近身时,罗青双脚踩在了马背上,起身一跃,残风步迈出,人如秋风萧瑟,眨眼间直至丘疹之后,祀力灌涌,《中恶》祀术凝聚,随着罗青愈加娴熟,此术凝聚所需时间也越来越短。
中恶虚影咆孝,罗青则是几乎和那影子并肩而行,直杀向丘疹。
秋风一冲而过。
虚影轰然炸裂。
丘疹心口剜了一个洞,鲜血浸出衣服,染红一片。
通过知角知道此处遭遇敌人,前来援助的斥候姗姗来迟,远远望见换了妆容的罗青击杀丘疹。
察觉到远处激来人的罗青吹了声口哨,黑马掉转马头向罗青过来,罗青一手抓起丘疹尸首,一手抓住马绳,起身一跃,尸首爬在了马上,罗青坐在了马上,一熘烟返回欢喜之地。
一队人马窜来,勒马停在朱堂与姜山面前,望着一骑绝尘而去的罗青,朝着朱堂拱拱手,“朱队,那来人是谁?”
“丘疹大人被杀了?”
朱堂擦了擦额,点点头,仿佛心有余季,“若非诸位来的及时,我二人恐怕也被杀了。”
众人面面厮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