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爵名为客忤的回煞伯殷洪这段时日并非全无作为。
他天赋资质极差,除却天生下来侥幸得了一张胤祀胎脐的大道根基外,无论是家境身世,还是所谓的机缘气运,与他都不沾边。
全凭借着自己的踟蹰前行,才在有生之年达到了百晬境界,当初凭借着只六甲的实力,就大胆谋划当上回煞镇那狭远之地的祀神,好在因初历大战,乱兵犁地,祀修尽随惊骇卿身死,否则不可能有他殷洪的进身之阶。
他曾侥幸得来了一门香火延寿术,以香火淬炼肉身,好歹能延寿个数百年,因此他虽实力进展如龟爬,但如今年岁两百余,好歹仍然是青年时的模样。
那位淫风地膏肓镇的膏肓伯能够活到七八百载而死,比于寻常祀神多活三四百年,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延寿法门的。
寻常赤胎境经的祀修跨过洗儿境能比常人多活些年月,成为一小块地的祀神后,香火沐身,还能再延寿几十年,若有香火延寿祀法,还会再增长百八十年。
殷洪只统辖一个镇子,人口不过万,一两百年前他就已是青年,若无香火延寿祀术,他如今断不可能还是青年模样,至少得是个三四十的中年。
他一两百年跨入百晬,其中一步步行走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如何在胤胎品秩极低劣之下次次破限,殷洪能滔滔不绝说个三天三夜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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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他有淫风侯那里截取过来的香火卷徒之祀,一跃成为了抓周境,但这不是他的目标,他还要更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高处。
无论是狡儿丁冠、回煞伯殷洪,还是与罗青一路来违豫镇,在涤秽河分别的敬修远、屠永安,甚至罗青,都只不过是攀援修行大道时的一名小人物罢了。但小人物也有一片‘冰心’,直追大道的那颗冰心。
殷洪借用淫风祀神的便利,一直在追寻罗青的踪迹。多少捋出了点头绪,罗青化名为单汉已尽知道,来过先前名为负薪的客忤也查出。
但在那之后的行踪,其人就仿佛是人间蒸发,再没了半点踪迹。
殷洪执着于找寻罗青踪迹,是为了罗青身份。
老郎中李向风之徒的身份,可值钱了。
当初李向风在乱冢地厮杀,仇家不少,同样也有故人旧友,有一大势力祀神据说是李向风老相好,恩恩怨怨不少,曾张榜悬赏李向风及其消息。
殷洪没道理不去做下那笔价值甚大的买卖。
罗青踪迹无法得知,但殷洪有其他的法子,他手中有《太岁撼山》的拳谱,不是不能假冒身份,前些日子他书信一封,走‘商且众’的门路,送达乱冢那方大势力。
所料不差的话,那位爵号‘出梅姥’的老女人已派来人,不日将至。
到那时,殷洪拿这《太岁撼山》的拳谱做买卖,至少能得来一件上品祠器,乃至下品礿器罢?
乱冢之地,虽然地盘不大,但其中祀神势力当真是不弱,根据殷洪所知,当地祀神兴许比于淫风侯这等人物差了一线,但比于违豫镇的祀神,恐怕能强横不少。
至于说杀人越货,殷洪是不怕的,好歹他是淫风地的祀神,上有淫风侯名头镇压,下有祀神之地的加成,实力不容小觑,可不是好对付的。乱冢战乱频繁不假,人心狠手辣不假,无所顾忌也是真,但那位‘出梅姥’是个乱冢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如何。
殷洪向西北欢喜地望了望。
当初那位勉子铃来回煞镇,看他样貌不错,要他加入欢喜地。
殷洪不入欢喜地,不是他瞧不上那里,而是知晓欢喜地的腌臜。男祀修在欢喜之地普遍江没任好过。
为了修行成为欢喜娘的裙下之臣,对殷洪这等人而言不是什么奇耻大辱,反而是一条终南捷径,但欢喜修行法有采阳补阴的祀术,欢喜娘常以招揽来的男体为祭,男精为牺,采阳之后,会对根基造成影响,殷洪又如何会自毁长城?
与欢喜地结怨,令殷洪不得不走出回煞镇,不过只囿于一地,殷洪实力确实已再难以有所精进,祀修苟于一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绝非一条明路。
殷洪来到这淫风地,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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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月都是年。
祀君时代腊月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今个儿二十三,祀世大地俗称小年,相传这日是灶王爷去往君城之中祀君所在的‘紫禁城’禀报此年天下百姓善恶事的日子,所以人们在此日会准备好供品送灶王爷走过紫禁城的城门‘天门’,而去‘登天’。供品就是芝麻糖,又甜又黏,就是为了让灶王爷嘴巴黏住,少说些坏话,
至于此事到底是灶王爷所编,以此骗取人间香火,还是真有其事,在这客忤地,就无从考究了。
罗青盘膝而坐,神识四处蔓延,遮笼四处。
随着神识覆盖周遭,罗青神识海中陡然立起一道道水墙,一个个人影,一条条街衢小巷。
他‘站’在神识景象之上,俯视而下,纤毫毕现。
如一尊山河、坊市、城池的神只,正阅览自己脚下的爵地封地。
罗青神识只停顿于这违和巷内,没再往外扩张。
《幽抄》这卷强魂之术罗青修行了数月,从不曾懈怠,加上他神识本就强横,此刻早已越过压胆的限度,到了百晬境祀修才有的地步。
不过客忤之地上有客忤尹镇压,若弄出来的动静太大,难免不会被察觉。
除却《幽抄》外,罗青那神识攻伐之术《中恶》也已大成,下品少牢祀术,一般可堪比中品祠器,厉害的与上品祠器掰掰腕子也非不可,《中恶》在下品少牢祀术之中威力不小。
罗青境界虽尚停留在压胆,但前前后后战力却突飞勐进许多。
祀家豪阀的子弟,多重修行而少祀术之教,他们前期不必为素材资源忧虑,但小人物,正相反,有了足够的战力,才好攫夺天财地宝。
罗青停下修行,走出民宅,一名邻居恰好路过,侧头望来,罗青含笑点头。
罗青乃是新来之户,修行之外,他曾拜访过邻居,混个熟脸,以免自己引起甚么不必要麻烦。
过路之人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妇,她抬头看了看暮色沉沉的天色,张开牙齿没剩几颗的樱桃小嘴,声音略显嘶哑笑道:
“每日晨归暮去,难道是在淫秽街做得买卖?”
罗青讪讪一笑。
“没什么不好说的,凭本事吃饭,算甚么事儿?
别看老婆子如今岁数大了,头发白了,皮肤皱了,但遥想当年,我也是十街九巷里的美娇娘。在淫秽街做点皮肉生意。”
“……”
甭说老奶奶您做皮肉买卖,上次罗青去人尸黑市,那里人也口口声称是皮肉生意。
白发苍苍,老妪脸上风尘之中依稀可窥见半分貌美残留,她熟练地提了提如人一般垂老的胸脯,翘了翘实在没斤两的翘臀,道:“老身这生意,小伙子可做?”
城府向来深不见底的罗青险些破防,他强忍下,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老姐姐误会了,我在敕病街酒肆做小二。”
老妪瞥了瞥罗青,咂咂嘴,“当初我在淫秽街做买卖,赚了不少,如今积蓄还剩泰半……
小伙子你家中仅一人,只有一匹马相伴,老婆子同样是一人,不如暂且凑合凑合。”
罗青面不作色,温润道:“今夜已晚,我还需当值,此事不妨明日再说?”
说罢,掩上门,罗青快步走去。
老妪望着罗青背影,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而行,走到罗青隔壁,开了门扉,撇头一望罗青宅院。
这青年虽样貌算不上俊朗,长相虽差了点,但胜在身量匀称,体魄强健,倒是勾起来了她心思。
老妪走回家门,在自己妆奁台边坐下,对镜勾勒,一张老颜渐褪。
一张眉眼如黛,面似凝脂的脸庞跃然而出。
女人将号‘画鬼’,不通修行,不知武艺,唯这妆化之术,出神入化。
不沾诡祀之力,纵是客忤当面,亦无法看出虚实。
画鬼对画皮鬼的画皮,亦知之甚深。
女人巧笑盼兮,尔后再装装点点,恢复那张老脸。
只是罗青没看到。
————
罗青走过违和巷,脸色阴沉,如将布大雨的天幕。
在罗青初来此地时,那老妪就在隔壁,他亲自登门拜访,早已试探过了,没胤胎,无祀力,底细清楚得很。
向来无所交集的老妪突然冒出来一句‘可愿与我同席共枕否’,罗青稍警惕了点。
悄悄在心田画下此事,回头神识窥伺那老妪一番,瞧瞧其身份。
对罗青而言,这是喝茶饮水一般简单的事儿。
罗青抛下此事,一路走到麦芒风客栈,直入厢房,盘膝而坐,闭目屏息。
这数日来,他常常到这,但都没听到甚么有用的讯息,夏徵几人各自回房后,极少相互串门,各自坐在床榻上修行,没得来甚么有用的讯息。
罗青胤胎铜牌勘测不出夏徵一行人有无胤胎,神识感知不到几人祀力,是因他们身上有能遮掩气机之物,不愧是有把握潜入客忤的谍子,手段不容小觑。
罗青并不着急,除夕之夜还有七八日,这群人早晚会分说、安排。
而且这几日罗青心头已有了点谋算。
林林总总,分列出来不少种情况。
目的只有一个,若果真有甚么除夕攻伐事,罗青需是那赚得最为盆满钵满的人。
晚,罗青耳朵稍动,隔壁夏舒门扉稍响。
“父亲。”
夏舒正盘膝吐纳,被推门而入的夏徵惊醒。
“舒儿。”
夏徵沉稳的声音钻入耳朵。
“父亲所来,可是大事将近,要吩咐我做些甚么?
孩儿定不负所望!”夏舒声音渗出兴奋,身处隔壁,以神识倾听,都能察觉。
夏徵轻声训斥,“说过多少次,勾当郎最需城府。”
夏徵说罢,叹口气,“舒儿,你立功心切,这我皆知,但在敌营,首要之事是保全自己,之后才能说立功。五间之一的死间,那是其他勾当郎所为之事,你贵为爵裔,不可轻易涉险。
我带你来此,乃是为了让你深入了解勾当郎,以便往后掌握,若你这般毛毛躁躁,让我如何放心?
咱们这一脉看似为嫡裔,但其他支脉的那些个庶子庶孙,一个个也出了不少人物。
往后稍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夏舒不忿道:“爷爷可是娘娘嫡子,当年打下欢喜地,爷爷居何功?娘娘亲口所言,功居第一!其他支脉的孽子孽孙,不过是娘娘享祀香火后,坐享其成罢了!
与咱们欢喜有何功劳?
早晚我要将那群蛀虫一一铲除!
咱们欢喜地,看似强横,看似压淫风地一头,但其中积弊又如何少了?不说其他祀家大族,只说咱们夏家,分封祀神多少?一个个仗着身份,坐享爵地。
此番锁阳地之事,足够暴露出来沉疴痼疾,边境之地糜烂,军备松弛,若非最终鸢心奴及时赶到,那一地岂不是就落入了淫风之******风蒸蒸日上,有朝一日,大举西伐,突破边境后,能如入无人之境,兵锋直指欢喜城!
为何?境内祀神统统不堪大用,其中最多的就是我夏家之人!
父亲,此言我本不该说,可娘娘那作为……”
夏徵摆摆手,喟叹一声,轻声道:“舒儿,够了。娘娘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夏徵揉了揉夏舒脑袋,“舒儿,你是个不缺聪明的孩子,你爷爷对你不乏称赞,说你往后前途无量。
但在我看来,你缺点在于城府太浅,性太急。你所言其实并无大错,但需考虑到咱们欢喜地实情,若果真将那大族铲除干净,恐怕不必等淫风来攻,咱们内部就先分崩离析了……”
罗青坐在一侧,听了许久,事关他们这趟来客忤地的目的一字不提,而事关欢喜地的诸多积弊施政等事,所言不少。
罗青一字不落,统统听下。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不过对神识出众的罗青而言,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