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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他的刀不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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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杰超已经记不清楚到底自己跟着走了多少段楼梯,麻木地跟着曹清风他们一格格往上走,出口的亮光倒是越来越近,隐隐约约传来不少朗诵诗歌的声音。


    吴杰超并不感兴趣,单纯觉得吵闹,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还不如村口大叔的单口演义来得刺激。


    “我们到了,三位受累了。”曹清风站在洞口,胸前美髯无风自起,宛如仙人之姿,很是潇洒。吴杰超不是很理解,这不是明晃晃地显摆吗?别忘了这里还站着个陈子非!


    陈子非视若无睹,扶着姜悠麟就往台阶上走,出了山洞,吴杰超看着一览无遗的东海,倒是觉得意气风发,张开双臂,深呼吸一口。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清风抚着美髯,悠悠地吟诗一首,吴杰超虽然听不太懂,但仍听出豪迈万丈,“好诗!好诗!你写的?”


    “非也非也。”曹清风笑着。


    “...那你嘚瑟个啥?”吴杰超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跟着姜悠麟走了。


    在山路上走了一会,便看到了之前在山下所见的那个亭子,众人鱼贯而入,豁然开朗,一个古朴之极的庭院坐落于山峰之巅。


    “这边请。”曹清风领着三人往右一拐,“此处是听潮亭,晚宴尚在准备,我们现在这里歇息,不周之处望海涵。”


    “此处风景倒也别致,小生也就长话短说。”姜悠麟微微鞠了一躬,在石凳上坐下,吴杰超和陈子非分别站在左右。


    “女帝这次差我来呢,”姜悠麟又向西边遥遥行了一个礼,“也就是希望春秋堂能加入我们四海国麾下。”


    “我们原本就是四海国的国民。”曹清风微微笑着,波澜不惊。


    “那是当然,女帝的意思呢,是如同神威一样,可以为国家效力,毕竟江湖人人皆知,春秋堂的情报天下第一。”


    “女帝的意思是?共享情报?”


    “不不不,当然是有酬劳的。”


    “那不就和现在一样。我们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当然,钱这方面我们是不会亏待春秋堂的。”


    “那什么方面会亏待我们呢?”


    “这么说可就没意思啦,前辈。”


    “我们就事论事嘛,来喝茶。”曹清风亲手递了一杯茶给姜悠麟,姜悠麟忙半起身,双手接过。


    “神历元年,神威似乎没有来过这里吧?这也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一向想和春秋堂交好。”


    “但只派了一个私生子来,是不是说明我们春秋堂还差点意思?”曹清风笑得云淡风轻,但言语已然开始犀利。


    吴杰超刚想出声呵斥,被陈子非一个眼色堵了回去。


    “就因为是女帝自己想与春秋堂交好,便只能差遣我这个不成器的私生子前来。”姜悠麟对答如流,一点情绪波动都不曾有,“否则神威那边出面,可能事情就不方便再摆在桌上谈了。”


    “烧山?”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又不是神威的,苏晓白会做什么,小生当然不得而知。”


    “这也算是先礼后兵,先让你来搭个脉,就算你终生下不了山,对上面来说也无妨,毕竟你只是个无关痛痒的私生子?”曹清风站起身,对着东海,“就算苏晓白亲自来有何妨?烧山我也有整片东海可以灭火!”


    “看来曹堂主是不给小生一个面子了。”姜悠麟笑着。


    “女帝来了,我也是这样说!”


    “积怨很深呀。”姜悠麟唰地一下打开折扇,倒是自若地扇起风来。


    “姜御史可知为什么我们春秋堂偏居一隅?”曹清风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姜悠麟。


    “小生才疏学浅,望曹堂主明言。”


    “如今天下好比这柑橘,”曹清风指了指亭外的柑橘树,树上零星挂着几个,摇摇欲坠,“过季的劳什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姜悠麟笑了,这次真心地笑了。


    “好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不关神威,不关女帝,不关四海,只关乎这天下。”姜悠麟站起身,收起扇子,双手抱拳,深深一拜。


    关飞虎实在过于劳累,送走独孤渊之后,觉得有些可笑,原来卫吾殇曾经也在这里待过,心中倒是越发憧憬接下来的修行。沐浴更衣后,关飞虎刚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毕竟劳累了几个月马不停蹄,终于到了风雷山庄,况且堂前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审问就这么不了了之,也让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恍惚入梦,一个长相酷似柳絮云的女子站在床头,不过身着一席碧绿青衣,打扮得很是风韵动人。青丝中带着一个华丽的羽毛样式的发簪,一双白玉冰丝薄袜将两条玉腿包裹着,越发显得双腿修长。举手投足间,一股清香悠悠而袭。一条火红霞坡无风自动,伸出手就拉着关飞虎起身。


    关飞虎迷迷糊糊地被拉着,行走间,鸟惊雀走,拐过一个山口,那女子转瞬不见,正当关飞虎茫然四顾的时候,一位白衣女子姗姗来迟,冷霜如月。


    “泠无音?”关飞虎突然想到一个人,脱口而出。


    白衣女子并没有理睬关飞虎,一个转身,自顾自地向前走,关飞虎惊讶地发现,那女子每每在树下走过,明明隔了老远,有一些藤蔓枝丫会突然提前挪动,仿佛是避开那女子似的,或者说是担心自己会磕碰到那白衣女子般的小心。似乎女子额头有什么东西,隐隐高于头部,不过就算关飞虎再怎么仔细瞧,也只能依稀看到些许雾气,其余就看不到了。


    “你当然现在还看不到,你并不在这里。”白衣女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冷冷地看着关飞虎。


    关飞虎这才发现,白衣女子看的并不是自己,这目光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接透向自己的内心。


    “你来得太早了。”白衣女子在一方清潭边停下,“你回去罢。”说完就伸手向关飞虎一推!


    关飞虎当然不准备就这么束手就擒,但是惊讶地发现气竟然提不上来!整个人被轻轻一推,摔在水里,四肢也不听使唤,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得越来越深,昏昏沉沉之间,水面上的那白衣女子俯下身子看着自己,水面上有一滴东西滑落,激起一阵涟漪。


    “喂!醒醒!”关飞虎耳边突然传来独孤渊的声音,“睡得满头大汗?多大的人了还做噩梦,有没有尿床呀。”


    “好像的确做了一个噩梦?”关飞虎脑中还是有一些恍惚,但是梦里的情境记得一清二楚。


    “你还想不想学刀了?”独孤渊骂骂咧咧。


    “我起来走走。”关飞虎掀开被子下了床榻,掀开帘子,外面阳光明媚。


    “走什么走?跟我走!庄主招你过去!”独孤渊扔了一块毛巾砸在关飞虎脸上,“速度点!你都睡了一天了!”


    “哦哦哦。”关飞虎迷迷糊糊地擦了一把脸,在脸盆水面中似乎又浮现出那白衣女子的倩影。


    “你来得太早了。”那个清冷女子的声音此刻萦绕在耳边。


    “你回去罢。”


    那些模糊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这次关飞虎依稀一只巨鸟振翅而过,溪流间一头白鹿向东而望。


    关飞虎草草地洗漱了下,抓了一个包子三口吞下后,披上大袄,跟着不耐烦的独孤渊往风雷山庄深处走去,越是往里,越靠近火山口,气温逐步升高,关飞虎脱下袄子,独孤渊却越走越快。


    “待会见到庄主,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得有异议。”独孤渊没好气地说着。


    关飞虎想着昨日那独孤苍云满脸和蔼,倒也不是什么古怪之人,应该不会刁难于他。便满口应下。


    穿过楼宇,独孤渊终在一方广场上停下,关飞虎老远就看到独孤苍云背着手,遥望着远处的火山口。


    “你来啦?”


    “嗯。”


    “你走罢。”


    独孤渊鞠了一躬,回头看了关飞虎一眼,小声说着,“刚才叮嘱你的话别忘了!”说罢便大步离去。


    “拔刀。”独孤苍云还是没有回头,声音不响,但回响不绝。


    关飞虎没有多问,直接踏步而上,越走越快,白鹿出鞘,对着独孤苍云的后背就是一刀。


    “果断。”独孤苍云脚步一划,直接避开,关飞虎右手一扫,一道白光不由分说地追着独孤苍云的身形,老头双手仍背在身后,完全靠着脚步,躲开数招。


    竟然如此小瞧我?关飞虎心中隐隐一怒,便放开手脚,一刀刀不停息地追着独孤苍云,独孤苍云很是悠闲,反而绕着关飞虎跑了起来,关飞虎又气又急,索性胡笳十八拍一齐用上,老头终于神色微微一变,伸出双指,往白光上一点,白鹿便被死死夹住,分寸不能动弹。


    “底子不错,没有浪费沧海一刀的心血。”独孤苍云哈哈一笑,双手一用力,关飞虎如同被一记重锤击中,踉跄退去。


    “前辈见过沧海一刀?”关飞虎稳住身形,知道独孤苍云是收了力。


    “没有,我的父亲独孤秋水倒是与其交过手。”独孤苍云笑着指着一边的石凳,两人便缓步走去坐下。


    “我的父亲说,沧海一刀的刀已经谈不上是刀了。”独孤苍云又看向火山口,关飞虎跟着看去,火山口上飞霞万丈,云层破开,一道红光直插天际。


    “关少侠,听说你并不知道沧海一刀的招式名字?”


    “是的,所学的只有心法和刀法,并不知道招式名字。”


    “也罢,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些,主要的是刀意。”独孤苍云站起身,“他的刀并不是疾恶如仇的刀,也不是快意江湖的刀。”


    “他将所有的破碎,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人生都归结在这一招一式之中。”


    “在他的概念中,他从来不是一个强者,而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独孤苍云自顾自地说,关飞虎饶有兴趣地听着,毕竟他对沧海一刀的了解,仅仅在于李商简短的口述中,而听李商所言,她也只是听别人演义才知晓三分。


    “南柯一梦。”


    “蝉不知雪。”


    “白云苍狗。”


    “星离雨散。”


    “兰因絮果。”


    “柳泣花啼。”


    “青松落色。”


    “月坠花折。”


    “司马青衫。”


    “远山悲悯。”


    独孤苍云边念着,边给关飞虎以手作刀,关飞虎并不了解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哀伤慢慢爬上心头。


    “他的刀,是人生。”独孤苍云舞毕,看着关飞虎。关飞虎沉默不语。


    “而我的父亲从那一战惨败之后,回来就立了规矩,只要是世人学刀,不论是谁,都可以前来拜庄。一味争谁才是天下第一的前人,实在太过庸俗。”


    “毕竟,习武之人,若能用武学来概括自己的一生,将心境直接反映在刀上,也是美事一桩。”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刀法?”


    关飞虎猛点头。


    “沧海一刀并没有将刀法视为珍宝,一招一式都传给了我的父亲,但是如果没有心法,没有心境,这些都是普普通通的挥刀罢了。”


    “而你,是获得了他的真传,已得心法。倘若日后你的心境能和他一样,那你也可以笑傲江湖,独步武林。”


    “当然,那个时候,你肯定是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否则悟不出如此心境的刀意。”


    关飞虎沉默了,若刀不是为了守护自己宝贵的东西而挥动,就算自己变得再强又能如何?


    “话说回来,并不是只有这条路走,毕竟刀意是跟着你走的,或许你自己的感悟倒是会创出与众不同的刀法。”


    “何况,你这小子,有云城和多情楼的绝学在身,未来不可估量。”


    “前辈这是从何知晓?”关飞虎很惊讶。


    “我宝贝孙女看出来的呗。”独孤苍云笑得很自豪,关飞虎倒是有些后怕,独孤彤霄的观察力有点过于渗人。


    “而今天呢,叫你来这里,一个呢,是说些关于沧海一刀的事情,老一辈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另一个呢,就如同昨日在堂上所说,老夫传你刀法。”


    “谢前辈!”关飞虎跳起,深深行了个礼。


    “别!我以为你在叫谢慕白那个臭家伙!”


    关飞虎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当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一拜,“那就请独孤庄主赐教。”


    “这个好说!”独孤苍云很开心,双手叉着腰,接下来一句话让关飞虎目瞪口呆。


    “把衣服脱了,去火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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