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搓手,徐谦雯也觉得身上冷了起来,桌上的羊汤还冒着热气,他看了看,沉默着没说话。
“这几日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了,都是夜间下的,到了天亮就没了影,倒是让你瞧了稀奇。”
赵秦晟听言奔到窗边,叫侍女将窗推大一点,他瞧着这雪下得还挺大,伸手去接,落在掌心的雪鹅毛状,还没瞧清楚就化成了一滩雪水,捧着手接,待到雪积得多一点,赶忙跑到程可卿身边,献宝似的,“娘,你看,这雪老大了。”
漓湮摇头失笑,只是一场雪罢了。
侍女关了窗,又替徐谦雯舀了一碗热汤,退到一旁候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架势。
赵秦晟挨着窗打开一条缝瞧了许久,鹅毛大雪渐渐停了,飘起雨来。
等他一回头,白狸早就走了,房里只剩他娘和表哥了,桌上的铜锅也撤了,上了香茶,侍女拿着铁钳蹲在角落拨弄火盆。
“娘,我们回去。”
徐谦雯扶着桌沿站起来。
侍女赶忙去找来伞,送他们到楼下。
雨没有停,飘到人身上就往衣领子里沁,赵秦晟手忙脚乱的撑着伞,搀着表哥跟在他娘的身后走。
夜已经深了,玉楼东挂的灯笼光照着潮湿盖雪的地面,三人踩着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娘,我们去哪?”
风灌了他一嘴的冷雨,赵秦晟眯着眼瞧,街那头站着一对人,撑着伞,“那好像是我爹和…允儿。”
徐谦雯觑眼一看,低声道:“哪里是?”
“去迎风楼。”前头走的人突然回到。
越走越近,发现的确不是,都是生面孔。
“姑娘。”撑伞的女子浅笑着说到。
姑娘?赵秦晟疑惑。
程可卿停步站定,翘着伞,看着那女子,缓缓的扯出一抹笑来,“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替娘娘念着姑娘你,一听姑娘你到这玉罗城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娘娘?赵秦晟愈发疑惑了。
说话之人脸上一派平静,眼底含着不让人轻易懂的情绪,睨眼看着她。
她不回话,那女子忽然发笑,说:“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这么眼巴巴的跟过来,也没想姑娘欢喜不欢喜。”
“我自是欢喜的。”程可卿看了眼儿子,淡淡的说到,平时脸上总带着几分笑,都被雪消融了,清清冷冷,倒有了一股子傲雪美人的样子。
“烟儿就知道姑娘不会忘了娘娘的。”那女子欢欢喜喜的道,说着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马车上去。
那双手极是暖和,和这落雪的夜很是不配,程可卿任由她拉着往马车上去。
赵秦晟搀着表哥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
车夫握着马鞭从车头跳下来,蹬进雪地里,大大咧咧的朝他俩说到:“我家主子让俺来接你们几个,烟儿姑娘见了故人顾着叙旧,怠慢了二位,俺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
徐谦雯低咳了声,拉着赵秦晟,笑着应到:“多谢。”
俩人先后进了马车。
马车空间比旁的马车都大,坐四个人绰绰有余。
哒哒的马蹄声起,长街便不寂寞了。
迎风楼。
白雪皑皑,灯火莹莹。
烟儿看着程可卿并着她的子侄进了迎风楼,伸手接了几丝冷雨,放下帘子,招呼车夫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赵秦晟站在门里往外看,看着马车离去,空落落的一片地界上留着马蹄印、车辙印、零碎的脚印子,回头望着正和掌柜交谈的程可卿,喊:“娘。”
程可卿一时没回应,数了银子给掌柜的,又殷殷切切的交代着让小二多送点热汤。
顺着掌柜的话问询了些城中动静,知道明儿个府衙里要张罗着摆尸,运尸车要经这一道,很多人嫌晦气没敢往这边住,她们是第一个。
当然了往年也是如此。
三人上了楼。
赵秦晟伺候着表哥洗了脚,赖在他那里不肯走,偏要与他聊些白狸的事,“你不知道,白狸那老狐狸当初怎么诓我的!”
“怎么?”
“就是……”
“哦,这个啊,你讲过了。我记得的。”
“那我讲个你不知道的。”
“嗯。”
“那时候我跟我哥出远门,撞见过他一次,他那时候就好拿柄白玉柄样式的扇子招摇过市,常常流连花街柳巷,身边跟着几个姑娘打情骂俏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后来有人看他不顺眼,操着杀猪刀追着他砍了三条街,好好的扇子也给折了,打得鼻青脸肿的,还是我哥救了他……”
“我是那时候小,吓哭了,他后面见我一次就拿来取笑我一次。我都记着他那狼狈样子呢,要不是我哥上了华山学剑,轻易不下山,我准得说他几次。”
徐谦雯实在与那白狸不熟,又熬不住他这般耳朵边念叨,耷拉着脑袋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听着听着就睡了,身子一侧,歪倒在床上,嘴里压着长调,“呃……”
“是吧!?”赵秦晟说到兴头,扭头一看,人都睡了还应着声,“德行。”
轻手轻脚替他脱鞋取袜,将人掖进被子里,盯着人睡熟的脸看了阵,心里闷堵着,怎么都不快活。甩甩手,踏出房门,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大堂想起被偷的玉佩来,转又念叨起江景瑜那小子,“这么久了都没见着面,也没见人说起他,还没找到吗?”
“何萧都来了,他小子能跑哪去!”说着,他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有踏进表哥房里,阖上门,搁左边坐了一宿。
天还没亮,赵秦晟从梦中惊醒,一脑门的汗,梦里的情形是怎么都不好,他不敢回想,只盼着是自己昨日见多了血腥,无端发的梦。
倒了口冷茶咕嘟喝下,喘着气,压下惊慌,软手软脚的走到床边,见表哥梦里面还在皱眉咬牙,额角冒着虚汗,说不得是痛还是如他那般被吓着了。
轻声宽慰了几句,转头出去。
下面伙房里正忙活着早膳,见他过来,犹是惊奇,“这位客官?”
“有没有新煮的鸡蛋?”
伙计没多想,只当他想吃,立马去锅里拣了几个新鲜鸡蛋,热烫烫的捧在手里,“客官,这可够?”
赵秦晟点点头,没去接。
伙计寻了碗,端给他,好言好语送他出了伙房。
赵秦晟端着碗鸡蛋,上楼去敲母亲的房门。
程可卿开门放他进来,见他手里端着鸡蛋,便问:“这是饿了?”
他却不回,从怀里掏出帕子包着鸡蛋,上手替她揉眼睛,嘴里温吞,“娘…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