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市看守所。
杀人嫌犯张小磊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了审讯室。在这过程之中,通过监视器看着这里的张定山,陆铭,何薇三人俱都发现,张小磊的神色很平静,对于看守人员的要求也很配合。
陆铭感觉,这不像是受到过教训,知晓规则之后的谨小慎微,反而有点像是发自内心的那种配合。似乎此刻的张小磊并不认为这种处境对于自己是一件坏事,便也没有那种源自内心的抵触。
这就有些奇怪了。因为平常犯人,哪怕是老犯,你要问他愿不愿意呆在监狱里,那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一切安排好之后,在张定山的授意之下,审讯人员开始了询问。
张小磊同样没有任何抗拒,审讯人员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隐瞒都没有,甚至还主动交代了许多审讯人员之前并未掌握的细节。
在审讯人员要求他详细讲述一下自己的人生历程之后,张小磊神色波动了一下,叹了口气,开始了详细的讲述。
“我不是大江市人。我小时在另一座城市。我爸爸去世的早,一直都是我……那个老东西照顾我。”
张小磊话语之中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能将那个“妈”字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老东西三个字。
在提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张小磊眼中更是闪过一抹痛恨。
“小的时候,老东西对我还很好。那时候我家条件也还行,我零花钱不少,虽然没爸爸,但过得也还算幸福。”
审讯人员道:“据我们了解,你母亲当时并没有正当工作。”
“是。长大后我也怀疑过,老东西又没有正当工作,哪儿来这么多钱。我也问过她,但她隐瞒的很好,从不告诉我。那时候她经常出差,时间长的一次就有一两个月。每当这时候,她就把我交给保姆。”
监控室里,何薇与陆铭对视了一眼。
背景调查显示,张小磊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时候沉小娟确实经常出差。但去做什么,因为时间久远,完全查不到。又或者那个时候的沉小娟也做了一定的掩饰。
那么……她经常出差,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张小磊继续道:“但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变了?”
张小磊变得咬牙切齿:“老东西发疯了!”
“详细说一说。”
张小磊神色变得阴沉:“我清楚记得,那是我十二岁的一天晚上。
那天,我放学回家,吃过了饭,在客厅看电视。老东西在书房不知道忙什么。我看着看着,老东西忽然尖叫一声,还有几声巨响。我跑过去打开门,就看到老东西摔倒在地上,椅子都倒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赶我出去,什么也不说。
我就继续回去看电视,老东西在书房里不断的说话,像是在跟人打电话。我等了好久她都没出来,我就自己去睡觉了。”
张小磊神色渐渐铁青起来,咬紧了牙关,似乎就算此刻回忆起来都仍旧感觉痛恨与恐惧:“后来我就自己睡着了。半夜,我被尿憋醒,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把刀!那刀离我眼睛只有几厘米!我再看旁边,就看到刀拿在老东西手里,她还闭着眼睛!她想杀我!
我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老东西拿刀对着我,好长时间,她才离开,就把刀放在我床旁边的桌子上,整个人坐在那里不动。
等了一会,她又拿起刀来到了我旁边,我吓得闭上眼睛,但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我旁边,一直拿到对着我!
那个晚上,她反反复复,来了好几次,我也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审讯人员问道:“你母亲当时说话没有?”
张小磊默然道:“说了,但内容我记不太清楚,只隐约记得,我也没有办法,为什么,妈不忍心你受苦,之类。”
监控室中,陆铭默默将这些信息记下。
“第二天呢?”
“第二天我很害怕。我原本想去找我的保姆周姨,但老东西看我醒了,忽然就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我才发现,她连东西都收拾好了。她直接带着我离开了这里,那时候是夏天,她还给我穿了长袖长裤,让我带着口罩帽子,差点把我热死。我不敢反抗,只记得坐了好长时间的车,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
那是一个农家小院。老东西警告我说,没有她同意,不允许我离开家门一步。
最初几天,我老老实实的呆着,哪儿也没去。反正也有电视,有吃的喝的。但过了几天,我坐不住了。”
张小磊看着审讯人员:“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关在家里不许出去,怎么可能受得了?”
“确实受不了。”
“我就趁老东西一次不在家,偷偷跑出了家门,在村里转悠了一圈才回来。
老东西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带着我连夜离开了那个村子,又换了一个村子。
我被关了两个月,又忍不住了,又偷偷跑了出去。这一次,这一次,老东西她,她……”
张小磊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打断了我的腿!”
他的声音像是在咆孝一样:“这个老畜生,狗东西,我是她亲生儿子!就因为亲儿子跑出去玩了一圈,她就把亲儿子的双腿打断了!
她把我捆在床上,堵住了我的嘴,我当时拼命哭,拼命求饶,拼命挣扎,但是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
她拿了一柄铁锤,垫着棉被,直接敲我的腿!把我双腿都敲断了!我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又晕过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张小磊咬牙切齿:“那老东西还猫哭耗子,一边敲我腿,自己还一边哭,还说是为了我好,还说我出门就会死,为了不让我出门,就只能敲断我的腿,还说为我准备了轮椅……”
监控室里,陆铭翻了翻张小磊的体检报告。报告上面显示,张小磊双腿残疾的原因,确实是因为钝器击打导致骨折所致。
“我哭着求她,让她带我去医院,那老东西不肯,还说我只有永远呆在家里,永远留在她身边才能保住命。
那老东西是变态!是精神病!”
张小磊疯狂的咒骂着,发泄着自己的仇恨。审讯人员数次制止,才让其停下。
深呼吸了一会,张小磊终于平复了情绪。
“后来,我就只能坐轮椅了。我双腿废了,老东西对我的看管也放松了一点。我就趁着有一次她出门,从地上爬出去,打算找人求救。我怕继续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老东西给杀死。
但我运气不好。”
张小磊摇了摇头:“我爬到门口的时候,那老东西刚好回来。后面的事情,哼,我不仅得坐轮椅上,那老东西还用一根铁链把我锁住。
就算是睡觉的时候都不放开,都要把我锁在床上,一直到现在,多少年了,我都不知道在那个小院里,被铁链锁着坐在轮椅上多少年了……这么多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张小磊说着说着,忽然间又埋头痛哭起来。
听着他的讲述,陆铭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了一股寒意。
被亲生母亲从小到大圈进在家里不得离开,为了限制自己的自由,甚至于不惜打断自己的双腿,还用铁链锁在轮椅上足足十几年时间……
这个张小磊到现在还没发疯,也算是精神坚韧之人。换了别人,恐怕没几年就成了疯子。
“我今年都33岁了!从16岁开始就被锁在轮椅上,到现在17年了!17年!除了搬家,我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就跟一头猪一样!呜呜呜,猪还能在猪圈里活动,我呢?
我知道,不把这老东西杀掉,我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都得被关在那小院里。但,但我身体太虚弱了,我根本没力气。”
张小磊再度咬牙切齿,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复仇的快意:“我开始有意识的强迫自己吃东西,就算吃不下也要吃。趁老东西不在的时候,我就双臂撑着轮椅扶手,撑着自己身子起来又坐下,锻炼手臂力量。
老东西那段时间见我吃的多了,还挺高兴。哼,我让她先高兴着。
我练了差不多半年时间。那时候我虽然瘦,但胳膊已经很有力气了。我就找了个机会,让那老东西来给我换裤子,趁她背对我的时候,我把她拉过来,用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
张小磊哈哈笑着:“我用力的勒,用尽全身力气的勒,我听到她喉咙里咯咯作响,我看到她胳膊用力想要拉开我,双腿用力扑腾,但一点用都没有。我就是要杀了这个老东西,之后哪怕坐牢,哪怕死刑我都不怕,我就是要杀了她!
老东西年纪大了,身子弱,哼,我才勒了她一分钟,她就没了动静。我怕她不死,也怕她装死,我就继续勒,一直勒了半个小时才松开她。
哈,老东西身子跟条死狗似的,我一松开就滑下去了,瘫在那里一动不动。老东西眼睛里还有泪,把脸上褶子都填满了。哈,现在知道怕了?知道后悔了?当初打断我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我自己解不开铁链,够不着老东西,不过没关系,我用老东西尸体当缓冲,直接把轮椅翻到她身上,摸出了她的手机,打电话自首!
就算在监狱里,也比在那个破院子里好多了!我宁愿坐牢!死刑我都不怕!要是能活着,哪怕是无期,我也赚了!”
张小磊疯狂的笑着。在他面前,审讯人员额头上都渗出了一点冷汗。
身为一名审讯人员,专门审问罪犯,对于人世间的丑恶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普通的犯罪早已经麻木,连情绪波动都不会有以下。但此刻,面对张小磊所讲述的事情,他仍旧心中颤抖。
陆铭可以确认,张小磊确实交代的很彻底,没有一点隐瞒。
普通的罪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当然要能隐瞒就隐瞒。但对于张小磊来说,恐怕向别人讲述他的复仇过程才是最为快意的事情,怎么可能隐瞒?
想了想,陆铭通过话筒,向审讯人员道:“问问他,记不记得他母亲说过什么他不理解的话或者名词之类。尤其是带有‘勾’字的名词。同音字也可。”
审讯人员轻轻敲了一下耳麦,示意收到,平复了一下情绪,便问道:“张小磊,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补充哪些事情。要不,你问我答?你想知道哪些事情,问就是了。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回答你。”
“你记不记得你母亲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语,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小磊沉默着思考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她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老东西从不让我接触,一直在瞒着我。”
审讯人员道:“你有没有注意过,你母亲曾经说过带有‘勾’字的名词,或者别的词汇?同音字也行。”
张小磊再次思考,然后慢慢的摇头:“没有……嗯?我隐约想起来一点,但不确定是我听错了还是怎样。
那是在老东西刚打断我腿的时候,老东西惺惺作态,一边哭一边给我换药,我也哭,我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出门,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腿。
老东西一边哭一边说了一句,好像说什么‘勾魂使’,我会被‘勾魂’之类的。当时我们都在哭,我也没有听得太清楚,隐约记得是这样。后来我再问她,她就只哭不肯回答。
等以后情绪都平复了,我再问她,她就很生气,很严厉,说她没说过。我怕她再打我,就没有敢再问。”
监控室之中,陆铭眼睛微微眯起。
勾魂使?勾魂?
结合起此刻所掌握的所有情报,有关于沉小娟和张小磊的事情,在陆铭心中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真是一个悲剧啊。”
陆铭叹了口气,看向了张定山与何薇两人:“勾魂勾魂,勾到最后,竟然勾到了自己亲生儿子身上……这,也算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