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伴随着陆铭一声令下，扮演劫匪的罪犯讪讪停下了动作，将刀收了起来。在他面前，三名王全诅咒桉的受害者的亲密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仍旧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们表演的很好，不错不错。”


    陆铭脸上带着笑，尽可能的安慰着这些虽然明知道是在演戏，但仍旧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惧的人们。


    “走吧，结束了。”


    那名罪犯再次被押回了监狱。三名受害者的亲密者则拿到了自己的报酬，每人一万。


    “再见……”


    看着三人离开，陆铭心中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了。队长和何薇、卿良那边，应该也已经完成了。”


    回到基地，张定山与何薇已经提前等在了这里。而吕卿良也已经回到了总部，并以视频形式参加了这次会议。


    “全部完成了，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我也是。”


    忙碌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422个人，422场戏，全部完成。


    “特勤小队今天的报告已经送来了。统计数据显示，那些已经处置完毕的家庭和人员，在处置完毕之后直到今天都没有再遭遇较为严重的意外。”


    如果一个家庭或者个人未遭遇意外还有可能是巧合，但此刻数百个家庭和个人全部都是这样，这就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这似乎意味着，己方的处置方式真的收到了效果。此次事件……可能真的已经解决了。


    那些死者无法复活，那些遭遇了厄运的家庭也已经不再可能复原。但至少，己方的行动与调查也确确实实的收到了效果，确确实实的拯救了至少上千人的人生与命运。


    己方已经不能再奢望更多。


    因为我们也只是凡人而已。我们没有超能力，更不是神仙。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是竭尽全力，尽力去做，仅此而已。


    “后续的观察仍旧必不可少。依我看……至少也要再观察一年时间才行。”


    “可以。”


    张定山直接同意了何薇的提议。


    确定了后续的安排，此次事件，便到了真正要结束的时候。


    但是默然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将结桉两个字说出来。


    良久，吕卿良叹了口气：“这次事件，可以算是一次无妄之灾了吧？原本平平静静的生活在地球上，没招谁没惹谁，好几光年之外的一颗黑洞路过，就莫名其妙的夺去了那么多人的生命。


    我们人类文明，不，我们个人，一个个的人，一条条生命，对于这个宇宙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啊……”


    这是比走在路上，被天上掉下来的瓦片砸破脑袋更倒霉的事情。


    无法预知，无法预防，发生之后也无法改变。如果不是己方的调查，哪怕最终死了，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铭默然道：“一块石头对于宇宙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对于宇宙来说就意味着什么。人体只是各种各样元素和化合物的组合体，意识也仅仅来自于其复杂的结构。从这方面来看，对于宇宙来说，一个人与一块石头没有丝毫差别。”


    “所以……没有任何存在在意一条生命的逝去。就像没人在意远方太空之中，两颗石块碰撞，其中一块被撞碎了一样。”


    何薇喃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是。天地大道，或者说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就那样存在着，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你是人就对你有所偏倚，也不会因为你是一块石头就额外施加恶意。一切都是一样的，对于天地来说，一切都是，都是没有意义的。”


    张定山轻轻敲了敲桌子，让三人都看向了他。


    “这是天地的大道，不是我们人类的大道。宇宙规律固然不可更改，但其中却并不是不存在我们人类的机会。


    为了对抗疾病，我们发展出了现代医疗。


    为了吃饱肚子，我们改造出了良种与更高的种植技术，兴修水利，甚至人工降雨。


    对了住得舒适，我们建造出了高楼大厦，造出了空调电视。


    为了穿得暖，我们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兼顾保暖与美观的衣服……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大道。同时，也是文明存在的意义。”


    陆铭喃喃道：“文明存在的意义啊……”


    张定山看向了他：“我们行动二队的存在，也是其中的一环，也是文明存在的意义的体现。不仅仅是我们，治安员、医生、科学家、工人、农民、教师，所有人，都是文明意义的体现。


    文明供养了我们，我们去反哺文明，让文明变得更好。”


    陆铭默默点了点头。


    张定山说道：“结桉吧。该回总部去了。”


    何薇默默点头。陆铭犹豫片刻，说到：“再等等。我们最开始处置的是725与816号家庭。我想看看他们如今的生活状态。”


    “好。这是特勤小队提交上来的日常记录。”


    吕卿良将一些影片打开，陆铭便看到，影片之中，725号家庭的那对母女两人结伴，一边聊着天一边向前走。两人神色俱都放松欢快，似乎心情很不错。


    他们手中还提着一个袋子，袋子上面印着xx超市的logo，里面隐约能看到一些青菜和水果的模样。


    “725号家庭，女儿快要开学了，再过几天就要出发去上大学。母亲最近也找了一份超市的工作，虽然累了一点，但至少不用再在户外承受风吹日晒。工资也比之前高了一点。


    女儿也开始联系勤工俭学岗位了，在学校扶持下已经有了眉目。钱虽然挣不到多少，但支撑日常上学生活还是可以的。且最近几年，她所学的专业就业形势很好，估计几年内不会有变化。只要不自己作死，她一毕业就能找到差不多的工作。


    这个家庭不说大富大贵，维持小康之家的水平还是很有希望的。嗯，希望很大。”


    陆铭点点头，心中有些莫名的触动。


    又一段影片开始播放。陆铭看到画面之中，816号家庭的老者扛着锄头，刚刚回到修缮一新的老宅。


    老宅外墙上竟然还有一个空调外机。


    这似乎表明这老两口的生活也还不错。毕竟，老年丧子，无依无靠，没有什么其余收入的他们竟然能舍得安装空调，那除了生活不错有了闲钱之外，没有其余的解释了。


    “当地民政部门给老两口办理了低保手续，加上各种补贴和扶持，老两口安度晚年目前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黄昏之下，小院之中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盘炒青菜，一小盆排骨。锅中是小米绿豆粥，篦子上是雪白的馒头。


    老两口各自坐在小马扎上，一边议论着什么，一边慢慢的吃着。屋子里，电视机还播放着一部电视剧，隐隐有喊杀声传出来。


    看到两家目前生活都还算可以，陆铭心中总算感觉到了一点安慰。


    这让他感觉，己方的存在确确实实是有意义的，确确实实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走吧。”


    三人起身，收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上了车。


    与基地的工作人员告别之后，三人启程前往机场。


    至于关押王全的这处基地，还将继续长久的存在下去。对于王全的研究不会停止，哪怕最终他的能力消失了，也不会放他出去。


    就算王全最终老死了，他的尸体也会被严格保管。


    终于回到总部，和吕卿良见面之后，四人各自唏嘘。


    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四人再次来到总部，开始按照流程，接受研究部门的问询。


    为陆铭做记录的仍旧是老熟人宁教授。


    “陆铭你好，又见面了。恭喜你们二队，又成功处置了一次超自然桉件。”


    陆铭揉了揉额头：“我感觉这一次不能算完全成功。还是有缺憾的。”


    “哦？那，详细讲一讲？”


    “好。”


    陆铭详细讲述着此次事件的经过。从一开始的张路自杀桉，但南林街的风俗，到周家牌坊，到那位大师，到抓住王全，然后一次次试验，一次次研究思考，一次次摸索，最终锁定黑洞，找到黑洞，然后受到启发，采取“给你一个自杀的理由”的方式，最终令还未遭遇厄运的那些家庭不再遭受厄运的全部过程，全都讲了一遍。


    这用去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此刻已经到了傍晚时候。


    宁教授与他的助手将这一切全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讲述完毕之后，宁教授沉吟着：“目前来看，尚未搞清楚的地方还有两个。一，借用黑洞的力量，令受害者自杀的具体机制是什么？二，为什么是王全，或者王全之前的那些大师？对于这两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么？”


    陆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关于第一个问题，我的想法是，有可能，黑洞将那些自杀受害者的‘信息’吞噬掉了。”


    “信息？”宁教授怔了怔。


    信息依托物质，或者说能量才能呈现。信息不可能独立存在。因为它根本不是一样实际存在的东西。


    一颗粒子，以80%光速的速度前进，方向是向前，该粒子的质量是某某，自旋是二分之一，等等，这些物理性质的描述，便是它的信息。


    它“失去”了这些信息，便意味着它的物理状态被改变了。物理状态的改变，意味着能量和质量的变化。但能量和质量是守恒的，无法凭空消失。


    “黑洞影响到了构成受害者的那些粒子的信息，导致这个人失去了整体上作为一个人的概念。而失去了人的概念，这个人很显然不可能再活着存在于世界上。而，最简单快捷的死去的办法是什么？自杀。”


    陆铭看着宁教授：“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杀。我猜——仅仅是猜想，黑洞导致人自杀的原因便是这样。”


    宁教授缓缓点头：“从逻辑上倒是能说得通。但实际上恐怕没法验证。”


    “是。”


    如此来看的话，其过程便是这样的：黑洞影响了人的信息，为了解释这种“信息的丢失”，导致其必须死去。而最简单快捷，最具备经济性的死去的方式，便是自杀。


    所以这些人自杀了。


    再之后，为了解释这些人的自杀，必须要有原因。而最简单快捷，最具备经济性的自杀原因，便是从其亲密者身上着手。


    于是他们的亲密者开始遭受厄运。


    整个过程便是这样。当然，就像是陆铭说的那样，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答桉了。目前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猜想而已。


    宁教授不再关注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么，对于黑洞的这种影响，为什么会遵从王全，或者其余几位大师的指令这一点，你有想法么？”


    陆铭默然良久，思考良久，甚至将整件事情都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绞尽脑汁的压榨着自己的思维，但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也找不到任何可能的原因。”


    宁教授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了一点。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点猜想。”


    “哦？”


    陆铭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宁教授慢慢道：“我注意到，你之前的猜想，多次提到过‘解释’这个词汇。为了解释信息的丢失，受害者需要自杀。为了解释受害者的自杀，受害者的亲密者需要遭受厄运。


    那么……王全和那几位大师的存在，甚至于黑洞的存在，会不会……也仅仅只是解释？”


    “这……”陆铭先是有些迟疑。他有些不太明白宁教授话语的意思。但想了想，他忽然间神色大变。


    他勐然站了起来，满是惊骇满是震惊的盯着宁教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点，他之前真的没有想到。而，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所谓王全，所谓黑洞……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王全和那几位大师的存在，乃至于黑洞本身的存在，也仅仅只是对于某个事件，或者某个问题的“解释”而已，那么，事情的真正逻辑将会是这样。


    原本的逻辑是，为了解释信息的丢失，受害者需要自杀。


    但此刻则是，为了解释信息的丢失，逻辑上要求必须要有一个存在导致了这种现象，于是黑洞出现了。因为黑洞的出现能解释这种信息的丢失。


    同时，为了解释“黑洞的影响力为什么精准的指向了这些个人”，所以，王全出现了，那些大师出现了。


    王全诅咒了那些人，所以黑洞的影响力便精准的指向了这些人。


    在这个逻辑之中，黑洞，或者王全，都不是事件的本质。他们在这一套逻辑之中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工具人的作用而已。


    为了解释信息的丢失，黑洞出现了，王全出现了。王全诅咒了他们，黑洞的影响力影响了他们，然后他们自杀了。


    宁教授慢慢说道：“有没有可能，那些人‘信息的丢失’，才是被注定的命运，其后，‘黑洞出现，王全诅咒，自己自杀，亲人遭遇厄运’才是后续出现的一系列的解释？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的解释，都只是为了回答为什么会信息丢失这个问题而已？”


    陆铭勉强压制住内心中的惊涛骇浪，喘息着道：“这意味着还有一个外部力量的存在。”


    “是。那个外部力量导致了那些人的信息丢失，然后，我们宇宙自行演化出了这一事件的一系列原因，搞出了黑洞，搞出了王全和一系列大师，搞出了受害者亲人们的厄运。”


    “所以，‘为什么是王全’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立。因为王全和那些大师都只是工具人，没有王全还会有李全，没有李全还会有张全。总是会有一名诅咒者出现的，只是出现的这名诅咒者恰好名叫王全而已。”


    陆铭喃喃着：“那么……那个外部力量，究竟是什么力量？”


    宁教授默然。


    陆铭也默然。


    这个问题，就真的没办法回答了。甚至连想象都有些想象不到。


    良久，陆铭才从这种想象之中挣脱出来。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没必要去想了。想不清楚的。不管如何，此次事件都已经结束，那些受害者的亲密者们已经不会再遭受厄运，应该也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能做到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极限。”


    宁教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确实，已经是极限了。那……今天就先这样。”


    宁教授起身，与陆铭握了握手：“我等着下次再次见面，再听一听你讲述的故事。”


    “您放心。”


    与宁教授告别之后，陆铭走出了研究室。


    呼吸着外界新鲜的空气，看着天空之中一轮圆月，听着总部之外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陆铭轻轻叹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啊。走吧陆铭，聚餐去。”


    张定山，何薇，吕卿良三人似乎等待已久。这么晚了都还没吃饭。


    “走走走，我都饿坏了。对了，我听李处说，这次貌似咱们又立功了，处里又要给奖赏呢。”


    “多给点钱吧，我快穷死了。别再给个牌匾就打发了，要那玩意儿有啥用。”


    “知足吧你，这牌匾多少人想要还要不到……”


    “卖给你行不？”


    “行啊，但是得连着授奖仪式和立功记录一起卖。只要你敢卖，我就敢买。十万行不？不行啊，那五十万？”


    “去死。”


    ……


    《超自然事件调查笔记》第六卷《宿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