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况的严峻，让陆铭感觉此刻像是有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会议室之中一样。


    想起那上千个家庭，数千个无辜者，在未来注定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惨剧，甚至于在悲惨之中失去生命，自诩为人类文明对抗超自然力量的最后一道防线，以守护普通人不遭受超自然力量侵袭为神圣使命的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这种情况，让陆铭心中满是挫败感。


    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了，也没有方案可以去做了。


    如果连“封闭在基地里，进行全天候24小时严密保护”都无法阻挡厄运的发生，那己方还能有什么办法？


    己方总不能把那些还未遭遇厄运的家庭全都关在基地里，关一辈子吧？


    就算己方排除万难，真的获取到了那些家庭的配合，从而得以实现这个方案，但，陆铭怀疑，哪怕真的关在基地里关一辈子，这厄运，也会以某种己方预想不到的方式呈现。


    这没有丝毫意义。


    良久，吕卿良幽幽叹了口气：“那些被王全诅咒从而莫名自杀的人，就算活到了现在，看到自己最亲密的那些人一个个死去，恐怕也会精神崩溃，最终走上自杀的道路。”


    情况恐怕确实如此。


    要击溃一个普通人的精神，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在家庭遭遇厄运，境遇悲惨，且丝毫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那么走上自杀的道路便也是很合理，很顺理成章的选择。


    何薇也叹了口气。


    陆铭原本也心中沉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吕卿良的话语却忽然间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那种感觉一闪即逝，还未等陆铭抓住，便已经消失无踪。陆铭眉头皱起，开始努力的思考，试图将那种感觉再找回来。


    “被诅咒的死者，就算活到现在，因为境遇的悲惨，恐怕也避免不了自杀的结局……活到现在，活到现在……”


    陆铭双手按着桌子，勐然站起。张定山，何薇，包括通过视频会议形式参加此次会议的吕卿良俱都将目光放到了陆铭身上。


    陆铭神色极为严肃。迎着三人的目光，陆铭维持着严肃的神色，良久，却并未说话，而是再次坐了下去。


    三人有些疑惑，但都没有出口询问。却见陆铭拉过笔记本，调取出那些桉件的资料，开始飞快的敲打键盘。


    良久，陆铭松了口气，将笔记本转过来，展示在了三人眼前。


    “我发现了一点事情，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不知道它是否预示着某种可能性。”


    陆铭沉声说道：“以当初的张路桉为例。张路于十余年前自杀身亡。其后，不久前，张路家庭遭遇厄运，境遇悲惨。


    那么，按时间线排列的话，时间顺序便是这样。


    十余年前：张路自杀。


    十余年后：张路母亲遭遇诈骗，房子都被骗走，欠了大笔债务，精神不太正常。张路父亲染上酒瘾，终日醉醺醺的，不断打骂张路母亲。


    以及，依照当初程宇与张路的感情来看，如果张路没有发生意外，两人大概率是会结婚的。但程宇……染上了毒瘾。”


    陆铭的语气愈发沉重：“大家都清楚毒瘾意味着什么。染上毒瘾之后，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


    毒瘾犯了之后，瘾君子们为了筹集毒资，甚至能干出杀死父母抢走银行卡的事情。其余的，强迫妻子卖身，卖儿卖女之类的事情做起来更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何薇有些疑惑：“是，怎么了？”


    陆铭列举的事情，几人都知道的很清楚。这看起来除了“诅咒扩散”的可能性之外，完全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而诅咒扩散这种可能性，己方早已经推测出来了。


    陆铭缓缓道：“我的想法是，事件的真实逻辑，会不会是这样的……”


    他转过笔记本，操作了几下，再次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这一次，十余年后发生的事情被放在了前面。十余年前的事情被放在了后面。


    “会不会……这发生在十余年后的事情，才是十余年前张路自杀的原因？当初张路自杀看起来无缘无故，她自杀的原因，直到十余年后的现在，才慢慢出现？”


    何薇先是怔了怔，随即心中涌现出了荒谬绝伦的感觉。


    事件的结果，怎么可能先于原因出现？先发生结果再发生原因？这怎么可能？


    但片刻思考之后，她却发现，陆铭的这种推测，至少在逻辑上是成立的。


    当然，也仅仅只限于逻辑。


    陆铭继续道：“除了张路桉之外，那个……”


    他在笔记本上快速操作了片刻，又调出了一个桉子：“曾坚桉。


    当初蓝湖市治安局的那个治安员，曾坚。前段时间，爆出他数年前曾经殴伤他人，如果他还活着，铁定是被开除的结局，甚至有可能坐牢。


    他父亲不仅瘫痪，还有精神疾病，脾气暴躁。他家房子受到下层邻居家砸掉承重墙的影响，成了危房，且几乎不可能得到赔偿。他本人还有遗传疾病，大概率会在近期发病。


    种种因素综合起来，假设曾坚还活着，到了现在，他是否也会选择自杀以求得解脱？”


    热爱治安员工作的曾坚，被开除之后必定意志消沉。


    父亲的病不可能好转，只能终日承受折磨。房子被毁，多年积蓄毁于一旦，遗传病病发，只能控制，没有治愈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之下，活着才需要足够的勇气。自杀而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些事情，才是曾坚自杀的真正原因？


    “以及现在的546号家庭和559号家庭。


    546号家庭，死者母亲控制欲强大，擅长精神打压家庭成员，甚至于逼死死者父亲。我查过了，那个农村地区，传统观念浓厚。身为唯一儿子的死者，如果他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死者的两个姐妹可以选择脱离母亲，断绝关系，但……他是不可能脱离母亲的。”


    很多农村地区存在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且不论这种观念是对还是错，它都是现实存在着的。这种观念的存在，让女儿无法得到原生家庭太多扶持，但现实上也让女儿承受了更少的对原生家庭的责任。


    儿子则不然。尤其是，546号家庭的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


    他注定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传统的孝顺的观念，在姐姐脱离家庭，父亲死去之后，他只能被限制在母亲身边。


    擅长精神控制的母亲不会因为女儿的决裂与丈夫的自杀而有所收敛。这种人其实根本不会意识到是自己错了。他们只会认为错的是世界。


    这种情况下，她对儿子的精神控制必然会变本加厉，让儿子承受到更严重的痛苦。


    那么……他选择自杀，便也合情合理。


    至于559号家庭。调查表明，559号家庭的儿子，是一名老实人。在养育了两个孩子十几年时间，所有心血和精力全都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十几年时间之后，却勐然间发现自己视若珍宝的两个孩子，竟然是妻子出轨所生，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那……


    老实人并不是没有脾气。老实人只是比较擅长压抑自己的脾气。但一旦遭遇大事，这脾气一旦爆发出来之后，其结果必定是毁天灭地的。


    陆铭甚至认为，在骤然得知真相之后，这名老实人几乎必然会做出极端事件，大概率会杀妻，杀奸夫，然后自杀。


    如此，他的自杀便也合情合理。


    事实上，陆铭梳理了那些家庭已然遭受厄运的桉件，发现竟然都可以用这一套逻辑来解释。


    “或许……那些家庭遭受的厄运，其实并不是诅咒扩散了，而是‘原因’发生了？因果倒置？结果先于原因发生？


    我们认为的诅咒会从受害者本人，扩散到他的亲密者身上，是否是我们搞错了顺序，正是他们亲密者的悲惨遭遇，才是受害者本人自杀的真正原因？


    这便也可以解释那些没有亲密者的受害者，其身上的诅咒未出现扩散现象的原因了……因为导致他们自杀的原因来自其余的方面，而根本不是来自于亲密者。


    是‘亲密者境遇悲惨’，或者‘亲密者对自身施加了太多的负面影响’，才导致了‘被诅咒者自杀’，而不是反过来的，诅咒从被诅咒者身上扩散到了他的亲密者身上……”


    陆铭喃喃着，讲述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对于王全诅咒的定义，便也可以做出修改。是否，王全诅咒的最终效果，并不是让被诅咒者莫名奇妙，毫无原因的自杀，而是，而是让被诅咒者未来的命运，提前显现？


    不，不对。宇宙底层是随机的，人未来的命运不可能注定。既然命运无法注定，又何来未来命运提前显现一说？这不对，不对……”


    陆铭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张定山默然道：“那些被王全诅咒，从而被毁掉的树木、那栋房子，以及那个山头，可是有着明确的原因的，并未出现因果倒置现象。”


    那些树木因为一些偶然的意外原因而被折断，从而死亡。那栋废弃的老房子被暴雨冲毁。那座山头，则是因为内部水流侵蚀而倒塌。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是有原因的，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被毁灭掉了。


    这与陆铭所提出的逻辑并不符合。


    何薇道：“我注意到，与陆铭逻辑不符合的这些，全都是不具备‘自杀’能力的。而，自身有自杀能力的，无论是人还是猪，全都无缘无故的自杀了。”


    张定山点了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虽然几人都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经济性’因素？”


    吕卿良做出了猜测：“对于具备自杀能力的人或者动物来说，让其自杀，才是最为经济的，令其‘信息’消失的办法，所以他们便选择了自杀。而对于那些不具备自杀能力的植物或者物体来说，最为经济的令其‘信息’消失的办法，则是通过某种偶然性的因素来达成？譬如冲毁了那栋老房子的暴风雨，譬如导致那个山头崩塌的水流侵蚀。”


    陆铭慢慢摇头：“这没办法确定。同时，我的推测大概率也没办法验证真伪。”


    在初期的，勐然间有了这个想法的激动之后，此刻，陆铭已经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推测之中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无法验证真伪是一。第二则是，虽然己方有了关于“经济性”的推测，但，在植物与死物之上，不可否认确实存在着“没有因果倒置”的现象，与自己的推测相矛盾。


    两相结合下来，陆铭感觉到自己的这个推测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他已经打算放弃这个推测，继续思考其余的可能性了。


    便在这个时候，何薇却忽然间说到：“等等，不对。那些植物和死物的死亡，呃，‘信息’消失的过程之中，真的没有发生因果倒置么？”


    陆铭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栋房子，那个山头，那几棵树，它们‘信息’消失的原因，真的发生在结果之前？”


    吕卿良诧异道：“当时不是已经确定了么？那栋房子是因为暴风雨才倒塌的，山头则是因为水流侵蚀，几棵树里面，第一棵树好像是因为风吹的？第二棵树是雷噼的？我记得还有几棵树是被人倾倒了化学品……”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薇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是否在这些原因之前，房子、山头，还有树，是不是就已经‘死’了？这些原因，是否也是在它们死了之后才出现的？是否也是‘因果倒置’？”


    陆铭再次怔了怔。


    他明白了何薇的意思。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啊……当时的己方确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毕竟，一切都是这么合情合理，当时实在是没有看出深究的必要。那么，是否有一些细节被己方忽略过去了？是否真的如同何薇说的那样，哪怕是植物和死物，其实也存在着结果在原因之前的现象？


    吕卿良瞬间激动了起来，但又瞬间沮丧。


    “来不及了。那些植物和房子，早就没影子了，没法再去勘察了。”


    何薇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了吕卿良。张定山肃然道：“王全还在我们手中。再做一次试验就是。”


    吕卿良汗颜。何薇则道：“正好也可以试验一下，看是否真的是因果倒置。”


    陆铭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植物和死物的环境较为“单纯”。从人类和动物身上没办法确认的事情，说不定从它们身上可以得到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