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能清晰感受到，舒长山对自己的判断明显没有什么信心。


    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尽力，己方……也只能尽力就是。


    现在阶段，先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路线去做。


    依据舒长山的要求，数架直升机轰鸣着起飞，飞向了那处山崖，放下了一些现场勘查及施工人员，还有一些设备，临时野战医院的建造随之开始。


    人们挑选了一处缓坡，略微平整之后，便有直升机吊装来了一些钢板之类，直接在这里拼装出了一间间的钢铁房子，然后是各种医疗设备、耗材、补给、油料等，仅仅四天时间而已，一座小型的野战医院便即搭建完成。


    舒长山最终被转移到了这里。


    在这四天时间之中，投影阵列又进行了数次试验，技术人员们得到了许多宝贵的数据，此刻正在进一步的优化、调整它们，以使设备运行的更加稳定。不过此刻倒是没有将魔眼投射出来。


    于是舒长山便没有再次感受到那种压迫。


    但就算如此，他的身体状态仍旧在不可逆转的恶化下去。


    病床之前，张定山，陆铭，何薇三人俱都在此。


    舒长山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惨然笑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


    “好。”


    舒长山喃喃着：“给我注射麻醉药物，让我昏迷吧。到了那一天的晚上，再把我唤醒。魔眼的压迫力太强了，如果处于清醒状态，我恐怕顶不住。昏迷了还好一点。”


    张定山默然片刻，道：“医生不建议对你麻醉那么长时间。到时候，你很有可能根本醒不了。”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身体状况太过恶劣。甚至医生团队已经说明，醒不来才是大概率事件。舒长山会直接在昏迷之中死掉。


    “没事，我自己的情况，自己了解。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能醒的。”他慢慢说道：“但……我也只能再醒来这一次了。”


    “舒先生，你……”


    “咳咳，咳咳！”舒长山再次咳嗽几声，仍旧笑道：“没关系，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看舒长山的样子，他几乎已经肯定自己就算能再次醒来，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撑过那次仪式，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之后必然死掉。


    这次机会，对于己方来说……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只是可惜，己方没有丝毫手段迫使怪物们必须在这一个节点举行仪式，更没有办法让它们在这一次机会之中全员出动，好让己方能一网打尽，不留漏网之鱼。己方根本没有办法确保在这最后一次机会之中，己方收益达到最大化。


    如果怪物们不选择这个时间节点举行指引仪式，又或者只出动一部分成员，那么……


    “不要太过担心。星灵这种生物……性格算是比较急躁。如果长久得不到指引，它，它有可能就回去了。怪物们应当也会比较着急的，我们，我们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希望如此。”


    一名医生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上面托盘里放着一些药物以及一支注射器。


    舒长山虚弱的笑了笑：“好了，我该睡觉了。再见。希望，希望……我们，还能，还能再见。”


    医生拿起注射器，灌注药物，注射到了舒长山身体里面。他的眼睛慢慢闭上，没有了一点动静，就像是死了一样。


    他并没有如同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在投影出魔眼图像之后，再辅之以一定的仪式，来彻底掩盖自己的气息。


    据他所说，魔眼的力量强度超出了自己之前的预计。而，自身恶化的速度也超过了他之前的预料。两相结合，愈发虚弱，生命气息也愈发微弱的自己，加上超出预计的魔眼的气息，已经足以达到目的，无需再举行仪式了。


    看着昏迷之中的舒长山，陆铭神色满是复杂。


    他对于舒长山的观感确实很复杂。一方面，他时刻告戒自己不可尽信眼前所看到的，要时刻注意到舒长山是卧底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看着这名如此衰弱的老人，纵然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却还在心心念念着彻底剿灭那些怪物，心中却又控制不住的多了一些悲伤的情绪。


    哪怕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都同样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客观层面来说，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他都为己方提供了太多助力。


    轻轻离开病房，站在野战医院边缘，三人同时望向了远处的激光投影阵列。


    此刻，那里已经彻底准备好了。


    “那……开始吧。”


    “是。开始！”


    接到命令，投影阵列负责人立刻按下了启动按钮。经过数天调试，运行更加稳定的投影仪再一次将那副影像投射了出来。


    一时间，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密密麻麻的光点，十分刺眼。


    这是因为己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光柱前行路径的缘故。


    陆铭转身，便看到背后的山崖，以及相比起来小小的野战医院，俱都蒙上了一层青红交汇的色彩。这些色彩十分模湖，根本就看不出来具体的图桉。


    就像一个人站在了大象面前，因为距离太近而根本无法看到大象的全貌一样。


    此刻，按照舒长山的说法，他的生命气息，以及自身所携带的那个诅咒的气息，已经被掩盖住了。怪物们可以通过冥冥之中的灵感感知到这一点。


    如果顺利，怪物们便会以为舒长山已经死了。


    但，仍旧需要己方做出一些配合。毕竟，舒长山一旦真正死掉，己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舒长山真死了的情况下己方会怎么做，现在就要怎么做。


    “调人吧。”


    在李文华的协调之下，一支数量五千余人的军队直接驻扎到了这里，并临时听从张定山调配。


    这支军队是野战军，具备丰富的山地丛林作战经验。而，山地丛林的作战经验，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认为是山林丛林搜索经验。


    再加上当地政府组织的一些民间搜索力量，不算后勤供应和保障人员，直接参与此次搜山的总人数已经突破了万人。


    除了人之外，还有大量的无人机、直升机等高科技装备，以辅助搜索。


    整个处于范围之内总面积高达两千余平方公里的南栗山区，被搜山指挥部划分成了一千余份，平均每一份地域，依照地形不同及搜索的难易程度，分别配置了五人到二十人的队伍，负责该区域的搜索。


    张定山一声令下，这上万人便散布到了莽莽群山之中，仔细搜索着那一群“逃到了山里的连环杀人、贩卖器官、贩卖人口的特大恶性犯罪团伙”。


    这便是假如舒长山真正死亡以后，按照情理来说己方会做的事情。毕竟，失去了舒长山的指引，己方想要抓到那些怪物，所能依靠的手段便只有大规模搜山了。


    现在，舒长山的气息被魔眼所掩盖，己方又看似迫于无奈之下展开了大规模搜山，怪物们应当不会再起疑心才对。


    没有办法，对付具备极高智慧的怪物，必须要这么做。


    但，行动二队也有意留出了破绽。


    一万余人的搜山队伍看似庞大，面对如此广袤，地形如此复杂，如此难以搜索的南栗山，人数还是太少了。


    如果目标是普通的犯罪分子，那自然没关系，就算人手再少一半都没关系。毕竟人的行动不可能那么敏捷，无法快速转移位置，要生火做饭，要睡觉，会留下众多痕迹，稍微搜索一下就能抓住他们。


    怪物们可不同。事实上，事到如今，己方都不清楚怪物们在山里究竟是怎么生活的。那次夜袭基地事件之后，己方甚至于都没有再发现过这些怪物存在的痕迹。


    如此，一万余人的搜山队伍，明面上声势浩大，看似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其实到处都是漏洞。应该是根本没办法对怪物们造成多大影响的。


    也即，如果怪物们真的要在这个时间节点举行仪式，它们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这便是行动二队的谋划意图。


    既要大规模搜山，让怪物们不起疑心，又要留下漏洞，不能真的搜的太严密以至于让怪物们根本没办法举行仪式。


    这其中的度，必须要把握好。正因如此，经过讨论之后，搜山人数才定在了一万左右这个量级。


    当然，在这之外，行动二队还有其余的一些安排。


    譬如，这处充当幕布的山崖，以及南栗激光研究所周边，还有周围一些可以直接窥视到这两处画面的地方，都特意调派了人手去实打实的严密警戒了。


    如此，搜山便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几条公路上到处都是车辆穿梭，一个又一个补给点中堆满了各种补给品，无线电波到处乱飞，无人机、直升机时刻轰鸣，大有一副掘地三尺也要达成所求的架势。


    对此，何薇略有些担心，又微微有些期待。


    “不知道怪物们会不会突袭搜山人员……”


    指挥层并没有将真相公布。参与搜山的人员，也是真的认为己方是在搜索那个特大恶性犯罪团伙的。他们也不知道行动二队的真正意图，不知道要故意留下漏洞，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必定是十分认真的在做这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有防备，对于怪物偷袭的防备也必定不足。


    陆铭则摇了摇头，安抚道：“每一个搜索队都有差不多半数的野战军成员，军事素质很高，还带了武器。且，从常理来判断，怪物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就算想报复我们，找几个没人注意的小村子杀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就像之前那个被全村屠尽的村子一样。


    “希望如此。唔……一万多人的搜山队伍，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找到了那些怪物的藏身之所。”


    这当然是存在一定概率的。但陆铭知道，概率很低。


    “希望不大就是了。”


    何薇默然点头。


    搜山行动便这样轰轰烈烈的进行着。在这段时间之中，投影阵列一直将魔眼的影像投射到那处崖壁上，从未中断。崖壁下的临时野战医院里，舒长山也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预定的时间节点这一天。而，持续了近十天的搜山行动也毫无意外的没有任何收获。


    这一天，张定山，陆铭，何薇三人汇合，来到了那处野战医院之中。


    此刻原本应该是补注射麻醉药物的时候，但今天并没有继续注射。不仅如此，医生团队还调整了一些仪器参数，以帮助舒长山尽快醒来。


    “患者情况很差。如果离开了生命维持设备，他连十分钟都活不了。现在也只是勉强维持着。”


    医生的语气有些沉重：“现在，他能不能醒来，我没一点把握。”


    早在计划开始之前，行动二队几人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己方没有办法，明知如此，也只能这样去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幸运上。


    沉默的等待之中，舒长山眼皮慢慢张开，无神的看着天花板。他的苏醒，也立刻在检测仪器上表现了出来。


    医生快速检查一番，语气便轻松了一点：“患者此刻还是无意识的。但这是好事。之后他应该会再次睡去，等再醒来，就真的醒来了。”


    此刻不过才中午而已，距离天黑还早，还有时间。


    舒长山果然再次睡去。在傍晚七点时候才再次醒来。


    这一次，他恢复了意识。


    他似乎更加虚弱了，便连说话都满是含湖不清。但幸好意识是清醒的。


    “时间，到，到了？”


    “是。”


    “好，好……呼……”


    几人沉默着，看着医生开始忙碌。


    一架机舱被改造过，安装了生命维持设备的直升机停在了旁边。医生们小心翼翼的将舒长山转移到了机舱之中，确认舒长山没出意外，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以他的身体状况，如果真的死在了这转移过程中，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情。但幸好，命运之神这次似乎站在了自己这一方。


    这用去了约两个小时的时间。之后，又等待片刻，直升机便轰鸣着起飞，再一次来到了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