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是谁，在被问到如此私密的问题之时都会感觉到尴尬。陆铭支支吾吾了几声，最终还是勉强回答道：“初三的时候，那时候看到了一些画册……”


    他就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然后开始等待第三个问题。但很奇怪的是，李博士竟然没有继续提问下去。


    他看到，李博士此刻正在略有些迟疑的看着电脑屏幕之上的一些数据。看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样子，他转头看向了另一台电脑屏幕之中的何薇：“何警长，陆警长他……他呈现出的心理模式，与标本的相似度，高达96.25%……”


    陆铭脸上的笑容僵住。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遮掩下去，于是那笑容便消失了，剩下的唯有平静。足足十几名警卫在听到李博士那一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举起手中枪械瞄准了他。直升飞机之中，何薇则如同当头挨了一棒，有了一瞬间的眩晕。


    她眼角瞬间不受控制的涌现出一点泪水，脸孔之上却没有丝毫悲痛与哀伤，有的只是愤怒与仇恨。


    她大喝了一声：“陆铭！”


    声音之中，除了愤怒与仇恨之外，还有期盼与急切，以及担忧和不可置信。


    似乎她根本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的一颗心如同在被小刀不断的搅动，心痛到心脏都在扭曲。她想起了昏迷不醒的张定山，又看到了此刻一脸澹然，似乎什么事物都无法再扰动心绪的陆铭。


    队长已经变成那样了，陆铭，你也要变成那样么？


    我们行动二队一共才四个人啊……现在，要先折损两个人了么？


    “陆铭！”


    何薇又是一声大喝。这一次，陆铭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抬起头，平静的看着电脑显示屏之中的何薇，平静道：“没有用的。神灵一定会复活的。和我一起到天堂去吧。”


    陆铭的话语，彻底击碎了何薇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她狠狠将眼角那一点不明显的泪水擦掉，再度厉声大喝。


    “陆铭，你看看你，你怎么能他妈的变成这样！”


    何薇重重一掌拍在了直升机机身上，似乎希望通过这一掌将陆铭打醒。


    “别他妈再装神弄鬼了！快点给我醒过来！他妈的快点醒！”


    陆铭说完那一句话之后，便再度恢复了一切漠然的状态，对何薇置之不理。


    “醒过来啊，陆铭！陆铭，陆铭，我求求你，你快点醒啊……”


    何薇声音之凄厉，如同老鸦夜嚎。但陆铭仍旧丝毫不为之所动。


    她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她终于意识到，局势竟然真的来到了最坏最坏的局面。


    张定山昏迷。陆铭“皈依”命运组织。吕卿良是内勤。此刻，能掌控局面的，唯有自己。


    强压下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何薇咬牙道：“把陆铭，陆铭……”


    在这一刻，她又有了一点迟疑。


    她想起了在仪式举行之前，陆铭告诉自己的话语。


    “我不想那样活着。那样很没意思。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不要救我，杀了我。”


    真的……要杀了陆铭么？


    恐怕此刻的陆铭，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何薇知道，如果自己敢逼问他有关命运之神的事情，恐怕陆铭立刻就会选择自杀。就像第一任命运组织教主那样。


    如果陆铭之前的推测为真，那么此刻的陆铭，心中也只剩下了对于天堂的渴望。死不死的，无所谓。反正只要不背叛，死了后就能到天堂去了。


    但何薇仍旧无法下定决心。哪怕她明知道，原来的陆铭其实应当可以算是已经“死”了。此刻活着的，只是陆铭的躯壳而已。


    “把陆铭带走！暂时关押起来，不要审问！所有人立刻撤离圣所！立刻！”


    “是！”


    几名警卫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过来，想要抓住陆铭。陆铭却不等他们到来，便自己站了起来，束手就缚。在这过程之中，他还看了何薇一眼，眼睛之中满是怜悯，似乎高高在上的神灵在看一只蚂蚁。


    我是可以进天堂的。而你，不过是一只注定要在这个烂泥潭之中身体与精神全都腐朽的蚂蚁而已。


    几名警卫最终控制住了他，拉着他匆匆向外走去。医疗组与心理评估小组的成员们连收拾设备都顾不得，直接跟随着警卫们向外冲去。


    三分钟。最多只有三分钟时间。之后，汹涌洪水将会到来，将这一切淹没。


    直升机之中，何薇已经拿起了对讲机。


    她知道，只要自己下达命令，水库那里，闸门立刻便会打开，洪水立刻便会到来。


    有高达数百人的团队在保证这一过程的顺利。


    陆铭的“沦陷”，意味着命运之神是彻底不可以沟通的。任何尝试与它沟通的人都会被它感染。而，既然它不可以沟通，不可以谈判，那么己方便只能用出这最后的手段，用洪水将它淹掉。


    至于水淹对于命运之神来说究竟有没有用处，何薇也无法确定。那要等真正淹掉之后再说。


    “我命令，开闸……放水！”


    但这一刻，早已经全神戒备，随时准备执行命令的水库方人员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满脸疑惑。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终于，有一名执行人员询问同伴：“你听清楚何警长的命令是什么了么？”


    那人也满脑袋问号。


    “没有。我只听到了‘我命令’三个字，后边便都是杂音了。我没听清楚啊。”


    “什么情况？信号干扰？”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请重复之前命令，收到请回答。”


    但等了片刻，通讯系统之中却并未传出“收到”两个字。


    直升机之中，何薇一颗心也慢慢提了起来。


    她也并未接到执行人员们的“收到”这两个字的回复。


    何薇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对讲机，便看到上面显示着一片乱码。


    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手中这台号称在最极端环境下都能确保正常使用的军品对讲机，竟然，竟然坏了！


    这么小概率的事情，竟然被自己遇到了！


    何薇立刻将其扔开，从腰间抽出了备用对讲机，快速将其打开。但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阵气流吹来，直升机勐然一个摇晃。而，何薇那一双往日稳如磐石的手，在这一刻竟然滑了一下，手中的备用对讲机竟然从直升机窗口掉了下去，砸在一块石头上，摔成了几块。


    何薇顾不得去看，立刻又命令道：“用机载通讯下达命令！立刻开闸放水！”


    “是！”


    直升机驾驶员拿起对讲机，刚要说些什么，一阵似乎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机身勐然下坠。


    从这阵声音之中，何薇立刻判断出，这似乎是螺旋桨主轴出现偏离，与护板剧烈摩擦发出的声音。


    这是极为严重的故障。出现这种故障之后，直升机螺旋桨极大概率会失去控制。弄不好就是坠机，机毁人亡！


    越是关键时刻，各种小概率事件便发生的越频繁。


    “防冲撞姿态！”


    直升机驾驶员大吼了一声，奋力操纵这出现了严重故障的直升机。何薇来不及思考更多，只能双手抱头，防止受到太大冲击。


    连续几次坏运气之后，己方运气终于好了一次。在直升机驾驶员的奋力抢救之下，直升机竟然没有直接坠机，而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一砸，直升机很显然受创严重，不可能再度起飞。但几名乘员却一个受重伤的都没有。伤势最严重的一个，也不过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看起来鲜血淋漓，却只是皮外伤而已。


    直升机坠毁，几人奋力逃离。因为何薇已经看到这架直升机油箱破裂，随时可能发生爆炸。


    在几人逃出几十米之后，那架直升机果然轰的一声爆炸了。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扑面而来。


    来不及劫后余生的庆幸，何薇立刻迈开步子，身形如同一头矫健的豹子一般，迅勐向着前方冲去。


    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将开闸放水的命令传递出去！必须要立刻用洪水淹没圣所！


    幸好，飞机坠机地点距离引水管道并不远。毕竟，己方之前一直是在引水管道上方徘回的。


    冲了几分钟之后，前方，何薇便看到一名被抽调来守卫引水管道的警卫正在向着己方所在的方向狂奔。


    很显然，他察觉到了飞机坠毁爆炸的事故，此刻想要冲过来展开救援。


    何薇此刻丝毫顾不得飞机坠毁的事情。双方之间还隔着几十米，何薇便是一声大喝：“对讲机给我！”


    那警卫一怔，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这才反应过来：“报告何警长，我来的太急，忘记拿了！”


    “手机拿了没！”


    “拿了拿了！”


    那警卫再次摸逗，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找不到了！可能是掉到半路了！”


    何薇顾不得再理会他，直接从他身边冲过。警卫也在一愣之后，直接跟在何薇后边，也向着前方狂奔。


    一群准备应对意外，展开紧急施工的工人诧异的看着一路狂奔的何薇，窃窃私语。何薇同样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冲到临时营地，果然便看到了对讲机。


    直接将对讲机拿起，何薇直接吼道：“我是何薇。我命令，开闸放水！现在！”


    这一次，何薇终于听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


    “收到！”


    但就在这个时候，大地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忽然间摇晃了一下。


    地震！


    何薇心中陡然闪过这个念头。下一个念头则是：“希望这不要对引水管道造成什么影响。”


    但什么不好来什么。下一刻，对讲机之中便传出了一个急切的声音：“不要开闸！不要开闸！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掉下来了，把管道砸扁了！”


    “报告受损情况！”


    “目视受损管道长度约有七米。已命令紧急施工人员立刻抢修。抢修方案为切割受损管道，替换上备用管道并电焊加固。预计需要十六分钟时间修复完毕！”


    直径有一米，长度足有七米的一段受损管道。从切割，到替换并电焊加固，仅仅只需要十六分钟时间。这不能说不快。


    如果己方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没有尽可能全面的准备各项材料，且抽调的人员都是精锐，那恐怕几个小时时间都修复不了。


    但，还是太慢了，太慢了！


    命运之神随时有可能复活。一旦等它复活，己方就算修复好了管道都没有丝毫用处。


    据陆铭推测，命运之神的真正目标，是己方世界的随机性。而随机性被它们“开采”走之后的后果，是极致的坏运气。且，随机性的总量一定是有限的，就像矿藏的储量也是有限的一样。


    一旦命运之神真正复活，准备了数千年时间的它们，极有可能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将所有可开采的随机性开采一空。到那个时候，地球上的人类世界对于它们来说，便是一处废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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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矿本来就是要被舍弃的。大不了它们离开这里，封闭那处通道好了，己方水淹不水淹的，还能有什么用？


    何薇心急如焚，但仍旧保持着镇定。她一边命令立刻抢修，一边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警卫和施工人员立刻巡查己方所负责区域管道！水库方继续开闸放水，流量每秒0.1立方米！”


    这个流量，不至于对受损管道的抢修造成什么影响，却可以验证水库方那边设备运转是否正常，是否也如同管道这里一样，出现了预想不到的意外故障。


    “是！”


    水库方值守的人员立刻做出了回复。然后下一刻，一个满是慌乱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报告何警长，水闸故障，无法打开！目前正在排查故障来源，暂时无法确定多长时间能排除！”


    何薇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如何还不明白事情的古怪所在。


    怎么可能这么倒霉，怎么可能所有小概率事件都碰到了一起！


    这必定是命运之神在捣鬼。必定是它为了阻止己方水淹圣所，便直接操纵随机性，营造出了这么多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