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村村民对于己方开棺验尸行为的抗拒，或许会是一个阻碍。


    何薇却哼了一声：“我认为没事。沉贵那帮人的老一套观念，已经过时了。他们自己的子孙后代都不支持他们。当初，他们能在子孙后代的压力之下让步一次，就能让步第二次。”


    大不了，继续用建学校一事要挟他们就是了。既然这个法子好用，没理由不用第二次。


    陆铭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慎重一点。先不要开棺验尸。而是……先查一查东安神。”


    陆铭并不认为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奇特的超自然力量。就算它真的存在，也不应该是可以被一个山中神婆所掌握的。


    但……还是那句话，慎重。


    万一真的存在呢？


    还是要先证实或者证伪这东安神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真的具备某种神异的力量才是。


    何薇反问道：“怎么查？”


    “很简单。先用可重复的、全程记录的手段，查一查那些自称新一代东安婆的神婆，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其次，查一查三水村的历史，看看和别的普通村庄有没有差别。”


    三水村村民一直认为东安神在庇护着村子。如果此事为真，那么，三水村应当比别的没有神灵庇护的村子，更加“幸运”一点才是。


    这种幸运，可以表现在许多方面。或许是风调雨顺，或许是无病无灾，或者较为长寿，或者意外较少。


    总之，如果东安神真的在庇护村子，那么就一定存在和其余村子不同的地方。


    如果东安神庇护之前三水村跟别的村子一样，东安神庇护之后三水村还是跟别的村子一样，那东安神不是白庇护了？


    有你没你一个样，凭什么还认为你是存在的？


    张定山轻轻敲了敲桌子：“就这么办。何薇，你是女性，你去和那些神婆接触。我找人来统计三水村的各项数据，与其余村庄比对。”


    “是。”


    商议已定，此次会议便即结束，几人各自分头行动。


    吕卿良去联系气象专家及周诚老爷子，陆铭继续“陪伴”林深开店，何薇去接触神婆，张定山去统计数据。


    此刻，三水村中总计有四名自称得到了东安婆传承的神婆。四人各自开展业务，各不统属。


    因为不具备上一任东安婆威望，且相互竞争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可信度的缘故，四名神婆加起来，业务量都不到上一任东安婆的一半。但就算如此，在这偏僻山村之中，仍旧足以让四人养家湖口，且过的比普通村民更好。


    不得不说，三水村及周边，确实有这种土壤。


    对这四名神婆的调查，何薇采取了较为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直接在当地治安局的配合之下，将四人请到了治安局之中。


    因为四人并不是罪犯的缘故，治安局及何薇一行人态度相当和善，只说询问一些事情。但出乎预料的是，纵然如此，刚到治安局，还没开始询问，一名神婆便即精神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我就是混点饭吃，至于抓我吗？我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询问室之中，那名神婆连沙发都不肯坐，而是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天抢地起来。


    何薇怔了怔。


    这倒真是出乎了她的预料。没柰何，她只得使了个眼色，于是几名女性治安员上前，将她扶起，然后柔声安慰了起来。


    闹了半响，这神婆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呃，没事，没事，不是抓你，不是的，你放心，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何薇也不得不放缓了自己的语气，略有些生硬的采取了柔和的语调：“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东安神真灵吗？”


    那神婆唯唯诺诺：“长官，我不敢骗你。这东安神灵不灵，我哪儿知道啊。”


    “你不是那个，呃，东安婆？”


    “这，这都是我自己封的……我看家里男人好吃懒做靠不住，孩子吊儿郎当，家里没指望，我怕他连媳妇都娶不上啊，这没办法，才声称自己得了东安婆的传承，混口饭吃……”


    “那你平常怎么给人看……看事儿？看的不准，不砸了招牌？”


    “这种事儿，讲究个察言观色，还有话不能说满。”


    “举个例子？”


    “就像……一个人来找我看风水，我假装看一会，就跟他说，他家是‘父在母先亡’，呃，这个，如果他父亲真的比母亲先死，那当然就是我说对了。但如果母亲比父亲先死的话，那就是‘父在，母先亡’，还是我说对了。如果他家父母都还健在，那也没关系，就说是预测的以后嘛。”


    何薇有些无语：“意思就是不管哪种情况，都算是你说对了呗。”


    “当然啊，不然怎么办？我又不能真的未卜先知。”


    “那要是别的情况呢？比如丢了东西让你找。”


    这玩意儿可做不了假。


    “这也简单啊，我让他们诚心祷告，然后做些仪式什么的，然后随便给个方向，给个大概方位让他们去找。要是找到了呢，那就是我算得准。要是找不到呢，那就是中间出了差错，要么是哪儿哪儿冲撞了神灵，要么是哪儿哪儿招惹了野鬼，野鬼作祟迷了眼，要么就是祷告的时候心不诚……总能找到原因的嘛。找到了原因，就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推，总之我是没错的，你那儿出错了导致找不到东西，不怪我嘛。


    当然，具体操作起来也没这么简单。你得知道，这人啊，把东西丢在了哪儿，都是有规律的。比如家里，丢了钱，我得先了解家里人的性格啊，作风啊之类。如果游手好闲，吊儿郎当，那就八成是被偷了。照着这个方向说，一般不会错。


    如果家里都正派，那就说角落，比如床底啊，床缝啊，厨房啊，之类的。一般这种地方比较容易藏东西嘛，大概也能说准。总之得随机应变，情况不一样，预测的也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惧怕何薇真抓了她的缘故，这名神婆竹筒倒豆子，不等何薇细问，便自己主动全招了。


    问了一会，何薇心中有了结论，便起身离开了。


    对于这种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怎么处置，是否处置，那是当地治安局的事情，她不会干涉。


    接下来是第二名神婆。相比起第一个，这名神婆倒是镇定了许多。


    “东安神真灵么？”


    “那咋不灵，灵的很呢。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东安神啊，庇护着咱们十里八乡的村子呢。”


    “你算命很准？”


    “那可不。要不这十里八乡的人有啥事都来找我？我跟你说，我能请东安神上身呢。不仅算命，家里遭了灾惹了祸，招惹了野鬼狐仙什么的，有啥虚病，我都能瞧。”


    何薇知道，所谓的“虚病”，与“实病”相对应。实病就是身体真的生了病。比如长了瘤子，高血压心脏病，感冒发烧之类。


    虚病，就是指所谓的冲撞了神灵、招惹了野鬼，然后丢了魂、发烧、癔症之类的医院治不好，只能靠巫婆神汉，各路大师沟通阴阳鬼神才能治好的病。


    何薇道：“我最近总是感觉身体不舒服，没力气，晚上的时候头晕，怀疑是冲撞了什么，你给我瞧瞧。”


    那神婆仔细瞧了瞧何薇，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


    “我不能给你看。让我看病，心诚才灵。你心不诚，你就是来挑刺找茬的，我给你看不了，你找别人吧。”


    何薇眉头微微皱起，片刻，眼睛里缓缓露出了杀气。


    何薇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说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都不为过。这一下杀机外露，询问室之中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


    那神婆很显然也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不敢直视何薇。


    何薇轻轻拍了拍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却比寒冰还要冷：“真看不了？”


    那神婆身子一抖，差一点滑到沙发下面，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长官，我没本事，我真看不了，你饶了我吧。”


    “你现在就请东安神上身。需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准备。”


    那神婆颤巍巍道：“这，这，这里可是治安局，煞气，那个煞气太重，东安神他老人家，来不了啊。”


    “是来不了，还是不敢来，还是根本没东安神？”


    “来，来不……”


    何薇勐然站起，厉声道：“说实话！”


    那神婆终于崩溃：“有没东安神，我哪儿知道啊，我说的上身都是骗人的，呜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救命！”


    何薇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这神婆，直接走了。


    剩下两名神婆反应也大抵如此。至此，何薇终于确定，这四名神婆真的就只是招摇撞骗，靠着一点察言观色和心理学技巧混饭吃的骗子而已。


    此刻，在张定山的指派之下，从当地政府之中抽调的人员已经四处出击，赶赴各个不同的村落搜集数据。一些已有的数据也从各个政府部门之中调集，然后汇聚到了专门安排的数据分析人员这里。


    不仅如此，在外地，甚至距此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也有数百个村庄被随机选中，然后有关这些村庄的数据也被搜集了过来。


    这其中一些数据，譬如人均寿命、人均医疗费、事故率、气象数据等都是现成的。别的没有的数据，派几个人现场走访一下也很快便能搜集到，倒是不怎么费事。


    仅仅一天时间而已，数据统计便已经变成。


    张定山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发现，以人均寿命、人均大病发病率、人均医疗花费、人均意外受伤概率、气象灾难、地质灾难、田地收成、升学率、婴儿夭折率、人均资产增长率等等高达几十个指标综合衡量，才最终计算而出的一个村子的“幸运值”，以此来衡量的话，有东安神庇护的三水村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竟然要比普普通通的，几乎完全无神论，或者信奉其余神灵的村子还要低。


    且相差幅度较大，具备统计学意义，不是正常偏差能解释的。


    这是否意味着，所谓东安神的庇护，不仅没有为三水村带来好运，反而带来了厄运？


    但，就算是带来了厄运，这也是不正常的。因为这同样意味着东安神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对村子施加某种特殊的影响。


    张定山眉头皱起，继续仔细的查看这些数据。片刻，他眉头忽然间舒展。


    他发现，在此次统计之中，自己竟然遗漏了两个极为重要的数据。


    村庄gdp，以及村庄基尼系数。


    村庄gdp意味着该村落的财富总额。村庄基尼系数意味着该村庄的贫富差距。


    村庄gdp高，基尼系数低，便意味着该村庄绝大多数人都比较富裕。


    村庄gdp高，基尼系数也高，便意味着该村庄少数人暴富，大多数人普通。


    村庄gdp低，基尼系数高，意味着该村庄少数人普通，大多数人赤贫。


    村庄gdp低，基尼系数也低，意味着该村庄所有人都比较穷。


    而，经济条件会对之前统计之中的许多指标产生影响。譬如，对于富人来说，一点小病就要花费大量金钱检查治疗。对于穷人来说，却可能是抗一抗就过去了。


    “纳入村庄gdp和基尼系数数据，对现有数据进行加权减权计算。”


    在张定山的吩咐之下，众多审计人员再次开始忙碌，并在一个小时之后拿出了新的结果。


    安卓苹果均可。】


    这一次，张定山便发现，被选做样本的数百个村庄的“幸运值”，便和三水村及周边几个村子大概持平了。就算有点偏差，也在正常范围之内。


    偶有波动是正常的，不可能完全一样。


    被选做样本的这数百个村庄之中，有大部分人都是无神论的，有信仰各种神灵，但程度较浅的，有信奉神灵数量极多的，有信仰较为统一的，等等等等，各种类型都有。


    经此统计而出的数据，具备足够的参考价值。


    于是张定山终于可以确定，东安神并未给三水村带来好运，也未带来厄运。


    有它没它一个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认为它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