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最初的“山神”事件,对于诸如假死脱身之类的事情,陆铭有一种本能的敏感。
但回过头来细细想想,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存在一定合理性的。毕竟,如果要让一个人合情合理的从世界之中消失,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不导致任何人与势力的探究,那么制造一场死亡,利用一场假死来完成脱身,是最为稳妥与合理的做法。
除此之外,基本不存在其余任何办法来达成这一目的。
张定山思考片刻,慢慢道:“我认为这个推测有些牵强,其中有太多假设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孙力德是假死。
难道仅仅因为孙力德此刻尸体已经被火化,无法进一步检查,便认定为假死?这太牵强。不要忘了,孙力德的遗体是在经过正常流程,甚至还有追悼会之后才被火化的。如果没有纸条事件,谁会去怀疑他是假死?”
这确实是一个漏洞。这个漏洞的存在,让那名治安员的推测如同只被一根支撑柱撑起来的阁楼一样,显得一点都不坚实。
如果能补上这个漏洞,那么,一根支撑柱便会变成两根。虽然两根支撑柱也不够稳固,仍旧显得薄弱,但至少要比现在稳固一些,更值得人们为这个推测投入精力。
陆铭飞快的思考着:“资料显示,孙力德是在外出散步的过程之中心脏病突发而死。那么,他以往有没有外出散步的习惯?”
如果他以前根本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外出散步的习惯,单单那一天外出散步,然后恰好死了,这就太过巧合了,便无法逃过“有意离开酒店,特意寻找一个无人之处完成假死”的怀疑。
吕卿良快速翻阅着资料,找了一会,便道:“有。孙力德每天都会出去散步,雷打不动。并且,他喜欢僻静,不喜欢喧闹。”
陆铭一怔。
这样的话,他在散步途中,在一个僻静之处心脏病突发而死,就十分合理了。
陆铭默然,大脑继续飞速运转。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孙力德这个习惯持续多长时间了?”
吕卿良怔了怔,再次翻找资料。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相关资料。治安局对孙力德同事的询问,只有诸如‘他每晚都要出去散步’之类的模湖描述。”
“治安局有没有询问过孙力德的妻子?”
“没有。”
何薇很显然明白了陆铭的意思。她立刻道:“卿良,你去联系一下孙力德妻子所在地的治安局,让他们立刻去问。”
“好。”
不足十五分钟时间,电话便回到了吕卿良这里。
“孙力德妻子的回复是,没有。孙力德根本没有外出散步的习惯。他的邻居们也是这个回答。”
陆铭点了点头:“在家中没有,出差了就有?孙力德上一次出差是什么时候?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出差,都是和谁去的?卿良,你再联系一下,问一问,看看那时候孙力德有没有晚上散步的习惯。”
“好。”
孙力德出差资料,在飞机总装厂那里可以轻易查询到。与他一同出差的同事是谁也很容易查到,联系就更简单了。同样不超十五分钟,飞机总装厂那里有了回话。
“我们电话询问了孙工最近五年以内的十二次出差的所有同行人员,结论是没有。孙工没有晚上出门挑选僻静处散步的习惯。”
陆铭摊了摊手。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现在至少证明,孙力德晚上出门找僻静处散步这个习惯,是仅仅在他出差去调查eu7655航班失事时才有的。
他的这个出门找僻静处散步的习惯,确实让他的死看起来很合理,但,我怎么感觉孙力德像是为了让自己的死更合理,才特意伪造出的这个习惯?”
张定山看向了吕卿良:“联系一下心理学家,问问他,如果一个人特意伪造出某一种原本不存在的习惯的话,会有什么表现。”
“好。”
吕卿良再次抓起了电话。
“喂,李教授啊,你好你好,我是小吕。有件事情需要向您咨询一下,是这样的……”
良久,吕卿良放下了电话。
“规律。”
他吐出了两个字。
“哦?”
“正常人的习惯,某个小癖好之类,从一段较长的时间来统计的话,其出现的时间点应该是没有规律的,也即是随机的。因为人根本不会去想何时该表现出这种习惯。
但如果是特意伪装出某种习惯的话,那么,人内心会下意识的提醒自己,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意将这种习惯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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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道:“我明白了。那么,放到孙力德晚上外出找僻静处散步的这个习惯,便是,如果他正常有这个习惯的话,那么,外出散步的时间应该是较为随意的,早点晚点无所谓。出去散步的路程,时间,应该也是随意的,长点晚点无所谓。调孙力德每天出门散步的资料来。”
“好。”
吕卿良打开笔记本电脑,飞快的绘制出了一份表格,然后将档桉资料之中,有关孙力德的调查数据全都填了上去。
统计图表很快生成。吕卿良看了一眼,默然无语,只将电脑反过来,将屏幕呈现在了陆铭面前。
“唔……每天都去散步,一天都没间隔?一个多月时间,有三十多天的出门时间在晚上七点四十到五十之间?有四十来天的回来时间在八点四十到五十之间?每一天的散步时长,俱都在一小时到一小时零十分钟之间?”
陆铭没有多说什么,但每个人都察觉到,这太规律了,太刻意了。就像是有意在告诉别人“我有每晚出去散步的习惯”一样。
何薇摇了摇头:“一个多月时间,哪儿能没点意外事件。每天都去散步?有点用力过勐了吧。”
这份简单的统计图表很显然不能用来作为切实的证据。但它已经足以表明某种倾向性,也即,孙力德在有意营造出某种“习惯”,来让自己的死显得足够合理。而这,本身就证明他的死不合理。
更进一步,便算是加深了他的死,只是“假死脱身”的可能性,便也加强了之前那个推测的可能性。
张定山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也从侧面证明,孙力德是在有意配合那个未知存在的安排。”
顿了顿,张定山继续道:“那么,有关那名治安员的这个推测,你们认为,有多少可能性?”
陆铭思考片刻,缓缓道:“这不是存在多少可能性的问题。现阶段,依据现有材料,就算是我,在经过长时间思考之后,恐怕也只能得出这一个推测。”
陆铭的能力,在之前的两次事件之中已经得到了证实。而现在,他与那位没有在档桉之中留下名字的治安员得出了同样的推测。且,几乎是现阶段唯一具备一定可信度,不那么荒谬的推测。
“那么,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就只能以这个推论为基础展开了?”
“恐怕是的。”
相比起常规的调查力量,行动处行动小队们的最大优势,在于不必顾忌那么多条条框框,可以放手对任何一种可能性展开验证,哪怕这种可能性在普通人看来极端荒谬。
这个推测,对于治安员们来说,便显得太过虚无缥缈,太过荒谬,根本不能作为论据来展开调查。但对于行动小队来说则不然。
“但这个推测之中,有一个漏洞。”
吕卿良说道:“就算假设那个未知存在告知孙力德这个预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但,证明能力,与放弃人类社会身份之间,有必然联系么?”
就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名异常强壮的人,难道就要过去俯首称臣?
“纵观现有资料,没有证据表明孙力德受到了胁迫,我们的统计,反而证明了孙力德在有意配合。”
陆铭道:“这其中可能还存在某些环节的缺失。我认为,这种未知存在对于孙力德的实力的证明,极有可能还预示着某种对于孙力德来说的巨大好处,或者对于某种危险的抵御。由此,孙力德被吸引,才心甘情愿的配合它们,完成了这一出假死脱身的戏码,从人类世界谢幕,加入到了它们之中。”
至于这种吸引力,或者说好处究竟是什么,现在很显然无从猜起。
不过,何薇所猜测的“梦境巧合”之类的,暂时可以放到一边不予理会了。除非未来有了新的证据,人们才会将其重新捡起。
“好。”
张定山再次敲了敲桌子:“那我们现在就以此为基础展开后续调查。”
暂且默认存在某个未知的组织或者势力或者个人,这个未知的存在,可以用某种未知的办法预知到未来的事情,又或者通过某种无法被调查人员们发现的手段,达成对一起坠机事件的操控。
这个未知的存在对孙力德有某种企图,希望孙力德来配合自己做出某些事情。
由此,它们通过预知或者推动一起坠机事件的发生,向孙力德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而这种能力,对于孙力德个人来说,预示了某种巨大的好处。于是孙力德选择了配合。
之后,孙力德有意伪造出了一种习惯,并在这种习惯之中配合那个未知存在,演了一场意外死亡,其实是假死脱身的戏码,完成了整个演出。
但因为那张纸条被意外发现的缘故,调查人员们发现了端倪,由此展开了调查。
吕卿良飞快的将整个推测之中的逻辑关系列成了表,然后打印了出来,人手一张。
陆铭看着手中的逻辑图表,略微有些无语。
“这,未知也太多了吧。”
过多的未知,让这整个逻辑图表框架虽然完整,内容却七零八落。
“一点一点填充吧。说不定我们调查下去,这个逻辑框架也会被我们完全推翻。”
“好,现在再讨论一下后续如何着手的问题吧。”
四人一同拿着这份逻辑图表,各自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半响,陆铭道:“我始终不认为预知未来这种事情真的存在。这个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
而,那个组织或者势力既然敢言之凿凿的告诉孙力德有关eu7655航班坠机的消息以证明某些事情,那么巧合之下才预测准确这个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一定是那个未知存在推动了坠机的发生。只有这种可能。”
吕卿良有些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用严谨的,科学的方法,证明预知未来这种事情不存在?”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杰出人类为“预测未来”付出了全部智慧。
五行八卦,周易占卜,黑魔法,水晶球,星象星座,塔罗牌,钦天监之类,几乎每一个文化,每一个民族,都有过类似的追求和尝试,并演化出了数不清的传说。
推背图、烧饼歌、玛雅预言之类,无不如此。
“贝尔不等式。”
陆铭说出了一个名字:“它可以证明所有的对于未来的预测全都是假的,就算对,也只是恰好蒙到罢了。”
“解释一下。”
“这是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概念。唔,我不用那些专业的术语,只简单讲一讲,你们能理解这个概念就行。嗯,你们大概听说过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吧?‘上帝不掷骰子’。”
“听说过。”
“爱因斯坦这句话的意思,是否定这个世界的随机性,不认为这个世界是随机的。但量子力学认为,世界的底层就是随机的。譬如,一个粒子是否衰变,处于纠缠态的一对粒子,在量子塌缩之后,会呈现出哪种性质之类。但,对于贝尔不等式的研究,却实打实的证明了我们所处宇宙的底层,就是随机的。
既然宇宙的底层就是随机的,那么,宏观层面,怎么可能做到对未来的精准预测?所谓的宿命,所谓的预言,预知,预测,先知,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会不会……嗯,我是说,有没有那种可能,这只是我们当前科技水平的认知?对于某些掌握了超级科技的存在来说,做到预知未来可能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