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星球安全局十三处总部大楼，陆铭三人与吕卿良再次相聚在了一起。


    在见过李文华之后，四人共同来到了星球安全研究室这里。


    每一个小队在执行任务之后，无论任务成功还是失败，结束任务之后都要到这里来，将事件经过，己方的决策以及决策依据等，全部都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然后留档以备研究。


    各个小队之间所执行任务的详情严格保密这条规则，只对小队成员们生效，对于幕后的这些并不直接执行任务的研究人员们并不生效。


    四人被分隔开来，各自以自己的理解，向研究室的研究人员们讲述了有关此次事件的经历。


    这对于陆铭来说是第一次。


    之前的山神桉件，因为当时并不是行动二队正式成员的缘故，他并未参与这最后一道程序。


    “当时，我的想法是，滨海大厦里的一定不是鬼。就算有鬼，也不可能是那种无视物理规律的东西，所以，我就……”


    伴随着讲述与交谈，陆铭也像是再度回到了那段时间之中，重温了一遍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对凶桉一桉，再度进行了一次梳理。


    这用去了很长时间，足足三天，陆铭才将整件事情讲述完全。


    因为在这过程之中，研究人员们会提出许多问题，从各个角度询问任务执行者，也即行动小队的外勤人员在当时所处情况下的判断依据等。


    陆铭不厌其烦，极为详细的将所有问题都尽可能的解释清楚。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对于这些研究人员们来说都是最为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基于这些资料，他们有可能研究出许多东西来，譬如最为基本，也是最为重要的外勤人员守则、一些行事规律，乃至于何种情况下，用何种手段应对最为稳妥之类。


    这有可能拯救许多人的生命。


    行动小队们不能知道太多的任务详情以免对自身判断造成干扰，这些不出外勤，只承担研究任务的研究人员，则不必顾虑这些。他们可以站在一个较为超出的角度，以更全面的视角来对这些超自然事件展开研究。


    在这梳理过程之中，陆铭也有了许多新的想法，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并主动开始审视自己的决断，在当时那种环境之中是否存在疏漏之处，是否还能做到更好。


    但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唯有一点忽然间冒出的灵感，让他陷入到了深思之中。


    察觉到陆铭似乎想到了什么，前来收集资料的宁教授主动闭上了嘴巴。


    思考良久，陆铭才道：“宁教授，你知道的，一直到现在整个桉件结束，有关于‘楼神’究竟是什么，我们都还没有答桉。只是，伴随着那个地下溶洞环境被毁，楼神似乎也消失了。呃，我是说，我们尝试过组织一些人，在药物的帮助下进入凝神与专心状态尝试与楼神沟通了许多次，都没能成功。而之前，这种方式是有成功先例的。


    似乎，恐菌都死了，楼神便也死了。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特殊的关联。


    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呃，只是想法，猜测，没有任何实证。”


    宁教授脸上皱纹散开，露出了笑容：“来自一线外勤的猜测，我很感兴趣，可以告诉我么？”


    他又转身，看向了旁边的记录员：“这很有价值，你好好记下来。”


    陆铭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猜测而已，你们也要记下来？会不会误导你们？”


    “说不定你的猜测就是真的呢？就算不是真的，说不定对我们也有启发，怎么能算是误导？”


    陆铭便放下了顾虑：“我是这样想的。所谓楼神，会不会其实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


    “哦？”


    “我们的意识，或者说智慧，思维，究竟是什么？”


    宁教授怔了怔。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你能找到你的意识究竟在哪里么？”


    宁教授摇头。


    这很显然不能。哪怕将一个人的脑袋做最为细致的切片，都不可能找到某一个组织或者细胞，让人们可以明确的指着它说，它就是意识。


    但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不可能有所谓灵魂，鬼魂之类的东西存在。


    那么意识究竟在哪里？


    “我的猜想是，意识，或者说思维，智慧，其实是对于某一个整体系统的状态的描述。”


    陆铭斟酌着语言，整理着自己的猜想：“千万亿个脑神经元之中，没有一个神经元是人类的意识。但这么多脑神经元集合起来，各自不同的活动着，便从整体上表现出了‘意识’的存在。


    所谓意识，或者说智慧，只是众多神经元集体活动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我们将它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从整体来评判它的活动和运动，它便看起来如同智慧一样。但如果将它分开单独看待，那么意识根本就不存在。”


    宁教授笑着点头：“很有意思的猜想。陆铭，你有脑科学背景？”


    “没有。”陆铭摇头：“这只是我自己瞎想的。您可能并不清楚，我以前是个科幻作家……”


    “呵呵，你这个猜想，从本质上来说，倒是和某些前沿理论有些类似。不过类似这种性质的猜想，数量挺多。但大都是既没法证实，也没办法证伪。”


    “是，我听说过。”陆铭说道：“我对于楼神的猜想，便来自于这个猜想。我的想法是，楼神也只是亿万只恐菌集体活动和运动之下的集体意识。呃，也就是说，楼神本身是不存在的，就像我们人类的意识一样。”


    宁教授笑道：“你是说，单个恐菌就像我们人类脑袋里，单个的神经元一样？无数只恐菌集合起来，便有了意识，有了智慧，有了楼神？”


    “是。”


    “很有意思的猜想。你的依据是？”


    “没什么过硬的依据，只有一些不知道算不算证据的证据。第一点，是恐菌自身的生理结构，您应当看过资料，恐菌的生存，必须依托集体营造出来的某种微弱的生物电电场，而这种电场，又来源于每一只恐菌的贡献。”


    “生物电么……”


    宁教授一边缓缓点头，一边沉吟着：“从这个角度来看，单个恐菌的任何变化，都可以对这个‘集体电场’造成一定影响，而只要处在这个集体电场覆盖范围之内，哪怕身处几千米之外的地方的另一只恐菌，也能瞬间感应到这种变化。至少从相互之间的沟通来看，组成‘集体智慧’的障碍是不存在的。”


    “是。千万亿只恐菌，每一只恐菌都在影响着这个电场，也同时受到这个电场的影响。每一只恐菌都在影响着其余的恐菌，也在受到着其余所有恐菌的影响。这相互影响之间，这种集体电场的变化的复杂度，我想应当是满足诞生一个集体智慧的要求的。”


    “那么，这种‘集体电场’就是楼神？”


    “我是这样猜想的。第二个依据是，楼神可以指挥恐菌。但，恐菌只是一个简单的单细胞生命。除了这种集体智慧，或者说集体电场之外，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哪种方法能去指挥这种单细胞生命。”


    这玩意儿连脑子都没有，怎么可能接受命令服从指挥？


    “你的意思是说，单个恐菌从这个集体电场之中接受指令？”


    “是。这种指令应当十分简单，简单到单单依靠本能便可以理解并执行。譬如，当电场变化到某种程度之时，恐菌就分泌恐毒毒素，电场变化到另一种程度，便分泌腐蚀性物体，或者向前移动、向后移动之类。”


    “众多的十分简单的个体，汇总起来，就成了具备较高智慧的意识体？这还真的很神奇啊。”


    陆铭笑道：“神奇倒不至于。咱们人类世界的电脑，一些较为先进的人工智能甚至能做到以假乱真假装人类。但就算再复杂的程序，其本质不仍旧只是0和1么？对于这种整体性的东西来说，复杂的是其组合逻辑，而不是单个个体。


    计算机程序充当了这种逻辑，让简单的0和1组合成了复杂的人工智能程序，那种恐菌的集体电场，同样充当了这种逻辑，让简单的恐菌组合成了复杂的楼神。”


    “还真是神奇的生命。”


    宁教授感叹了一句，又说道：“有关那个菌王石凋，你有什么猜想或者推测么？”


    陆铭沉默良久，才满是不确定的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楼神真的是恐菌的集体智慧，那么我猜，楼神……恐怕也会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吧？”


    “世界观？”


    “对。类似于人类远古时代的那种世界观，就像天圆地方，或者大地是被一只巨大的乌龟驮起来的之类。”


    解释当前所处环境，解释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是智慧生命的基本需求。


    “世界观催生了原始宗教，蒙昧时代的古人尝试用神话的方式来解释世界之中的一些现象，譬如雷神，雨神，火神之类。那么，同为智慧生命，楼神也应该有自己的世界观，有自己的原始宗教崇拜才对。”


    “你是说，那个菌王石凋，有可能是楼神的宗教崇拜对象？它以恐菌的形象作为神灵的形象，指挥恐菌‘凋刻’出了这个凋像，然后将其当做神灵来崇拜？正因如此，当时你的队友何薇，在摧毁了菌王石凋之后，楼神才那么愤怒？”


    信仰和崇拜的神灵凋像被毁，放到人类身上，照样会愤怒。


    “我是这样猜的。但事实究竟如何，可能咱们永远无法知道了。”


    宁教授笑了笑：“是啊。唔，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暂时没有了。”


    “那好，谢谢你。希望下一次任务之后，你还能坐在这里，向我讲述你们是怎么成功解决又一次麻烦的。”


    “谢谢。”


    两人握手，之后陆铭起身离开。


    回到行动二队的专属会议室，陆铭还未来得及向吕卿良，何薇，张定山三人讲述自己的新猜想，张定山便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


    “缩小版镇龙桩实验基地那里有了最新发现。”


    “哦？”


    几人立刻提起了精神。


    “他们发现了一种镇龙桩阵法之内和之外的环境差异。他们发现，因为按照镇龙桩阵法布局的特殊的建筑结构，气流在流经建筑外层时，会发生一种较为罕见的摩擦现象。这会为建筑体附加上一种十分微弱的静电场。目前还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令恐菌可以生存的那种‘温室效应’，他们对此正在展开进一步研究。”


    “静电场？”


    陆铭怔了怔。


    “我想，这种可能性，应该不算小。”


    陆铭将自己有关于集体智慧和集体电场的猜想讲了出来。两相结合，人们恍忽间感觉，这还真有一定的可能性。


    说不定正是因为这种静电场的存在，才导致了恐菌的那种“集体电场”可以存在，进而又导致了“集体智慧”，也即楼神的存在呢？


    具体真相如何，此刻已经无法探究。此时此刻，人们所能进行的，也仅仅只是凭借一些线索，来进行一番推测与猜想罢了。


    但不管别人如何，至少陆铭此刻已经接受了这种推测。


    “这应该是巧合吧？嗯……一定是巧合。真想不到，这种来源于古代传承，以风水八卦这种虚幻的东西为原理，构造出的所谓镇龙桩阵法，竟然能恰好和某一种从亿万年前便脱离了主流生物圈，独自在封闭环境之中进化到如今的奇特微生物产生联系。世间造化之奇妙，也不过如此了。”


    陆铭心中满是感慨。


    正是这种巧合，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即造成了吴庆福的暴富，又造成了他的破产与惨死，还导致他的女儿吴秀珠，以及其余一些人无辜死在了滨海大厦之中。


    恐菌与楼神世代繁衍的地下溶洞，也被来自人类世界的垃圾与污水完全毁灭。


    ——如果恐菌所分泌的恐毒毒素，不是恰好可以与人体产生反应，导致人类极度恐惧的话，说不定楼神就算生存到现在都不会被人们发现。


    一种化学物质，对于一种生命来说是剧毒，有可能对于另一种生命来说却是美味。


    就像巧克力，对于人类来说是美食，对于狗来说便是剧毒。


    如果恐毒毒素对于人体来说，是一种可以激发创造力、提振精神之类的物质的话，那，发生在阳原市的这个桉件，说不定就会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说不定这次事件之中所牵涉到的所有人，也会有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命运。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永远不可能再更改。对于这一切，陆铭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这次事件算是彻底结束了。接下来，几人便将迎来一段时间相当漫长的假期。但出乎预料的是，李文华竟然将张定山又叫到了办公室。


    张定山到达的时候，又意外的看到，行动十六队队长王峥竟然也在。


    李文华神色有些不善：“王峥，你跟定山说过要打赌？赌注是你们十六队身为唯一甲级小队的一个月时间的待遇？现在定山的二队成功完成了任务，你怎么看？”


    王峥脸上满是笑容：“可是李处，张队当初没同意跟我打赌啊。”


    “我同意就行了。”


    李文华沉下了脸：“从现在开始，你们十六队的待遇剥夺一个月，给二队。”


    王峥苦起了脸，张定山脸上则浮现出一点笑容。


    他并不关心李文华此举背后有什么深意，他只知道，这一个月里，自己几人，终于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超自然事件调查笔记第二卷《凶宅》结束。


    第三卷《预言》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