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代替张定山值守在了这里。


    在这过程之中，不断有新的观测数据与图片或者视频传送过来。每一份新的数据，陆铭都会首先过目。


    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不断变换的恐菌图片，似乎联合成了一幕幕影像。他似乎看到了恐菌们在移动，在分化，在进食，在死亡……


    他试图找到恐菌们的生命力在慢慢降低，乃至于最终大规模死亡的迹象。但很遗憾，他并没有看到。至少，在现阶段，在“静默”开始的第十个小时，他没有看到。


    又过了四个小时左右，他仍旧没有看到。再过四个小时，他还是没有看到。


    现在，距离静默开始，已经有足足十六个小时了。而，当初在缩小版镇龙桩试验基地那里，仅仅一天时间，二十四个小时而已，岐生杆菌那异常提升的活力，便已经全部消失。


    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难道哪里又出了错？难道缩小版镇龙桩试验基地那里，己方所观测到的现象仅仅是巧合？难道滨海大厦这里与试验基地那里存在某种不同？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在那里可以，在这里就不行了？


    难道己方又要迎来一次失败？不仅己方失败，还会连累到李文华处长？


    陆铭仿佛看到了一条绞索正慢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慢慢收紧。这感觉让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就像张定山所说的那样，此时此刻，己方所有的筹码都已经出尽了。


    他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略有些失落的靠在了椅背上。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微生物专家手中拿着一张文件匆匆向他走了过来。


    陆铭知道，这是例行的阶段性报告，微生物专家会将过去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情况汇总成数据，然后向自己汇报。


    陆铭已经做好了从微生物专家口中听到不好消息的心理准备。因为这个过程他全都看在眼里，心中几乎已经确认，对于滨海大厦与当前背景环境的隔离，并未产生什么效果。


    “报告张警长，好消息！基于当前观测所获得的数据，统计显示，恐菌的活力正在持续下降之中，相比起之前的最巅峰阶段，整体数据已经下降高达百分之二十！”


    “唉……”


    陆铭下意识的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在这之后，他勐然一僵。


    什么？


    整体数据已经下降高达百分之二十？


    这似乎，似乎并不是坏消息，而是好消息啊……


    “什么？！”


    陆铭精神勐然一振，勐然直起了身子，死死的盯着面前这名微生物专家：“再说一遍？”


    “嗯？哦，是这样，我们统计发现，恐菌活力整体数据已经下降了百分之二十……有哪里不对吗？”


    他略微有些紧张。


    “怎么回事？我明明看着现在拍到的恐菌，与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我还以为是坏消息，这，这好消息，太意外了……”


    那名微生物专家松了口气，笑道：“是这样的陆警长，所谓的活力，其实是个很虚幻的概念，我们的评判方式是，由恐菌的活动能力、平均存活时间、繁殖时间等多个指标分别占据不同的权重，然后综合计算，得出一个最终的数据，我们将这个数据称之为‘活力’，用它来整体评价恐菌的生命力强度。呃，这里面有许多数据是肉眼不能直接确认的，所以，肉眼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其实指标已经降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


    陆铭站起身来，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微笑：“太好了。”


    原来之前是自己在吓自己。原来，恐菌的生命活力真的在不断下降，原来……令滨海大厦与当前背景环境隔绝，真的有效。


    此时此刻，除了是因为那一层遮盖了整栋滨海大厦的黑色厚膜所造成的这一切之外，还能是因为什么？


    没有其余任何解释，那便只有这一个解释。


    虽然此刻由远程遥控机器人所进行的自然环境直接观测较为粗糙和初级，其数据并没有太高的置信力，但毫无疑问，将其当做一个事态整体变化的趋势来看待，却毫无问题。


    只要趋势正确就行！


    陆铭大为振奋。


    在这之后，再次面对新传输过来的图片与视频还有数据之时，不知道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陆铭总感觉自己所看到的恐菌，似乎，好像，真的没有之前那么活跃，生命力真的没有之前那么充足了。


    这只恐菌，怎么看起来蔫呼呼的，看起来快要死了。


    那只恐菌移动怎么这么慢？是不是也快死了？


    呼……这只恐菌真的死了，已经溶解了一半了。


    此刻陆铭的值守时间已经到了。张定山已经醒来，前来替换他。但此时此刻，陆铭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睡意。


    距离上一次汇报四个小时之后，综合统计数据的结果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那名微生物专家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脚步也更加急促。


    “张警长，陆警长，综合统计数据分析显示，恐菌的生命活力数值再次下降百分之八十！”


    “好！”


    “文教授，之后的数据，一小时一统计，一小时一报！”


    “是！”


    一个小时之后。


    “张警长，陆警长，765个观测点，有352个没有观测到恐菌！”


    限于观测条件，可以肯定这个数据并不精确。说不定那些没有观测到恐菌的观测点也仍旧有恐菌生存，只是没有观测到而已。


    但，在四个小时之前，802个观测点，未观测到恐菌的点仅有89个，占比仅有11.10%。


    现在，这一比例则直接攀升到了46.01%！提升了足足四倍还多！


    就算这个数据并不精确，但也足以表明一个趋势，也即，未观测到恐菌的地方越来越多！


    此刻，距离静默开始，已经过去了21个小时。距离静默结束，则还有3个小时。


    这次所统计分析出的数据，再一次极大振奋了陆铭的精神。当他将这最新进展转告给吕卿良和何薇的时候，吕卿良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何薇则兴奋到勐然一拳砸在了病床小桌板上，直接将那个小桌板砸裂了。


    整个行动二队，四名成员，在这一刻俱都如同运气正旺的赌徒一样，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钱越堆越多，心中还在不断期待着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第22小时时候，又一次报告到来。


    “719个观测点，有655个观测点未检测到恐菌！比例已经提升到91.10%，同时，生命活力综合数值，相比起恐菌最巅峰时，已经降低到仅有7%左右！”


    “漂亮！继续！”


    陆铭察觉到，恐菌大规模死亡的这个趋势似乎正在加速之中。


    要知道，在最初八个小时，恐菌的各项数据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而到现在，仅仅间隔一个小时而已，各项数值便相差了几乎一倍。


    “或许，这也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就像，如果环境维持在某个水平线之上，不管评分是90还是80，甚至65，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一旦突破水平线，降低到60以下，立刻就会大批量死亡，就会发生肉眼可见的勐烈变化。”


    或许在最初的八个小时，那种因为镇龙桩阵法与当前背景环境交互所产生的“温室效应”还有残留，还未散去。而现在，它已经散去了。


    第23个小时的时候，未检测到恐菌的点已经提升到了98.25%，仅有寥寥几个点检测到了恐菌。而就算检测到的，也各自半死不活，几乎不会动弹。


    到第24个小时，也即原定的一天静默时间结束之时，百分之百的检测点全部未检测到恐菌。


    趋势已经呈现的极其明显。这已经不再是巧合，或者运气不好恰巧观测到了没有恐菌生存的检测点所能解释的。


    陆铭此刻心中极其兴奋，但并未彻底放下。


    无论如何，此刻还未进行人工检测以作最终的确认，便算不得大局已定。只不过此刻他心中已经不再忧虑，而是满是自信。


    数百名调集而来的微生物专家已经在隔离门之前整装待发。伴随着张定山的一道命令，双层隔离门的外层缓缓打开，第一批几十名专家共同进入到了隔离走廊之内。然后外层隔离门关闭，内部换气，内层隔离门打开，几十名专家真正进入到了这与外界几乎彻底隔绝了一天时间的大楼之中。


    如此重复数次，最终所有专家全部进入。之前已经被封存的生物实验室再次开启，一部分专家奔赴滨海大厦各个楼层各个地方开始人工采集标本，另一部分专家则在生物实验室之中，用最为精密与专业的设备，开始了足以充作最坚实证据的观测与数据采集。


    此刻，距离推迟后的疏散命令下达，任务正式开始的时间，仅剩下了七个半小时左右。


    这一次，张定山与陆铭两人心中俱都清楚，在已经经过了一次推迟之后，这一次，哪怕李文华再豁出脸面，都不可能再让其推迟了。


    己方必须要在这七个半小时时间之中拿到足够可靠的决定性证据。


    此刻，是凌晨两点三十二分，正处于深夜。阳原市已经陷入沉睡，夜色之下，大街之上仅有寥寥几辆车子在行驶。滨海大厦这里却一片忙碌，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首都市，星球安全局行动处，某间办公室。


    李文华并未回家休息。此刻他只是靠坐在椅子上浅睡。这样一来，只要电话铃声一响起，无需任何人转接，他立刻便能接到最新消息。


    叮铃铃铃铃……


    电话忽然间想起。


    浅睡之中的李文华一惊，随之醒来，然后立刻拿起了话筒。


    出乎他预料的是，电话并不是张定山打来的，而是来自于另一个小队，行动六队。


    之前，因为某些意外，行动六队已经有一名外勤重伤，不得不入院治疗。原本他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出了安排，原本以为后续的调查会比较顺利，但没有想到，竟然又有了意外。


    深更半夜的打来电话，必然是有了较为重大的意外情况，必须要立刻向自己做出汇报，让自己做出安排，不可能有别的情况。


    “什么事？”


    话筒之中传出了一个略显急切，但仍旧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声音。


    “七号实验体出现紧急情况，我申请立刻将其销毁。”


    李文华没有说话，足足沉默了十几秒钟时间，像是思考了许多，做了许多权衡，之后才道：“好。那就这样。”


    电话挂断。


    处置完了行动六队的事情，李文华彻底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看了看时间，此刻已经凌晨三点了。期待之中的来自阳原市的消息还没有到来。


    相比起六队的事情，他此刻更加关心二队的事情。


    原因并不仅仅因为自己为二队承担了很大责任。更在于，二队的任务牵涉到一整个城市。而六队的任务，影响范围较小——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他起身，在办公室之中走了几圈，在窗前站了一会，最终又回到了椅子上。但他并未再闭上眼睛，一直没有睡去，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早晨六点。


    两万余个采样标本，此刻已经分析检测了一万五千余个，接近75%。


    目前来看，情况良好。因为截止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一个采样标本或者现场环境直接检测发现恐菌的存在。似乎，之前在滨海大厦之中不可一世的恐菌已经全部销声匿迹。


    早晨七点。


    陆铭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


    “报告！我方已经完成对总计份标本检测，份标本未检出恐菌！占比百分之百！”


    没有恐菌了！生存于滨海大厦内部环境之中的，所有的恐菌全都死了！


    这一次，没有杀毒剂，没有辐照消毒，没有什么“阳气”消毒，没有采取任何常规的杀毒手段，但那些恐菌，就是全都死了！


    这是比之前远程遥控检测更为权威，更为坚实可靠不可否认的证据！


    “好！”


    陆铭紧紧握着拳头，狠狠的挥舞了一下。


    临时指挥部里欢呼声连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