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这里是许多当朝官吏的府邸。


    说来有趣，许多官员的府邸都是按照官职来定的规则。一品二品三品，都有定数。


    官员们按照自己的品级来选住处，升迁或者贬斥，都要搬家换房子。


    曾经有过一个官员一个月内连升三级，搬了三次家的奇事。不过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个连升三级的官员如今也不住城南，而是办到了另一边，拥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以及专属的府邸。


    没错，这人就是庞太师。


    但今天庞太师不在自己的府中，而是被请到了城南，来到刑部侍郎陈世美的府中。


    这位陈世美，正是上一届的状元，如今已经成了刑部侍郎，继续熬下去，当上刑部尚书是板上钉钉的。


    只因为，当初陈世美参加科举的时候，庞太师就是监考的主官。按照规矩，那一年所有考上的士子都成了庞太师的门生，而陈世美则是庞太师亲自提笔勾选的状元。


    天地君亲师，老师可是五常之一，师徒关系跟父子关系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当监考官的都是朝廷大员，而且绝对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才会运行他们用这种合法合理的方式来“结党”。


    陈世美作为当初的状元，自然是庞太师最看重的学生，这些年给他铺平道路，一路高升。虽然没有一月三迁这么夸张，但几年内也是搬了两次家的。


    陈世美也很懂尊师重道，一直是庞太师最喜欢的弟子。所以庞太师来侍郎府作客，别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如今府中两人都明白，今天并非寻常的师徒叙旧，而是庞太师专门找上门来的。


    庞太师满脸严肃地坐在陈世美的面前，怒气冲冲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当初跟我说一切手尾皆已扫除，为何如今让包拯查到了线索？”


    陈世美被庞太师这么斥责，顿时有些慌乱。


    陈世美原本是乡野小村出身的书生，算得上是才华横溢，考上状元也是实至名归，否则也不会得到庞太师的看重。


    唯一的问题，就是陈世美在上京赶考的时候已经结了婚，在乡下有妻有儿。但当上状元之后，自然逃不过榜下抓婿的传统，状元郎被当朝公主看上。


    大周并没有驸马不得为官的规矩，相反，柴熙诲作为开国之君，对自己的掌控力信心满满，完全不介意外戚当官。而陈世美有是当真有才，所以娶了公主之后反而能够平步青云。


    在糟糠之妻与前途之间，陈世美果断选择了后者。


    迎娶公主不难，难在怎么处理家里的发妻。


    陈世美是个果断的人，他花了钱，请了杀手，将自己的妻子秦香莲杀了，连孩子也不放过。而为了保证不会走漏风声，他还找人假扮盗匪，将整个村子都屠了。


    这样一来，所有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死了，陈世美就能安心做这个驸马。


    有了外戚身份，加上庞太师的帮忙，陈世美已经摸到了刑部尚书的椅背，很快就能坐上这个位置。


    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封府那边传来消息，有人要核查当年的屠村惨桉。按道理说，这桉也不是开封的，开封府没有任何理由调用卷宗。


    偏偏包拯将几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与当年的屠村惨桉联系到一起，所以开封府就有理由来查卷宗了。


    陈世美虽然觉得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做贼心虚的他对这个桉子自然是分外上心，听说包拯调出了这桉子的卷宗，他就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


    包拯也是状元，新旧状元之间自然是有过交流的。陈世美看得出包拯是个真有才华有抱负的人，更令他不安的是，包拯不仅文章做得好，办桉的本事更是天下无双。


    这样的人要翻他的旧账，陈世美如何能够坐得住，这才通知了庞太师，准备上门求助。


    谁能想到，庞太师这么着急，自己就上门了。


    “老师，学生确实已经做得干干净净了，那秦香莲早已尸骨无存，就连当初的村子也已经被盗匪洗劫而全部死绝了。学生也想不明白，那包黑子怎么会突然开始调查这种陈年旧桉，并且还查到我的头上，这根本不合常理。”


    听到陈世美的解释，庞太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骂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世美不敢反驳，连忙跪在庞太师面前说：“请老师息怒。”


    庞太师虽然生气，但发泄之后也明白这事怪不得陈世美。当初陈世美做的事情，他是知道个大概的，现在听起来也是做得非常决绝不应该留下什么手尾。


    在没人举报的情况下，包拯怎么会突然想起查这种旧桉？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事情。现在不是责怪陈世美的时候，需要先解决包拯这个麻烦。


    “你准备如何应对？”庞太师问道。


    陈世美说：“官场上的办法，不外乎威迫利诱几种。那包拯虽然人称铁面无私，但我看他也并非愚莽之辈，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加上一些压力，应该就能让他不再查下去。”


    庞太师冷笑道：“你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不仅没点长进，连眼光都倒退了，那包拯是你能打压的？他的名字连皇上都知道，钦点他掌管开封府刑事。就凭你一个刑部侍郎，压得住他？”


    “难道老师您不能帮不帮学生么？只要老师你出手……”


    陈世美的话被庞太师打断：“为师为什么要帮你压？你当初只是考生中并无才子，才让你当了这个状元。但包拯这一届，有才之士无数。就像是那个叫苏轼的，他连前十都不进，但以他的才学，高你十倍。而包拯能够力压群雄，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你拿什么跟他比？再过十年，他成就只会比你更高。”


    陈世美被庞太师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他这才想起来，包拯那一届，庞太师依旧是主考官。


    这是新皇登基第一次科举，说不定也是最后一届，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会让庞太师这位重臣来监考。


    也就是说，包拯与庞太师的关系，其实也不比陈世美疏远。只不过陈世美跟在庞太师身边太久了，所以感情才比较深。


    陈世美想到这一点，顿时汗如雨下。


    若是庞太师不帮忙，那恐怕只能找自己的妻子来想办法了，说的是现在的妻子，那位新阳公主殿下。


    可是，这位公主殿下刁蛮任性，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求她。


    正沉思着，突然有管家敲门，隔着房门汇报说：“太师，老爷，门外有僧人求见。”


    陈世美不耐烦地说：“不见不见，塞点钱财让他滚。”


    然而，管家接着就说：“老爷，他说他叫道然。”


    半个时辰不到，道然便离开了侍郎府。


    陈世美与庞太师两人依旧相对而坐，只是彻底陷入了沉思。


    陈世美忍不住问：“老师，你说这和尚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庞太师沉吟着，一言不发，因为他也看不懂。


    道然突然来访，半句不提别的，只说是上门为陈世美念经祈福。


    陈世美本想拒绝，但庞太师将他拦了下来。


    这学生是不是疯了，道然是连皇帝都敢杀的人，拒绝他的要求，不怕整个侍郎府夷为平地啊？庞太师现在对道然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只要他不现身，就当看不见，绝不主动招惹。


    如今道然却找上门来，庞太师只能避开。


    最后是陈世美恭敬地将道然迎了进来，然后听他念了一段佛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虽说道然念经确实很好听，令他有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但这和尚上门念经，又不收钱财，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陈世美百思不得其解，连庞太师都蒙了。


    最后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庞太师被道然吓了一下，也提前回家了，剩下陈世美一个人思考着怎么跟老婆求帮忙。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陈世美总算想好了说辞，就准备先让公主满意，然后再说自己的困境。


    然而，就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房间之中，提罗达多与耶律龙明两人现出了身形。


    “这人，有何用处？”耶律龙明问道。


    提罗达多摇头说：“不知道？”


    耶律龙明奇怪地说：“不知道？那你将他迷晕了有什么用？”


    提罗达多肯定地说：“道然找过他，他一定有什么用处。”


    耶律龙明皱眉道：“我觉得你太过疑神疑鬼了，他未必有什么本事，说不定只是来攀龙附凤，借朝廷的势。”


    “呵呵，他是吾主最看重的魔中之魔，你轻视他只会输得很惨。”提罗达多说。


    “你既然这么忌惮他，为何不直接出手，别说你不是他的对手。直接将他杀了，不久一了百了？”耶律龙明说。


    他跟着提罗达多走了一路，最想不明白就是明明拥有如此法力，做事却根本放不开。换了他，直接将大周灭了，颁布法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天下灭佛也易如反掌，何必这么麻烦。


    提罗达大摇头说：“这是违反规则的，我出手对付道然，佛门自然就有观世音和普贤这些菩萨出手相助，最后就变成永远分不出胜负的斗法。”


    “这听起来像是一场游戏？生死之争，竟然还如此缩手缩脚，未免太过儿戏了？”


    “佛魔之争不是游戏，但如果只说凡间的话，那也差不了多少。”提罗达多说。


    耶律龙明不屑地说：“若是说得这么轻松，佛门又何须花这么多精力传播佛法？末法时代对灵山又有何影响？”


    在耶律龙明看来，凡间的信仰对诸天神佛来说都有大用，所以佛门才会如此努力地维系凡间的信仰，保持佛法的正统。


    提罗达多却摇了摇头说：“要说没有影响，那不至于，但要是有多大影响，其实也说不上。你莫非觉得没人烧香拜佛了，佛祖就会涅盘吗？”


    耶律龙明皱了皱眉头，开始感觉有点矛盾。


    他内心是认为凡间对诸天神佛都非常重要的，但要说佛祖全靠香火之力维持，似乎又有点说不通。


    “你终究只是个凡人，眼光还是不够。诸天神佛里面，真正靠香火维持的，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神。不管是天庭众神还是灵山诸佛，没了凡间，对他们来说其实没多少影响。


    “我魔门也是一样，吾主大自在天根本不在意凡人的死活，他的对手永远只是灵山。”


    “那凡间对于神仙来说，究竟算什么？”耶律龙明皱眉问道。


    提罗达多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对耶律龙明说：“凡间是圣人们看凡人可怜，给你们留下一个勉强容身之处，是三界中各种污秽的收容所，最多算是神仙历劫的一个好去处。


    “天庭在意凡间，因为玉帝的职责就是为圣人管理凡间。当初天庭初定，没哪个神仙想干这事，圣人们还不得不发动了一场封神之战，这才给天庭凑够了神仙。打输了的干的都是实职，日夜操劳不敢怠慢；打赢了的都是挂名，听调不听宣。


    “至于佛门在意凡间，那是因为佛祖慈悲。看着别人受苦，他会很难受。”


    “佛祖慈悲？”


    耶律龙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佛门仅仅是因为慈悲，才会在意凡人的生死？


    “有什么好奇怪，慈悲的又不只是佛祖，圣人们若是不慈悲，早就将凡间捏碎了。六道轮回都是圣人们创造出来的，你觉得凡间的功德对他们有用？


    “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是天庭还是灵山，或者各大洞天福地。他们大多数都是慈悲的，对凡人总有几分怜悯。只是跟佛门一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不多，他们更喜欢在洞天福地里面清修。若非慈悲为怀，难道你以为神仙只能靠凡人找乐子啊，神仙的乐趣你们凡人根本想象不到。”


    眼看着耶律龙明表情数变，提罗达大用冷酷的语气说：“因为你们是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中不断挣扎的小虫子，他们可怜你们，才创造出凡间来，才会给你们传播修行的功法，才会留下各种试炼，希望你们可以跳出轮回，从这个污秽的牢笼之中走出来，真正的逍遥自在。”


    耶律龙明反驳道：“若是诸神慈悲，以他们的法力，创造出一个至善之地又有何难？为何有诸多人间惨剧，生老病死？”


    提罗达多完全不用思考，脱口而出地说：“因为在诸神眼中，不得解脱，皆是苦海。你以为锦衣玉食长命百岁是好事，但在诸神看来，年少夭折与寿尽而终都是一样，照样要继续轮回。”


    耶律龙明不屑地说：“呵呵，格局还真够大的呢？但你要是问问凡人的想法，他们估计都会选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你看你，还是脱不出凡人的眼光。你这身修为总不是凭空而来，修行过程中，吃过的苦头不少吧？现在我用荣华富贵长命百岁跟你换，你愿意？”


    提罗达多的问题，让耶律龙明沉默了。


    为了修成这身法力，耶律龙明自然是吃过许多苦头，甚至因此家破人亡。他见过无数人间惨剧，所以才会选择将惨剧带给别人，同时也能够清楚人心的黑暗。


    但要说扔掉这些，换取一个平澹而富足的人生，他却是不愿意。


    耶律龙明坦诚地说：“我如今长生有望，怎么可能换？”


    “对啊，百世轮回只为长生，这在诸天神佛看来，都是物有所值的磨难啊。”


    提罗达大不惜花费这么多口舌来提点耶律龙明，就是希望他眼光可以放高一点。若是依旧保持凡人的视觉，在这场天地大劫的棋盘上就要输掉先手了。


    耶律龙明一下子消化不来这么复杂的信息，直接扔到一边不去想，对提罗达多说：“你想从他身上挖出秘密，那我建议不要带走折磨。或许，我们顺着道然的意思来做，就能知道他的秘密。道然不是来度他向善的么，我们就让他出家当和尚，说不定就有别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