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惦记着的道然此时正躺在千灯河画舫的软床上，舒服地伸着懒腰。


    他是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成为修行者之后睡眠变得不那么重要，在灵山修行的时候，道然就没合过眼。直到回到凡间，嗅到那烟火气息，道然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属于凡人的一面浮现，道然变得疏懒，变得怠惰，像是这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变成了很寻常的事。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道然，因为他现在没办法勤奋。


    他的法力已经凝练到某个关键阶段，距离凝聚佛门金身可能只剩一步之遥。这时候，他要是再认真修行，恐怕很快就会以力证道，成为佛门罗汉。


    到时候，长生者不得久留凡间，振兴佛门就成了笑话。


    什么也没做成，反而修成了正果，灵山诸佛恐怕会联合起来将他镇压了，而且是脑袋和四肢分开镇压那种。


    不过悠闲日子今天也该结束了，因为白素贞前几天跑去接小青了，约好了今天在千灯河相见。


    道然也已经准备了好给小青续命之物，就等这条憨憨笨蛇回来了。


    只是道然没想到，自己才刚起身，房门就被人直接撞开，一个青色的身影冲进来，扑进了道然的怀里。


    “哇，道然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小青哭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


    道然无语，要不是他如今法力高强，差点被小青给撞断肋骨，这小蛇几个月没见，也变厉害了。


    眼看道然衣服都要被小青扯下来了，白素贞很不高兴地揪着小青的耳朵，将她拉起来说：“小青！我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小青吃痛，连忙说：“姐姐，我知道啦，快放开我，我都记住了。”


    白素贞没好气地说：“你都记住什么了？！你要是记住了，怎么会这么失礼？”


    小青鼓着腮帮子说：“我记得很清楚，姐姐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女的不能随便脱衣服，身子不能让男人看见，更不能让男人乱碰，除非是自己的夫君。”


    “那你还抱着别人不放啊？你这是明知故犯。”白素贞瞪着眼睛说。


    小青委屈巴巴地说：“可是，姐姐你也说，凡间的女子为了清白，要是被人看了身子，就只能嫁给那个人了。他都将我身子看过好多遍了，我也只能嫁给他了，所以抱着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白素贞震惊地问，然后望向道然。


    道然：……


    这条笨蛇，还是让她轮回算了。


    …………


    阴曹地府，石压地狱，玄机子的魂魄就在其中。


    “那小子，现在应该在灵山逍遥快活吧。”玄机子从一团烂肉之中恢复过来，感慨着说。


    她的身体是一团烂肉，刚刚蠕动着将脑袋重新长出来，发出这么一句感慨。


    道然猜得没错，玄机子因为生前泄露天机，被送到地狱受刑。这石压地狱就是一个巨大的磨盘，高耸入云的巨大石碾会不断碾压上面的鬼魂。


    你可以选择全力奔跑，但石碾永远会在身后追着，一旦你累了停下来，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


    每一次都是粉身碎骨，血肉模湖。运气不好的，还会跟别的恶鬼血肉混在一起，自己的脑袋很有可能跟别人的屁股混成一团。


    不过玄机子不用这么惨，马三就是石压地狱的狱卒，对老熟人当然是有所优待。虽然不能让玄机子脱离苦海，但还是可以帮她划定一个小区域，不用跟其他恶鬼挤成一团。


    玄机子也懒得跟其他恶鬼那样逃跑，就算跑到筋疲力竭，还是要被石碾压成粉碎的，最多只不过是延长一点时间。别人被碾五次，你可以变成四次。


    虽说积少成多也不错，但在满地的烂肉断骨，那感觉跟沼泽地里塞满铁丝网一样，走一步都能让人遍体鳞伤。


    所以，玄机子选择了躺平。


    碾压就碾压吧，不挣扎了。


    这个时候，玄机子倒是很感激道然，当初让她占卜的大部分都是天气。正因为这种天机泄露了也无伤大雅，所以她的刑期只有百来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这样朴实无华反复被碾死的日子只过了几天，玄机子就开始感觉有点不对。


    即使困在地狱之中，玄机子的卜算本事并没有完全消失。相反，在尝试过氪命卜算，寿命只剩下短短几个月之后，玄机子对卜算之道的理解反而更深了一层。


    在一次次被石碾压死之后，玄机子对地狱的感受也更深，这份联系让她对整个地府的暗流有所感应。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危机正在酝酿，随时会将整个地府都毁灭。


    “可惜了，我的龟甲铜钱都不在，不然我或许可以起上一卦。”玄机子叹息着，望向四周的血肉地毯，这破地方哪来的龟甲和铜钱呢。


    但很快，玄机子灵机一动，然后兴奋地说：“不对，还可以用这个。”


    说完这句，玄机子马上跑出了马三为她划定的“单人间”，冲向了那片恶心的血肉地毯。


    每一块被碾碎的血肉都在蠕动着，只是无数人的尸骨混合在一起，你的头皮连着别人的下巴，这人手指插在那人的天灵盖上……想要分开相当困难。


    也只有玄机子这种住单间能够在被碾死之后迅速复活。


    玄机子对这恶心的血肉毫不在意，伸出双手在恶心的肉糜之中翻找起来，很快就从里面挖出两块骨头。


    一块是髋骨，一块是颅骨，都是残破不堪，有无数血丝肉糜粘在上面，而且这些零碎还在不断地生长。


    如此令人恶心的画面，玄机子却看得异常认真，但不等她看出所以然来，地面就传来剧震，耳边听到隆隆巨响。


    玄机子转身一看，那高耸入云的巨大石碾已经现出了轮廓，新一轮的碾压就要到来。


    玄机子连忙将两块骨头扔下，跑到自己的单人间范围，然后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被压成碎片。


    地狱的折磨，不会因为你突然有了感悟就停止。


    哪怕你突然顿悟成佛了，天道法则也会让你将惩罚全部挨过了，才能让你飞升灵山。


    当然，地府这些人给开后门的不算。


    玄机子心有所感，但也逃不过被碾死的酷刑，但当她浑身痛得发抖地爬起来时，便又迫不及待地冲向那满地糜烂，在烂肉和断肠中翻找骨头。


    这一次，时间比较充裕，玄机子整整挖出来五块完整的骨头，但还是跟刚才一样，刚看清楚上面的纹路，玄机子又死了一次。


    第二次第三次，玄机子依旧死得惨烈，但她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她发现了，这些骨头可以替代龟甲与铜钱的作用。


    本来，最古老的卜算之术，就是通过烤骨头和龟甲，通过上面的纹路变化来判断吉凶。


    骨头本来就是通灵之物，人骨更是如此。


    别看大家都已经死了，但落在地狱里面，他们就是有血有肉的，骨头也跟原版没什么不同，照样能用。


    但光有骨头还不够，卜算是需要仪式的，就像是别人掉地上的铜钱没办法看出卦象来，地上随便捡点骨头也没用，需要通过特殊手法创造出可以卜算的卦象来。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烤火，亲自生火，亲自烧烤，就能从骨头上的纹路得到答桉。


    但玄机子身在地狱，吃喝都不存在，哪来的火呢？


    玄机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在被石碾弄死十几次之后，她有了一个想法。


    再一次从自己的单人间里冲出，玄机子将一个刚刚重生完毕的死人头抓住，一把拔出来，扔到自己的单人间里面。


    那个刚刚重生的人头咆孝着说：“你要干什么？！快把我的脑袋放下！”


    玄机子却没管管他，回到单人间的时候，抡起另外一根大腿骨，狠狠地敲在这个死人头上。


    这一棍，玄机子用尽全力，将那死人头敲得鲜血飞溅。


    惨叫声响起，玄机子却没有半点动容。她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见过无数因为蛊虫实验而死状惨烈的尸体，区区一个死人头根本不值一提。


    大腿骨一次又一次地敲打在这个死人头上，终于大腿骨跟这死人头的天灵盖同归于尽。在骨头碎裂的声音之中，玄机子正要伸手扒开头皮，看看这天灵盖碎成什么样子，但在这个时候，石碾又来了。


    “晦气！”玄机子一脚将这已经开颅的死人头踢了出去。


    石碾已经到了，自己也要粉身碎骨，玄机子可不能让这死人头留在自己身边。不然等她被碾碎的时候，这死人头就跟她的血肉混在一起了。


    恶心倒是其次，关键是会严重影响她的重生速度。


    粉身碎骨然后重生，再去这些血肉之中挖出骨头，念念有词地将其敲碎，希望能够在石碾再次到来之前，解读出自己想要的卦象。


    这就是玄机子想到的办法。


    烤火也好，敲骨头也罢，只不过是一个仪式，只要是卜算者创造出来的随机值，都能达到卜算的效果。


    只不过玄机子对这种断骨卜算并不熟悉，加上身处地狱，根本没有时间静心研究，所以进展非常缓慢。


    过了一段时间，就连地府的鬼差都流传着某个传说。说是石压地狱里面，有个女鬼疯了一样屠杀其他受刑的恶鬼，估计是被人始乱终弃了，所以看谁都像负心汉，对着无辜的邻居们疯狂输出。


    故事是传开了，马三都忍不住找机会问玄机子，想知道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玄机子却半解释也没有，而是云澹风轻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群恶鬼跟我一样在地狱里受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鬼差难道还心疼？”


    马三无言以对，地府没有律法规定不许地狱中的恶鬼自相残杀，因为大部分的恶鬼光是受刑就已经筋疲力尽，根本没力气找别人的麻烦。


    也只有玄机子这种天赋异禀的，在粉身碎骨之后，还能强忍着深入灵魂的折磨来锤别人的骨头。


    就在马三无奈离开的时候，玄机子突然问道：“小三子，今天地府的陆判是不是来过地狱视察？”


    对于小三子这个称呼，马三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八九岁孩子的模样，经常会被人当成小孩子。


    “陆判大人今天确实来过地府，但没来石压地狱啊，道长你是怎么知道的？”马三好奇地问。


    玄机子露出一个笑容，对马三说：“哈哈哈，果然没错。我猜五天之后，你们鬼差里面有人要被打入油锅地狱，不管我猜没猜对，五天之后告诉我答桉。”


    身在地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马三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清楚玄机子在想什么，不过只是打听这点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五天之后，马三找到玄机子，对她说：“没有鬼差被打入油锅地狱，但今天油锅地狱那边有人越狱，有鬼差差点被弄成替死鬼了。”


    玄机子将手上的骨头棒子扔掉，用满是血腥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马三说：“明天一早，你应该会被喊到阎王殿，阎王和陆判找你有事，估计是跟道然那和尚有关。老规矩，明天告诉我猜得对不对。”


    又过了一天，马三再次来到石压地狱，惊喜地对玄机子说：“道长你真的猜中了，今天阎王爷告诉我，恩公的寿元恢复了。似乎是大自在天解除了恩公的生死簿限制，陆判大人马上就给恩公恢复了本来的寿数。”


    玄机子这次并没有太过惊喜，点了点头之后，又开始疯狂地屠戮自己的邻居。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不知道锤爆几个死人头，又不知道被碾死多少次之后，玄机子终于抓住手上的颅骨碎片发出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这都能算得出来，我真是个天才。”


    玄机子将手上的骨头随意一扔，大声地呼叫马三。


    不一会儿，马三便出现在玄机子的面前。


    “道长，唤我何事？”马三问道。


    “有大事，你必须找到道然，告诉他最近不要来地府帮我还阳，千万不要来地府，否则会有大麻烦。”玄机子郑重其事地说。


    “恩公会有麻烦？”马三露出紧张的表情。


    “是的，我这次算得很清楚，让他不要来地府，最少近期都不要来，否则必定有大麻烦，很有可能是性命之忧。”玄机子郑重其事地说。


    要说这世上马三最在意的是谁，那绝对是道然。道然是世上第一个关心他帮助他的恩人，要不是道然之前寿元将尽，马三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当下也顾不上自己还有职责在身，马三直接脚踩三股叉飞出了石压地狱，朝着六道轮回飞去。


    他要去灵山，通知道然这个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