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水帘洞中，道然的魂魄聚散无形，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四处躲闪，这左支右绌的狼狈样子相当丢人。


    而哪怕道然竭力躲避，最后还是逃不过金箍棒的棍影，只要被打中一下就是直入灵魂的剧痛，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半个时辰，最少挨了上百棍，但道然的魂魄不仅没有被打散，反而显得晶莹剔透，犹如琉璃一般。


    但道然软软地躺在地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举起手，朝孙悟空摇了摇。


    金箍棒停在半空，迅速化作绣花针没入孙悟空的耳朵之中。


    “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孙悟空笑道。


    你要是真用力，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站得住了！道然很想这么反驳，但此时他真的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块鸡肉，被硬生生用捶打的方式锤到熟透，现在都已经开始冒烟了，真的没办法再坚持下去。


    孙悟空看着躺平的道然，也没有继续逼他起身修炼。孙悟空嘴上说着没用力，实际上心里对道然的进步相当惊讶。短短几天时间，从一开始的只能挨打，到如今已经能躲过好几棍，这进步速度实在惊人。


    要知道，道然如今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他以活人之身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肉身的存在，灵魂出窍的状态是非常难以控制的。但短短几天时间，道然不仅掌握了魂魄变幻莫测的特性，还熟悉了孙悟空的棍法。


    别看道然偶尔躲过一两棍，最后还是要挨揍，但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躲过孙悟空的金箍棒？哪怕是放了水，道然这进步速度依旧惊人。


    孙悟空都开始怀疑，要是当年道然跟他一起拜入斜月三星洞，说不定道然的本事不会比他差多少。


    孙悟空忍不住想：“法海啊法海，你浪费了这小和尚的天赋啊。跟你学了十五年，究竟学了个什么东西？”


    平日里孙悟空之喜欢跟猴子为伍，对凡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此时看到道然的天赋，都忍不住生出收徒的想法。但仔细一想，法海是道然大师父，雷震子是二师父，大自在天是三师父，自己要是收徒，岂不是排到第四？


    这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不能收徒，孙悟空的指点却没有半点松懈。这孩子是块好铁，只要狠狠锤炼，必定能够成为百炼精钢。或许，可以回斜月三星洞探探亲，让祖师帮忙调教一番，说不定就真的成自己师弟了。


    孙悟空正想着将道然介绍给自己的第一位老师，却突然心生感应，抬头望向天空，同时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孙悟空对道然说：“佛祖法旨，我要去灵山一趟，道然你在花果山自行修炼，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这句，孙悟空足尖轻点，眨眼睛就消失不见。


    道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说：“这就是跟斗云的速度？我连看都看不清。”


    在从灵山到花果山，道然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脱胎换骨，他已经没办法计算自己比上山前强了多少倍，反正就是很强，强到一根手指能碾死当初的自己。


    而且这种强化是全方位的，从肉身到灵魂，各个方面全面的提升。原以为自己的进步已经很快了，但孙悟空刚才离开的速度快到超出他的预料。


    原以为孙悟空只是放了一条黄河那么多的水，没想到是放了整个海洋那么多，这多少有点打击人啊。


    怀着沉重的心情，道然的魂魄回归到肉身之中，然后开始打坐调息。刚刚被孙悟空教育了一番，此时正是修行的好时机。


    道然很快就扔掉了那些无用的情绪，将心神沉浸到修行之中，万法归一妙莲经那银色卍字符开始飞速运转，让道然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另一边，孙悟空一个跟斗云就从花果山来到了大雷音寺，令他意外的是，今日大雷音寺真是诸佛云集，远在南海的观音菩萨，镇守地狱的地藏王菩萨，还有其他在各处道场清修的佛门修士都到了。


    “啧啧，看来是有大事啊。”孙悟空小声滴咕说。


    平日里，只有佛祖讲法的时候才会这么热闹，但一年一度的佛祖讲法还远着呢，今天肯定是有大事宣布。


    孙悟空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喊了一声：“师父。”


    这头戴毗卢帽，容貌雅秀的和尚转过身来，笑道：“悟空，你也来了。”


    这位正是旃檀功德佛，是孙悟空的第二位师父。虽说西游路上，孙悟空被唐三藏坑得停惨，但师徒二人感情却一直不错。


    “师父，今日诸佛云集，是有什么大事？”孙悟空问道。


    旃檀功德佛语气沉重地说：“地藏王菩萨遇到了大自在天，这位魔主说，佛门的劫数要来了。”


    “佛门的劫数？佛门能有什么劫数？”孙悟空挠着头说。


    佛祖法力无边，诸佛也是大能，如此强大的佛门还能有什么劫数？就连魔主也不是佛祖的对手啊。


    “为师也不知道，但劫数应该不假。佛祖曾言，正法千年、像法千年、末法万年。到了末法之时，首愣严经、般舟三昧，先化灭去；十二部经，寻后复灭，尽不复现，不见文字。沙门袈裟，自然变白。”旃檀功德佛解释说。


    意思就是，佛法的传播，有三个阶段，一千年正法，世人所学皆为正统，再过前年，便是像法，佛法已经因众生各自解读而有所歪曲。


    而到了末法时代，诸般经典都会消失，此后不再出现，世人读不到真正的佛经，了解不到真正的佛法，只剩下嘴上挂着的“阿弥陀佛”。那时候，穿在僧人身上的袈裟也与凡俗之服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孙悟空也当了多年的佛，这些话是能听懂的，便问道：“凡间的佛法，已经衰落到这种程度了？”


    旃檀功德佛点头说：“西游便是像法之末，大乘佛法也无法阻挡末法时代的降临，如今佛法不显，佛门确实到了衰落之时。”


    对于仙佛来说，几百年时光之时眨眼间，但对人间来说，便是沧海桑田。大乘佛法东传之后，勉强为佛门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然后随着唐朝的灭亡而衰败。


    最明显的就是在唐朝末年，各种论法大会无比兴盛，但真正修佛之人万中无一，剩下的只不过是借着佛门名头敛财和骗人的假和尚。


    正因为这群假和尚的乱来，导致唐朝末年民不聊生，不仅耗尽了皇朝气运，还将佛法变成了“阿弥陀佛”四个字，仿佛只要会念这句就能超脱一样。


    等到周朝建立，原本开国皇帝柴熙诲是准备将佛门直接灭了，以免周朝会步唐朝后尘。老实说，若是真灭佛了，对真正的佛门来说反倒是好事。


    真正的佛门修士，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在意的之时佛门的传承。灭佛灭不了真经，却是能够将那些假和尚灭掉，过得百年，还能传承下来的自然是真佛法，佛门便有机会再次兴盛。


    然而，命运总是那么奇妙。千宿真人出现，阻止了柴熙诲的灭佛，不仅如此，还让他笃信神异，让那些投机取巧之徒又有机可乘。


    正因如此，才会有兰若寺那群猖獗的假和尚，还有灵隐寺这种靠着坑蒙拐骗来维持奢侈生活的高僧。若只是一两个寺庙如此还好，但如今，天下寺庙大多已经没有真佛法，剩下的都是兼并土地放印子钱的手段。


    如此以往，佛门必定消亡。


    即使这诸佛还在，但佛法就会真的死了。


    孙悟空听了，掏着耳朵说：“只能说，灵山这群和尚还是太懒了，但凡多下凡，给凡人念一念佛经，佛门也不至于如此。”


    旃檀功德佛却说：“圣人定了规矩，长生者不得长时间逗留凡间。灵山诸佛多半已经修成正果，轻易出不得这极乐世界。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法海那样，将佛门金身留在灵山，冒着随时会堕入轮回的风险留在凡间？”


    “这不还是怕死么。”孙悟空不屑地说。


    在孙悟空看来，许多佛门大德也只做到了修己，自己是觉悟了，得了大自在，但对凡人则没那么博爱，最多偶尔多看一眼，却没有那种自我牺牲的大慈悲。


    否则的话，佛门又怎么只有地藏王菩萨一人镇守地狱，也只有他敢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


    旃檀功德佛也并未反驳，孙悟空说的是实话。这灵山诸佛，确实大部分都是自顾自己逍遥，这也是佛法本身的缺陷，连佛祖都做不到普度众生，其他人又能如何呢？


    不等师徒二人继续聊下去，众人就走进了大雄宝殿之中。与凡间的佛寺相比，大雷音寺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肃穆，像是将半边云海裁剪下来，作为诸佛相聚的会场。


    虽然空旷，但大雷音寺的大雄宝殿要比凡间的大雄宝殿更加生动热闹，因为坐在这里的诸佛，都是活的。


    满天神佛都已经知道了今天聚会的原因，都在窃窃私语，商讨着这佛门劫数。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表情严肃，却并没有太过担忧。


    就像是孙悟空所说那样，他们都已经修成正果，凡间的佛法衰落，跟他们关系并不大。佛门无法壮大，不代表他们这些佛门菩萨和罗汉会因此而堕入轮回。


    只要他们继续留在灵山，哪怕与凡间彻底隔绝，依旧可以逍遥自在。这便是长生不老的好处，仙佛与凡人早已不是同一个物种。


    也因此，灵山诸佛并非没人察觉到凡间佛法的衰落，但他们并没有选择尽最大努力来挽救，更多是作壁上观，看着凡人自己作死。


    即使魔主说了，这是佛门的劫数，但他们大多不以为意。


    直到佛祖将他们聚集到大雷音寺，他们才稍稍重视了些。


    只是不知为何，众人等了半天，佛祖依旧没有现身。就在灵山诸佛有点焦急之时，接引佛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性子急的罗汉直接开口询问接引佛，佛祖何在。


    接引佛双手合十，对众人说：“诸位稍安勿躁，佛祖法旨就在我这里，马上就会向诸位公告。”


    只见接引佛长袖一挥，掌中莲灯光芒大作，在大雄宝殿之上映照出一尊高大的身影，正是佛祖的模样。


    虽然不明白为何只是佛祖的一道投影，但众人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大雄宝殿中众人连忙跪拜，向这位灵山之主行礼。


    接引佛照出这佛祖投影之后，便开口说：“地藏王菩萨，请你将魔主所言告诉大家。”


    “尊法旨。”地藏王连忙出列，将当日与魔主见面之时所说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众人。


    灵山诸佛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些细节，还是有些心惊。大自在天所言，似乎与他们所想的不同，这不仅仅是凡间末法时代，仿佛连灵山也会受到影响。


    “接引佛，不知道佛祖对此，有何安排？”地藏王菩萨问道。


    最关心此事的就是地藏王菩萨，其他人可以在极乐世界里面混日子，但他镇守地狱，与凡间关系最为密切。


    若是凡间的佛法真的彻底衰落，那地狱成空就是一个笑话，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完成自己的誓言。


    “地藏王菩萨稍安勿躁，佛祖法旨在此。”


    接引佛点了点手中莲灯，那佛祖虚影便开口对众人说：“此世末法时代已经来了，凡间佛法衰落，魔念丛生，我已于极乐世界中闭关，以神念作化身，投入轮回。此举只为复兴佛法，诸位紧首山门，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天魔乘虚而入。”


    佛祖虚影说完这番话，便化作光影消散。


    灵山诸佛听了，都露出真经的表情，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佛祖闭关，分出神念轮回下凡？


    上一次西游都没这么严重。


    分化神念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像是观音菩萨，传说她有千人千面，有无数化身。但若是将化身投入轮回，那就是两回事了。


    灵山诸佛修成正果，可长生不老，永远不用担心堕入轮回。如今佛祖竟然主动分出化身投入轮回。


    这很有可能让佛祖完美无缺的法身产生破绽，一个致命的破绽。这化身乃是佛祖神念所化，必定是最有天赋的修行者，甚至可以说是第二个佛祖。


    一旦这化身被天魔诱惑而堕入魔道，那很有可能就会出现一尊魔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