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上空，法海化作金光掠过，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眼前是一片化作焦炭的废墟，这里曾经是个人口过百的小村子，但此时已经化作死域。


    废墟之上，数以百计的人影正在蹒跚前行，这些犹如行尸走肉的怪物将村庄一切生灵全部吞噬，留下带着剧毒的恶臭残骸。


    这些就是疫鬼，介乎于恶灵和僵尸之间的怪物，作为阴邪之物却丝毫不怕阳光，所到之处必定尸横遍野。


    法海悬停在半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金色的手印从天而降，将所有疫鬼镇压，将这座村庄封禁起来。这是须弥印，是法海自创的七相法印中的一招，犹如须弥山降临，镇压一切邪异。


    疫鬼是极难消灭的妖邪，更别说超度，只能暂时镇压，然后通知金山寺，让自己的徒弟们前来念经超度。


    法海之所以让道然在大雷音寺等他七天，就是为了将永州的疫鬼之祸稳住。因此法海这几天日夜不停地镇压疫鬼，即使是金身罗汉，在镇压数十万疫鬼之后也感觉有些疲惫。


    站在废墟之前歇息了半天，金山寺的和尚们就赶到了，整齐划一地对着法海行礼。


    法海摆了摆手，对这些金山寺的弟子说：“这应该是永州最后一处疫鬼，你们好生看守，决不能让疫鬼在出来为祸人间。”


    众僧大声应诺，有亲近的弟子走到法海面前，劝道：“师父，你快回寺中休息吧，我们师兄弟对镇压疫鬼已经相当熟练，师父你可以放心。”


    法海却摇了摇头说：“没时间休息了，你师弟道然还在大雷音寺等着为师。”


    “师父，大雷音寺是佛门圣地，道然师弟在那里安全得很，你又何须担心？休息两天再去也不迟啊？”


    法海听了，却说：“就算是极乐世界，也并非没有争端。你师弟性子单纯，品性良善，未必能应付得来。”


    金山寺众弟子听了，都觉得法海说得有道理。他们也是看着道然长大的，在他们看来，从来没有比道然更听话懂事的孩子了，金山寺上下就没有谁不喜欢这个小师弟。


    听到法海这么说，他们也就不再劝说，开始齐声诵经超度厉鬼。不少人心里想的却是，等镇压了疫鬼，他们也得去大雷音寺探望一下道然，给这位小师弟壮壮声势，撑撑腰。


    金山寺中，有资格上灵山的，可不止法海和道然两个。


    法海运转法力，再次化为金光飞入高空，又花了小半天时间，这才回到了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是极乐世界，是佛门圣地，在世人眼中应该是平安喜乐，永远没有烦恼的地方。


    但实际上，大雷音寺广开方便之门，只要符合一定条件的，都能进入。这里面，并非所有人都是得道的罗汉菩萨，更多的是像道然那样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来大雷音寺修行的凡人。


    法海未成罗汉之前，也跟随佛祖在大雷音寺修行过一段时间，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才让他证得罗汉果位。


    而哪怕法海成了罗汉，他的性格还是那么暴躁。由此可见，这大雷音寺中并非所有人都仁善平和，不喜争斗。相反，因为佛门传播极广，所以来大雷音寺修行的凡人来自各个宗派。


    法海和道然是禅宗一脉，观行月则是欢喜宗一脉，大雷音寺中各种佛门宗派多不胜数，甚至还有涂灰外道的人。


    不同的宗派对佛法都有不同的理解，禅宗一脉讲究领悟，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算是相对平和的一脉。别人不认同，禅宗并不会跟你争辩什么，各自修行便是。


    但正因如此，其他宗派就特别喜欢找禅宗的麻烦，法海当初在大雷音寺就遇到过不止百次的“论法”。


    法海对佛法自己有所理解，却无法与人细说，属于嘴笨但修行迅速的那一类，所以每次论法多少都会吃点亏。最终，法海被迫无奈，只能离开大雷音寺，来到凡间修行。


    直到在金山寺修成罗汉，这才重新回到大雷音寺之中。当法海以罗汉身份再与那些找他“论法”的凡人见面时，一切对错尽在不言中。


    但法海担心道然会遇到同样的事情，道然跟他当年还不一样，法海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道然自能留在大雷音寺躲过地府的索命。


    一旦道然被这些“论法”乱了修行之心，那十年之内怎么可能修成罗汉。大自在天说十年之后让道然做天魔统领，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如今所有天魔都应该知道了这个消息。


    天魔都是极恶之物，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同意道然以凡人之身统领亿万天魔，说不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害死道然。就算是大雷音寺，也不可能完美阻挡天魔的入侵，因为天魔来自人心，人性之恶不灭，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乐土。


    这么看来，道然简直是被前后夹击，不管是佛门中人还是天魔，对道然来说都是威胁。


    法海越是往前走，心里越是担忧，七天时间，也不知道道然能不能适应大雷音寺的生活，有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一路前行，当法海来到道然的厢房前时，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一群光头。


    法海只扫了一眼就知道眼前这群和尚来自各个宗派，许多人还是当年旧识，是当初找过法海“论法”的人。


    “糟了，是最坏的结果。”


    法海恨不得一巴掌将眼前这群人给拍飞了，连忙大声地说：“道然，为师来看你了。”


    声音带着浑厚法力，将震得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这群人敢欺负自己的徒弟，当然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法海眼神冷厉，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来到厢房前，就看到道然正站在一个烧烤架前，正在摆弄着上面的各种蔬菜。


    “师父，你怎么来了？”道然有点惊讶地问。


    法海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这群宵小之辈，竟然让他的徒弟做给他们做伙夫？！以大欺小，也配称之为佛门中人？！”


    金光迸发，将法海染成一尊金色佛像，恐怖的气息蔓延，似乎随时会让眼前这群和尚体验一下血光之灾。


    但就在此时，道然夹起几块刚刚烤好的红薯，递到法海的面前说：“师父，来得正好，尝尝徒儿的手艺。”


    法海原本很心疼徒弟被人欺负，根本吃不下，但当这红薯递到面前的时候，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让法海忍不住闻了闻。


    “好香，这是什么？”法海问道。


    “就是普通的红薯。”道然说。


    法海试着尝了一口，内心的愤怒竟然瞬间消散，因为嘴里充满着这辈子未曾体验过的美妙味道，让他短时间忘掉了一切，只想反复品尝。


    等到法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吃掉了十个红薯。


    “罪过罪过。”法海连忙双手合十忏悔，他刚才竟然为了口腹之欲忘了一切。


    这时候，一个手拿半块红薯的大胖和尚走过来，拍了拍法海的肩膀说：“法海师弟，你这徒弟，了不得啊。两天时间，大名就传遍大雷音寺了。”


    法海一看，认出这和尚，连忙见礼说：“伏虎师兄，此话怎讲？”


    这个胖和尚，正是伏虎罗汉，不管是在大雷音寺还是凡间，都算得上鼎鼎有名。


    “就凭这手厨艺，大雷音寺的香积厨所有人都被比下去了。为了吃上一口他的烤红薯，我连老底都给掏空了。”伏虎罗汉说完，将手上半块红薯塞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


    道然此时也来到两人身边，听到伏虎罗汉这么说，道然连忙说：“晚辈只是向诸位求教，用这点不值一提的手艺表示谢意而已，绝无要挟之意。”


    伏虎罗汉笑道：“你是没有要挟，但我们吃人嘴软，不拿出点好东西来，怕是当晚心魔就要来找我们聊天了。”


    法海一脸懵逼，仔细打听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群和尚，压根不是来欺负道然的，相反都是拿各种佛门功法来交换，想尝尝道然烤的红薯。


    道然也不讲价，别人送什么他就收什么，一视同仁，所有人都能吃上一口烤红薯。


    而这红薯的味道确实令人震惊，就连伏虎罗汉尝过之后都坐不住，将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教给道然。


    短短时间，道然的房间里面已经堆满了各种佛门功法，光是看都够他看几年了。


    法海听完，沉默不语。


    没想道然在大雷音寺混得这么好，眼前这些人个个都念道然的好，对他赞不绝口。


    法海来了，道然也没有继续他的烧烤，将法海请进了自己的厢房。法海看着那堆成小山的各种功法秘籍，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年在大雷音寺的艰苦日子。


    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啊。


    虽然心里震惊，但看到道然过得不错，法海总算安心，马上便进入正题。


    “为师今日来，是要指点你修行。你只有十年时间，必须要抓紧，明白吗？”法海对道然说。


    “徒儿明白，只是不知道究竟要如何修行，才能证罗汉果位？”道然非常认真地问。


    这就是他上灵山的最终目标，证道罗汉，超脱生死，长生不老。


    “想要修成罗汉，关键就是凝练出佛门金身。这佛门金身，就像是道家元神，是超脱容身极限之物，也是长生不老的关键。”法海说着，在道然面前展现了自己的罗汉金身。


    金身是完全由法力凝练而成的身躯，与魂魄能够完美契合，即使法海扔掉了自己的肉身，依旧能依靠佛门金身活下去，而且修为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这是所有得道者的共同点，肉身只不过是个臭皮囊，随时可以抛弃。只要极少数修行上古功法的修行者才会重视肉身，最有名的便是杨戬、雷震子等经历过封神之战的老前辈，都是走肉身成圣的路子。


    道然听得很认真，这是关乎自己前途的关键一课。


    法海很满意道然的态度，继续对他说：“佛门金身的凝练有三种方式，最正统的方法就是功德圆满，立地成佛。旃檀功德佛便是如此，他曾经是佛祖弟子金蝉子。下凡之后历经十世，最后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这才功德圆满，一步成佛。


    “这种修行方式，一直是佛门所推崇的，可以修炼出最完美无瑕的佛门金身。”


    “看来徒儿不适合这条路。”道然叹息说。


    法海感慨说：“你本来应该走这条路，以你的佛性与毅力，一步成佛也并非不可能。可惜了，十年时间，根本来不及。”


    道然：……


    法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道然很有自知之明，让他去取经的话，别说八十一难，遇到第一个女妖怪就前功尽弃了。


    “师父，你还是直接说第二条路吧。”


    “这第二条路嘛，就是为师修成罗汉的法子，将一门佛门功法练到精深，附以庞大的法力，强行凝练金身。


    “这样做，好处是简单直接，只要你法力足够深厚，修成罗汉金身并不难。坏处便是不得圆满，这的金身受到功法特性影响，会存在明显的破绽，而且想要继续修行也是困难重重。


    “论法力，为师比不少菩萨还强，但依旧只是一位罗汉，便是因为为师的罗汉金身还有缺陷，若不能补全，想要进步就极为艰难。”法海解释说。


    “等等，师父你刚才说凝练金身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功德圆满，第二种是以力证道，那第三种呢？”道然好奇地问。


    “第三种不靠个人努力，只看机缘。要是佛祖看中了你，指明让你当个罗汉，甚至直接让你成佛，那你便一步登天了。不需要功德，也不需要考验，甚至不需要任何努力，只要佛祖点头，你便能立地成佛。


    “只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佛祖从来不会这样做。就连他的亲传弟子金蝉子，也得取经之后才能成佛。”法海对道然说。


    道然听了，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大自在天说让徒儿去当天魔统领，应该也是用这种钦点的手段，只要我答应，马上就能获得对应的法力与果位？”


    法海看着道然不说话，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了紫金钵。


    道然连忙说：“开玩笑的，师父你别冲动，这里是大雷音寺，别让人看了金山寺的笑话。”


    法海冷哼一声，警告说：“你小子将那点小心思给我收好了，为师绝不会让你入了魔道！”


    “那要是徒儿十年都未修成罗汉……”


    “那为师就亲自送你入轮回，下辈子再度你入佛门！我金山寺一脉，只有死掉的和尚，没有入魔的和尚。”法海斩钉截铁地说。


    道然：(?_?)


    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