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河心下暗暗吃惊,一时也拿不准那落子之人的心思。
诧异之余,抬头望去,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过看此人投掷松子的方向,出子直飞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棋盘上。
这种直飞直落的投掷方式,远比那种飞镖投掷一般的落子方式来得巧妙。
试问这拇指大小的松子轻飘飘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
这份暗器功夫,实在是惊人。
风波恶虽是慕容复的家臣,却也率性十足,心下钦佩,禁不住喝彩一声。
“好!好俊的身手!我风波恶佩服!”
那声响在山谷中来回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慕容公子,将你在破局这珍珑,小僧代应两招,切莫见怪。”
说话间,那松树枝叶微动,清风飒然。
再一看,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
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面上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却是那日孤身前往天龙寺,讨要《六脉神剑经》的番僧鸠摩智。
刀白凤见到此人,免不了心下一惊,心道。
“又是这吐蕃番僧?”
转念一想,又看向陈玄,心道。
“不过有这个臭小子在,料想这番僧不敢猖狂。”
她心下思绪未尽,只听得那鸠摩智朗声道。
“久闻北乔峰南慕容之名,慕容公子,今日小僧终于见到本尊了。”
说话间,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和慕容复各行一礼,继而说道。
“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
他这说话间,林中又见一行人走来。
其中领头之人,一袭黄袍僧衣,其上纹有佛门卍字印。
看那神情气度,起码应是少林寺的“玄”字辈高僧。
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灰袍小僧,看他大眼浓眉,塌鼻梁,着实有些不上相。
不过风波恶等人见了,却认出了他便是前些日子送来英雄帖的虚竹和尚。
除此之外,那一行中还有几人身着锦衣高冠,明显是富贵人家打扮。
刀白凤晃眼一看,顿作一惊。
“誉儿?!”
原来那几人正是段誉以及大理镇南王府的随从。
陈玄见状,眉头一皱,心下暗觉不妙。
“这段誉明明被抢走了琅嬛福地的机缘,以及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经,为何此刻他竟步履沉稳,神采奕奕?”
陈玄自认为以他的武功造诣,绝然不会看走眼。
想来这段誉果真是承天眷顾的天命之子,短短数月时间竟可成长到这种地步!
陈玄心中忌惮不已。
他已经提前一步去了琅嬛福地,抢走了《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秘籍。
而后又在天龙寺佛堂前,抢走了本属于段誉的《六脉神剑经》。
看似已经逼得段誉无路可走。
没想到,他扮作黑衣蒙面人,现身天龙寺,毁掉了《六脉神剑经》。
却意外的让天龙寺众高僧心生愧疚,有感于段氏一族再无绝世之才。
受到这刺激之下,枯荣大师等六位天龙寺高僧竟然合力传功于段誉,直接传给了段誉近两百年的功力!
现在段誉虽然没有了《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
但他依靠着绝强的悟性,竟在枯荣大师等人的基础上,直接领悟出了完整版的《六脉神剑》!
果真这世上的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陈玄虽然不知道段誉为何会有如此气势,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去拉住了刀白凤。
刀白凤明显是心神动摇,只是回头见陈玄阴沉着脸色,只能不再去看段誉。
那段誉此时也注意到了陈玄等人。
这也不怪他第一眼就看过来,实在是陈玄带着这些姑娘实在是太扎眼。
一眼看去,除了陈玄之外,身旁的女子全都面带薄纱。
说是侍女吧,又有高有矮,不太齐整。
他和陈玄有过一面之缘,但当初在天龙寺厢房的一瞥,还是略有一些心结。
段誉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见陈玄身后一女子揭下面纱,娉娉婷婷,缓步走出。
“这……这是神仙姐姐?”
宿命的轨迹让他在离开天龙寺之后也去了琅嬛福地。
只不过他并没有得到神仙姐姐玉雕之下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秘籍。
他只是见了那【叩首千遍,供我驱策】的字句,便老老实实的叩首千遍。
虽然之后也没什么奇遇,却也觉得心满意足。
只觉见了那神仙姐姐,便印在了心里,一直记挂至今。
只不过还没等段誉多看两眼,他突然注意到那位神仙姐姐正满脸倾慕,痴痴的瞧着不远处的一位俊朗公子。
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素白衣衫,手拿折扇,面目俊美,潇洒非常。
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就不由得冷了半截,只觉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
“久闻这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我梦中的神仙姐姐竟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
他心下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
只见她笑脸盈盈,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
自从见到那玉雕之后,段誉从未想见过那神仙姐姐还能如此欢喜。
这边,段誉见了王语嫣便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
陈玄那边也算是炸了锅。
且不说刀白凤,便是钟灵、木婉清见了段誉也急急的便要上前。
陈玄一时间还真有些拉不住。
心下气恼之余,直恨不得把她们当着段誉的面给收拾一顿。
他眼下甚至都没时间去把王语嫣给追回来。
王语嫣急匆匆的跑到了慕容复面前。
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三人自然认得她,自是一一行礼。
包不同抬眼一看,正好注意到陈玄,当下脸色一变,急忙向慕容复低声禀告各方人等的来历。
他是慕容家的家臣,平日里收集有各方豪强高手的情报。
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各方人马。
其中陈玄自是不用提。
另有大理镇南王府的小王爷段誉一行。
那黄袍僧人乃是少林寺玄难大师,身边跟着的灰袍和尚为五代弟子虚竹。
还有那吐蕃番僧,擅使“火焰刀”绝学,精通佛理,便是尊号大轮明王的鸠摩智。
包不同正说话间,又见那山林中有三人施展轻功,纵身而来。
领头一人身着青袍,双脚残疾,手持铁杖,赫然便是那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
余下二人,各是手持鳄嘴剪的南海鳄神岳老三,“无恶不作”叶二娘。
慕容复虽是受了些伤,此刻见着各方高手汇聚一堂,还是和众人一一行礼拜会。
但听他言语谦和,有意结交,着实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姑苏慕容”名震天下,却罕见其人。
众人都想不到他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相行礼,就连那段延庆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慕容复走过一轮才和段誉相见,说道。
“段小王爷,你好。”
段誉愣生生的盯着王语嫣,不觉又犯了失心疯,神色惨然,摇头道。
“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
王语嫣见这位大理国的小王爷一直盯着自己,有些奇怪,不由得“啊”的一声,多看了段誉两眼。
慕容复见段誉直愣愣的看着王语嫣,亦是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
最后他才走到了陈玄面前。
陈玄现在也不好把王语嫣拉回来,不想那王语嫣还偷偷甩了他一记白眼。
慕容复听包不同说过之前在曼陀山庄的事,稍作拱手道。
“敢问是陈玄陈少侠?”
“慕容公子,有礼了。”陈玄也拱手抱拳,还了一礼。
见陈玄如此客气,慕容复稍显意外。
因为他听包不同说来,这陈玄武功绝强,性格狂狷不逊,甚至声称要抢夺他慕容世家的《斗转星移》绝学。
没想到现在看来,这也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倒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这次众多江湖好手齐聚于此,都是为了破解聪辩先生苏星河的珍珑棋局而来。
慕容复本想着若是陈玄真的桀骜不驯,不近人言,那他不介意教训教训这年轻后生一顿。
但陈玄如此客气,反倒是让他没有发作的理由,便转头又回到了棋局之旁。
慕容复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
先前落子的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
“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棋之道只怕也稀松平常。”
说着,他却也跟着下了一枚黑子,有意和慕容复打个擂台。
慕容复傲然道。
“未必便输于你。”说着又下了一枚白子。
鸠摩智应了一招。
二人就这么下了数子,便再次陷入了僵局。
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
可是鸠摩智的下一步棋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又得从头想起。
过了良久,他才又下一子。
不想那鸠摩智思绪极快,跟着便下。
两人一快一慢,又下了十余子。
慕容复陷入沉思,那鸠摩智却突然哈哈大笑,说道。
“慕容公子,看来我们打和了!”
慕容复旋即怒道。
“你这么瞎捣乱,那你来解解看!”
鸠摩智笑道。
“这个棋局乃是天定和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怕是专门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战局也破解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
【你连我在边角上的战局都破解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一时间,他只感觉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兵马走卒。
狼烟四起,马踏嘶鸣,有将军横刀立马,睥睨八方。
有老弱残兵被围困山头,哭嚎之声响彻云霄。
说不清的互相厮杀,看不尽的绵延战场。
慕容复眼睁睁见到一面“燕”字旗的白甲兵士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
饶是他坐镇军中,极力的号令兵马,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
他心中越来越是焦急,不觉胸口气血翻涌,嘴角又见血色。
“大燕国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无妄之梦!时也命也,天命何为!”
想到此处,他突然间大叫一声,抬手便竖掌直击自己的天灵盖!
这动作猝不及防,谁也没想到先前还温文尔雅的慕容复,竟然会突然抬手掌毙自己!
在众人眼中,鸠摩智只是玩笑一句,慕容复便呆立不语。
王语嫣和段誉、包不同等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所以都盯着他的异动。
只是没想到慕容复居然会突然一掌直拍脑门,这一招谁都没料到。
包不同等人急忙上前阻挡,但三人武功低微,终是慢了一步。
危急时刻,但见一人隔空弹指,以一道内劲直接打中了慕容复的右肩。
慕容复一个踉跄,便也清醒过来。
众人这才回头看去,却见那人站在一群面带薄纱的姑娘之前,赫然便是名不见经传的陈玄!
鸠摩智的武功算是在场众人之中最高的,他一眼便看出了陈玄这招的厉害。
非但是后发先至,那内劲力量的掌控也极其骇人。
平心而论,鸠摩智自认为隔空弹指伤人并不是难事。
但要弹指而不伤人,那就需要些水平了。
一时间,他不由得回头打量了陈玄一眼,赞叹道。
“这位小友,好俊的功夫!”
那边,慕容复恍然失神,一惊之下,这才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王语嫣对她这位便宜表哥实在是上心得很,此刻拉着他手,连连摇晃着,劝道。
“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何苦自寻短见?”
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竟是为慕容复哭了出来。
慕容复茫然道。
“我怎么了?”
鸠摩智劝道:“慕容公子,贫僧早就说过这珍珑棋局无人可解,越是执迷不悟,越是入局迷途,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