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件库里一片寂静，悬浮在空中的林文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叶舟立刻理解了眼前场景发生的原因。


    在这一小片区域里，相邻维通道被无限扩大，剧烈无比的熵增跳变正在发生，空间内的几乎所有能量都被抽干，甚至连粒子间的引力都不复存在。


    很显然，林文已经不可能再活下来了。


    在他被这片空间笼罩的一瞬间，他体内的atp能量就已经被抽干，哪怕这次的熵增跳变立刻消失，他也会因为代谢能量无法支撑肌肉收缩窒息而死。


    但即使那样死去，他的尸体至少还能保持完整，而现在......


    林文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分解，那具本来就已经瘦弱不堪的躯体正在发生骇人的转变。


    最先分解的是他身上的衣服，随后是皮肤，鲜红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短短几秒钟后就变成了一堆如同气体一般悬浮在空中的红色云团。


    紧接着，云团继续扩大，其中的红色也越来越深，白色的骨骼也开始分解，那团不可名状的云团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如同一个诡异的幽灵。


    叶舟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这一系列的变化就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内，而他根本就做不了任何事情。


    ----不，现在能做的不是想办法去救他，从踏入跳边区域开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希望了。


    现在应该要做的，是立刻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封锁这一整片区域，让专业人员来处理这一个跳变通道。


    想到这里，叶舟痛苦地看了“林文”最后一眼，随后狠狠关上了备件库的大门。


    一个小时之前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就这样没了。


    如果不是要给自己找电池，甚至如果自己跟他多说几句话，这样的结果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因为熵增跳变在同一个位置的持续时间往往只有几分钟，只要跨过这几分钟，这样的结果就不会发生。


    叶舟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快步跑到房间，通过通讯器向上级汇报了自己的发现，短短五分钟后，这一片住宿区域全部被清空，几个工作人员抬着一个巨大的燃烧装置走进了备件库，整个备件库被火焰焚烧一空，而那个吞噬一切的熵增跳变通道也随之消失。


    这就是当前人类处理熵增跳变最有效的办法，通过在跳变区域内注入巨量的能量，撑破能量通道的通径，从而使因西拉德效应富集的相邻维通道暂时关闭。


    烽火一号的设计原理，也跟这次的操作如出一辙。


    叶舟愣了地看着从备件库窗口短暂溢出又消失的火焰，一时之间，强烈的悲凉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沉默地转头走向研究所的方向，但还没走几步，便感到身后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地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同样布满了悲伤神色的年轻女性的脸。


    “没事吧？我听说文哥之前跟你在一起？”


    叶舟点了点头，他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份。


    苏舒，跟自己一样，都是负责烽火一号第一壁设计的材料学研究员。


    “我没事.......就是短时间内，有点接受不了。”


    “嗯，正常的。”


    苏酥的眼神黯然，她紧走了两步跟叶舟并肩而行，随后继续说道：


    “这种事情，其实在进入这里的第一天我师父就警告过我了，能量调谐装置附近的熵增跳变发生的概率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大，西拉德效应造成的相邻维通道富集不是开玩笑的。”


    “他一直提醒我要小心，还教我怎么分辨已经出现的跳变区域，但是最后他自己也没躲过去。”


    “所以啊，习惯了就好。咱们本来就是生活在雷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踩中地雷的人是谁。”


    “其实文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至少他遇到的跳变区域熵增速率很大，走得没有痛苦，我师父......他挣扎了整整两个月，最后还是因为代谢混乱走了。”


    听到她的话，叶舟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些我也知道，不过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还是没那么容易接受.......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不觉得最近的跳变发生得有点太频繁了吗？”


    按照之前林文的说法、再加上信息流所汇入的信息，叶舟察觉到，两个月以内，像这样同类但不同强度的熵增跳变已经在烽火一号装置的范围内发生了超过三次，这样的频率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遍的规律。


    “很正常。”


    一旁的苏舒回答道：


    “我们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无序的自然灾害，把守通道的是一个极为先进的文明创造的智慧生命体，它们自然会对能量抽取的范围进行筛选，现在，烽火一号项目附近聚集的能量禀赋是最高的，经常性发生跳变也很正常。”


    “毕竟，哪怕是山贼，他们想要抢劫的时候也会挑富裕的地方下手，对吧？”


    “倒也是这个道理。”


    叶舟微微点头，随后继续说道：


    “但是，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处理这个状况，这种不可预测的跳变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如果跳变发生在烽火一号装置的核心区域的话......整个项目都会陷入危险。”


    “所以才要设置‘灯塔’呀。今天晚上灯塔就要点火了，到时候大部分空间通道都会被吸引过去，场面会......很壮观。”


    叶舟愣了一愣，他在脑子里检索着关于灯塔的记忆，片刻之后才回想起来，那是为了保证烽火一号顺利点火在外围专门设置的小型聚变反应堆，目的就是为了填满附近的所有能量逸散通道，从而给烽火一号创造点火条件。


    那些“灯塔”装置就像是专门用来吸引野兽的诱饵，从设计之初，就注定了要被牺牲的悲壮结局。


    但是，即便如此，其实烽火一号点火的安全性还是得不到保障的，正如之前苏舒所说的，所谓西拉德效应造成的空间通道富集不是开玩笑的，越是能量禀赋高的区域，空间通道汲取能量的速度就会越快。


    如果这样的通道富集达到临界值，很可能造成的结果就是熵增跳变区域彻底失控，将整个国家能量调谐装置研究所的范围全部笼罩，到时候，留在这个基地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幸免于难。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包括叶舟在内所有人的生命。


    沉默了几秒钟，叶舟开口问道：


    “你说，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是真的太大了？”


    林文的意外给叶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冲击更大的，还是这个基地里的人员在面对这件事情时冷静到几乎冷漠的态度。


    他们淡然地面对着同伴的死亡，正如他们也淡然地面对着自己即将到来的、谁也不能确定结局的命运一样。


    叶舟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动摇自己坚决前进的意志，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在想着，会不会有一种更好的方法，能平衡“牺牲”和“收获”的边界。


    听到叶舟的问题，苏舒摇了摇头回答道：


    “生死之间，哪有什么代价可言。”


    “其实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经算很好了，最多最多，就是要承担一些牺牲的风险而已。”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人也在努力和牺牲啊。”


    停顿了片刻，她继续说道：


    “你看，我们基地这片稻田长得很好吧？但是你要知道，这是现在全国范围、乃至全球范围内长得最好的一片稻田，在其他的地方，因为肥力不足，哪怕用的是产量最高的种苗，粮食的产量也只是勉强达到人均需求标准而已。”


    “就是这种情况下，大量的粮食还被输送到了重点项目里去，我们完全可以说，是普通人饿着肚子在养活我们这些人。”


    “你也知道烽火一号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几万人前赴后继进入这片雷区，山在这里就移山，海在这里就填海，大型机械动力不足的时候，很多巨型钢结构甚至是人拉肩扛上去的，过程里有很多普通民工因为机能下降最后呼吸衰竭而死。”


    “还有，不止咱们这一个项目，那些在大戈壁无人区里试图去找到一个适合生存的熵增谷地的勘测员，那些为了对抗机能下降曲线接受第一批基因改造的志愿者，那些深入到几千米的海底去开采石油的工人.......他们的代价又是什么啊？”


    “叶舟，咱们真没权利去谈什么代价的，生命是我们能付出的最大的、也是最微薄的代价，为了我们最终的目标，这也不算什么。”


    说到这里，苏舒伸手握住了叶舟的手，然后温柔地说道：


    “今天晚上，就是咱们迎接结局前的最后一晚了，怎么样，有安排吗？”


    “有，我要最后检查一遍第一壁情况。你呢？”


    “我陪你一起。”


    .......


    在之后的16个小时里，叶舟和苏舒完成了对烽火一号装置第一壁的全部检查，模拟器中的时间没有任何跳跃，叶舟一步一步地将第一壁所使用材料的所有特性全部记在了脑子里，调整了与材料相关的所有预制参数，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跟苏舒坐在了总控室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那颗聚变核心。


    所有工作人员都已经就位，几分钟之后，随着总指挥按下启动按钮，伴随着朝阳升起，数十道激光光束射入聚变核心，几乎在一瞬间，聚变核心爆发出了足以掩盖太阳的光线。


    ----但是，这样的光线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西拉德效应的恐怖威力正式显现，烽火一号所产生的聚变能量才刚刚出现，便立刻被尽数吞噬。


    而那些残余的能量，根本就不足以支撑聚变继续进行。


    烽火还没有点燃，就已经被强行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