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霄尊者以及祖图等人，在东海遭遇英招老妖之时，李正景的天霄飞舟，也已经越过了中州北部地界，进入了真正的极北之地。


    气温骤降，万般冷冽。


    前方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


    风吹时，夹杂霜雪，呼啸声如凄厉哀嚎。


    十八年前，丰都山剧变，世间各方势力平定风波，最后定下双九城，抵御阴气潮汐。


    但是对于丰都山以北，却没有任何防护，当年有许多强大的阴灵邪物，往北遁逃，藏于各方。


    因极北苦寒之地，生灵稀少，难寻血肉，陷入沉眠。


    但今次又有阴世大军反攻人间，有不少沉眠在丰都山的阴灵邪物为之惊醒，尽管它们多数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但仍然对冥府阴兵，有着本能的畏惧，因此四处逃散。


    其中有一些往北逃来，又惊醒了原本沉眠在北方风雪之间的阴灵邪物。


    这片荒凉的苦寒之地，一时间也充满了乱象，鬼哭神嚎，万分凄厉。


    “这些阴灵鬼物，倒是有些运道，他们若是被阴兵擒拿，必然是要入冥狱受罚的。”


    假药贩子这样说来，在天霄飞舟之上，俯视下方，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云空之上，俯瞰大地了。”


    风雪弥漫，阴气森寒，寻常阴邪鬼物，不敢前来招惹。


    但却有些阴灵尸王之流，在这寒冷大地沉眠，与山林野兽一般，划分领地，当天霄飞舟经过之时，便如同入侵了它们的领地区域。


    假药贩子见状，特地收敛了自身气机，避免自己魂灵深处属于东岳府君的痕迹，惊走了这些阴灵鬼物。


    李正景伸手一挥，便有剑气横空，斩杀妖邪。


    然后他看向假药贩子，无奈道：“你堂堂东岳府君，显露三分气机，世间哪有阴邪鬼物胆敢临近？”


    假药贩子叹道：“你如今修为高了，不知我的窘迫，此前经过此处，它们也是胆大包天，想要吞吃我的一身血肉……最后只得动用我前身魂灵气机，以东岳府君的威势，惊走了他们。”


    挂壁鸟闻言，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觉得堂堂东岳府君，丢了面子，这次仗着我家老爷给你撑腰，想出一口气？你好歹是古老神灵，怎么比树爷还要小心眼儿？”


    五行造化树闻言，极度不满，伸出枝条，就跟挂壁鸟打成一团。


    假药贩子则恶狠狠看了它一眼，说道：“就这么一丁点大的鸟，哪来这么多心眼子？”


    他看向李正景，解释道：“阴世要攻打人间，事后无论成败，总该要归返阴世……待到那时，位于这北边的阴灵鬼物，都会被清扫干净，捉拿至冥狱受罚。”


    “人死归于幽冥，但难免会有游荡于人间的孤魂野鬼，将它们捉拿至幽冥，也是属于阴庭的职责。”


    假药贩子叹息道：“如果它们被捉拿归去，我如今的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


    李正景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之间，剑气挥洒，将来犯的阴灵鬼物，尽数灭去。


    假药贩子此行，是帮助自己，前往天星洞天，去见那黄昏旧神，李正景便也帮他一回，毕竟举手之劳。


    但李正景心中同样明白，假药贩子之所以要借自己的手，清除这路途之上的阴灵鬼物，定然还有另外的谋算。


    将来假药贩子必定还会再沿着这条道路，重走一遭……可能还会率领帝血神族的后人，一并前来。


    如今借他剑气杀尽此地邪物，也算是为将来扫清了这条道路的障碍。


    “前方约莫一万六千里，就是天星洞天的所在，也是那一尊旧时代真神暂时沉眠的地方。”


    假药贩子说道：“她状况不好，从天界坠落至此，过于动荡，所以需要休养生息。”


    李正景闻言，想起了此前假药贩子提及过的“立地成神”，心中隐约明白，说道：“先前你的意思，是让我夺取她的神躯？”


    “这倒没有，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旧时代的真神虽然步入了黄昏末路……毕竟也是凌驾于人间界限之上的强大存在。”


    假药贩子继续说道：“在古老的遥远时代，她们曾经统治诸天万界，只是如今……属于她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她们所依存的旧时代大道，被天庭扫灭，已经日渐衰落，逐渐凋零，所以这些旧神，在岁月长河之中陆续陨落，只剩下了极少数，在苟延残喘。”


    “我也没有料到，这次坠落人间的天星之中，藏了这样一尊旧时代的神灵。”


    停顿了下，假药贩子才说道：“其实是这尊旧神，心有不甘，要寻找传承者，继承她的神位。”


    昊建闻言，顿时明朗，说道：“你说的立地成神，是让我家老爷继承这旧时代的神灵之位？”


    “不错，但其实这是一条绝路，旧时代的神，已经步入黄昏，最后必将灭亡！”


    假药贩子这般说来，倒也坦然，摊手道：“不瞒你们说，我先前确实是想要让李正景来继承她的力量，让世间出现一尊可以抗衡千幻神君，甚至斩杀千幻神君的人物，使得我没有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他发现正经团伙众人，都有些不善之色，当下连忙解释道：“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可没有要坑害你们家老爷的意思，本来关于旧时代真神的处境，我也是打算如实相告的，让你们自行抉择，是否继承，全凭自愿。”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家老爷会答应呢？”


    五行造化树挥舞枝条，这般问道。


    “千幻神君那个狗东西过于强大，天青道尊霞举飞升之后都死回了人间，你家老爷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假药贩子这般说来，看向了李正景。


    而李正景神色平静，没有回应，如果没有金色书页……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继承旧神之位，就会死于当世的千幻神君之手。


    继承了旧神之位，就有抗衡千幻神君的力量，就有度过这一场劫数，走向未来的希望。


    “黄昏旧神，终究也是真神，能够领略真神之力，换成世间的修行者，没有几个会拒绝！”


    假药贩子继续说道：“毕竟此世之中，仙道永绝，不能飞升，世间生灵再是强大，最后都是寿尽而亡，归于尘土，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看向昊建，说道：“比如你……以我看来，你此生人仙有望，但想要成为掌教级强者，只怕都希望渺茫！若是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能够让你具有超出人间界限之上的仙神战力，你愿意吗？”


    昊建怔了下，看向了李正景。


    而李正景也期待着他的回答。


    昊建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一个选择，便能拥有我此生奋斗，都无法达到的强大力量，我自然愿意。”


    “这不就得了，这就好比一朝暴富，世间多少人能够拒绝？”


    假药贩子说道：“更何况……强如掌教级人物，也只是千年寿数，而旧时代的真神，终究也是真神，哪怕随着岁月，会不断衰弱，也依然可以存留世间，历经万载而不朽。”


    说到这里，假药贩子看着李正景，摇了摇头，无奈道：“可惜，以你如今的状况，离死不远，又断了一臂，没能恢复，更重要的是，你沾染了逆仙的诅咒之力，无法消解……那尊旧神不可能会再选择你来继承她的神位。”


    “我也并不想要继承旧神之位，步入绝境之中。”


    李正景神色肃然，正色说道：“我只是想请她，助我一臂之力。”


    假药贩子闻言，露出了思索之色，好像在盘算些什么。


    李正景只是看着他，没有开口，静等下文。


    而假药贩子想了许久，才出声说道：“昔年坠落此世的真仙，来头极大，据传在其身上，还蕴藏着极深的隐秘，涉及仙道正统！”


    “昔年众生分食，妄求飞升，时至今日，只有千幻神君一人留存……”


    “千幻神君可以视作那尊真仙最后的痕迹，他身上或许也继承了其中的隐秘。”


    “对于这些旧神而言，极为重要！”


    “我不能确认，那尊旧神是否愿意帮你，但是我可以断定……”


    假药贩子正色说道：“若将这番话告知对方，她一定会想要诛杀千幻神君，夺取仙道正统，恢复旧神时代的荣光。”


    随着谈话之间，天霄飞舟已过万里之地，临近那一座天星洞天。


    然而与此同时，在中州以西，有崇山峻岭，密林茂盛，一眼望去，林海无边。


    而此刻在山林之间，溪涧潺潺，忽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化作一道人影。


    这人影句偻，显得苍老，然而他背生双翅，金羽璀璨。


    细看之下，此人双眸澹金，满口獠牙，狰狞可怖。


    他双臂垂落，一只是人手，一只是利爪。


    他双足落地，竟如鹰足一般，抓碎岩石。


    他看向前方，狰狞可怖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三分愁容。


    他飞行至此，不再凌空，而是脚踏实地，往前而行。


    因为前方就是他的师门传承所在，寻常修行者都不曾听闻过的鬼谷！


    历代以来，只一脉单传。


    只见鬼谷灵官往前而行。


    周边的飞禽走兽，感应气机，出于本能，万分惊惧，逃的逃，散的散。


    已经恐惧得无法动弹的，则匍匐在地，生死任由发落。


    其中不乏精怪妖物之流，更有不少妖王级数的存在，尽都不敢妄动。


    “鬼谷的传承后人来了。”


    “让族中后辈，快逃出这片山林，不要被当作了练手的物件。”


    “此地聚敛周边灵气，我等在此修行，远胜外界，偏偏有个鬼谷传承在此，动不动就拿山间飞禽走兽练手，开膛破肚，抽筋挖骨，简直惨不忍睹。”


    “本座记得，每一代继承者，终其一生，只有两次开启鬼谷的权限。”


    “第一次是收徒之后，带着徒弟进入鬼谷，祭拜先辈，获取传承。”


    “第二次是临死之前，进入鬼谷，将自己埋葬于其中，长眠大地。”


    “这一代的鬼谷传人，好像没有收过徒弟，但他如今又是孤身一人归来，没有带着弟子……莫非他是要死了，来埋葬自己的？”


    “如此说来，鬼谷一脉，自此而绝，我等各族的将来后代，不会再遭毒手了吗？”


    山林深处的几尊妖王，各自传音，得出这般推测，一时间竟是喜出望外，泣不成声。


    想起当代鬼谷传人，才初步继承鬼谷一脉的法门之后，四处猎杀它们的同族，连自身都几次险遭毒手……忆起往昔，不由心绪起伏，万般激动。


    而鬼谷灵官行走在这片山林之间，心中暗道：“这么些年了，鬼谷山脉周边，都不曾再诞生过妖仙了吗？”


    他这样想着，也忆起往昔。


    当初师尊说过，在很久远的时候，师祖的修为达到人仙上境，将周边的妖仙之辈尽数驱走，不服者……就地诛杀，剥皮抽筋，仔细钻研，最后归列在册，为后辈提供有关各族不同妖仙的身躯构造等宝贵经验。


    而师祖寿尽而亡之前，师尊也修成了人仙上境，将鬼谷山脉周边的妖仙，也清了一遍。


    时至如今，本该是轮到自己，为后代清扫周边的妖仙。


    可是蹉跎大半生，至今没有收下徒弟，也没有诞生子嗣，并无后辈传承。


    当然，时至如今，鬼谷山脉周边也再没有妖仙栖息，更无妖仙之辈诞生……并不能给他造福后代的机会，尽管他也没有后代。


    正是这般想着，鬼谷灵官一手一爪，结成法印，打向了前方空谷。


    恍忽之间，空谷扭曲，如水面涟漪，荡漾片刻，显化出了一片荒凉之地。


    内中死寂，没有飞禽走兽，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一座破败的茅屋。


    而在茅屋之后，有着一座又一座的坟丘。


    鬼谷灵官步入了山谷之中，来到了距离最近的坟丘所在，拂去了墓碑上面的灰尘。


    他神色复杂，眼神异样，低声道：“师尊，徒儿心有疑惑，不得不解……今日扰您沉眠了。”


    他伸手一挥，轰然震动，将坟丘掀翻，露出了底下一个棺材。


    见到棺材完好无损，鬼谷灵官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再度动手，掀开了棺材。


    棺材底下，并不是空的，有一具身躯，栩栩如生，并未腐烂。


    这身躯显得极为壮硕，周身覆盖甲胃，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不是甲胃，而是从体内长出来的鳞甲！


    “师尊……”


    鬼谷灵官微微闭目，怅然一叹。


    他先前担心坟墓底下是空的，又担心坟墓底下不是空的。


    他怀疑师尊是假死，又无法认清，自己是希望他假死，还是希望他真的死了。


    但现在看来，他的授业恩师，果然还是死了，长眠于地下。


    他一时间，心里有些落空，更是复杂……不知应是觉得欢喜，还是应该觉得悲伤。


    但师尊不是千幻神君，终究还是让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的。


    他这样想着，往前而去，拾起棺盖，要重新合上。


    然后他便发现，棺中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师啊，这么些年过去，您终于来唤醒徒儿了。”


    棺中的怪人，语气之中，有感慨唏嘘，又有三分欢喜，缓缓睁开了双眼。


    随后，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过得不知许久，才听得鬼谷灵官叹了口气，问了一声。


    “所以，师尊没死，师祖也没死，我们这一脉的祖师……就是千幻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