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洞天凝实的空间，此时脆弱得如同一块破败的布匹，在杜康眼前直接撕裂开来。


    在见到金色巨手的那一刻，杜康便确定了，这就是自己心中一直不安的源头。


    他此行面临的最大危险，并不是洞天之内即将复苏的刑天法躯，而在洞天之外的这个巨人。


    就像原本隔门而站的两人推开了大门，巨人与杜康直直来了个对眼，透过以上百颗白、青、黑、赤、金五色宝珠穿成的十二玉旒缝隙，巨人那双宛若天神的眼中明显露出了意外之色。


    刑天城中的第二波炮击正在升空，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巨人，垂首注视着皮相不凡的杜康和尹越歧，与刑天洞天中灿烂的欢迎烟花，微笑着点头称赞道。


    “金童玉女开门，万紫千红迎客，福如海这个海州州牧，真是个恭敬顺从的好臣子啊。”


    如同世界之主在随意修改自己创造的世界，此言一出，天地和众生立刻开始响应巨人的话语。


    前一刻还想着逃离的杜康和尹越歧，神态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他们身上的衣物在悄无声息中化作了金玉二色，好似一对金童玉女般侍立在空间裂隙之前。


    在发自内心的尊崇中，恭迎眼前这位至尊至贵的客人。


    杜康打出的潮汐风灾之拳，在巨人的话语中温柔的平息了，从气态的灵气化作一场液态的灵雨，飘飘洒洒的洒落向大地。


    嗖！嗖！嗖！


    五彩缤纷的炮弹打到空间裂隙的周围，却没有发挥出毁天灭地的破坏力，而是化作了一朵朵美丽的烟花绽放，炸裂成一团团惟妙惟肖的仙灵状焰火，围绕着空间裂隙奔腾飞翔。


    仙鹿衔芝、白虎展翅、火凤扬翼、灵龟献瑞、九龙吟啸……


    这些仙灵焰火所过之处，从身体中飘落下星星点点的灵光碎屑，灵光在碰触到灵雨之后，又相互结合变成了片片的各色花瓣。


    顷刻间，天空中便有如雨的花瓣飘落而下，为刑天洞天献上了一场梦幻花雨。


    直到此时，那个巨人才收缩身体变为常人大小，化作一道金光走进到了洞天之中，杜康也在此时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人头戴一顶五行灵玉为珠的十二旒帝王冕冠，身着一套装饰极为复杂的衮衣。


    衮衣上十二纹章俱全，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白罗大带上还悬挂有玉钩、玉佩，金钩、玉环等华贵配饰。


    这是一身帝王才会有的装束。


    和身上的衣物变化一起，凭空出现在杜康脑海中的杂乱礼仪记忆，同样左证了男人的身份，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


    在一旁恭身侍立的杜康虽然低着头，但仍能以肉眼洞彻相看到此人的相貌，那是一张面留短须，须发花白，眼神坚定，苍老威严的老年男人面孔。


    “童子，你偷偷窥视，可觉得朕的样子威严吗？”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转身将目光落在了杜康身上，显然察觉了杜康的窥探。


    似乎是因为恐惧，杜康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严格遵循着礼仪中要求的姿态，战战瑟瑟的应答道。


    “陛下龙颜威重，童子不敢窥伺。”


    杜康的回答，让男人有些意兴珊，他当即收起了对杜康刚刚升出的一点兴趣，摇摇头叹气道。


    “一个高阶修士竟然如此胆小，真是无趣啊。


    摆驾吧，随朕去见一见朕的福爱卿，他在海州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是让朕想念的紧啊。”


    “是。”


    杜康和尹越歧同时应诺，然后紧紧跟随在男人身后，在瑞彩祥呈的仙灵和漫天花雨中，向着地面落去。


    在下落的过程中，杜康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板窥探到的属性上。


    【姓名】：姬赟（yun）\/梁帝


    姬赟既为天子也为皇帝，共享有五道祝福：


    【皇帝尊位】：姬赟为大梁皇帝，继位后得一国龙气加身，获人道至高命格。在一身法术被龙气消磨，只能享凡人之寿的同时，在位时将拥有等同于癸阶高手的位格。


    【口含天宪】：在大梁国土中，皇帝即是王法，皇帝所言即为天宪。皇帝开口既可实现言出法行、倒果为因、扭曲现实等特殊效果。


    【帝王法身】：皇帝者，兵强马壮者当之。皇帝拥有所统御国家众生中最强大的武力，当有武力更强者来到皇帝的国度时，皇帝的武力也会被强制提高到高于外来者一线的程度。


    即便离开皇朝所属的领土范围，帝王法身依然可以碾压任何癸阶之下的存在。


    【神道至尊】：皇帝是人道之主，天子为神道之主。在大梁国土范围内，消耗龙气，可行使随意册封、罢黜紫敕等阶以下神明的伟力。


    【昊天之子】：天子作为天道临时的儿子，在位时拥有此方世界中仅次于天道的第二等级神性，必要时可行使与天道直接沟通的无上权柄。


    进阶条件：一、世间所有的皇帝，都在孜孜不倦的追求与整个人道气运相依相存的人皇之路。


    二、比成就人皇更难的，是从儿子变成老子，从天子化作“天”，图谋篡取天道权柄。


    天子若能统御整个世界的生灵，在众生意志的加持下，举行以人代天的仪式，主动将自身化作天道的人格化化身，便可拥有此界最高的位格，执掌此世芸芸众生的命运。


    神兵：苍龙镇天尺（超品）、十二旒冕冠（上上品）、十二章衮服（上上品）


    “马的，大梁的皇帝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刑天洞天！


    大梁朝廷里是没人了吗？在朝堂里势力庞大的左相呢？身为皇帝的大舅子，号称大梁武力第一的大将军呢？还有天天嚷嚷着要与国同休的无生教和罗刹教教主呢？


    这四人可都是站在大梁修行界顶峰的壬阶高手啊。


    如果再加上大梁宗室中那些未能继承皇位的历代皇子，大内几百年网罗的诸多高手，军中的将领，文官中的老臣，民间的散人，京城中有名有姓的高阶高手至少有三四十个。


    海州叛乱虽然是件天大的事情，皇帝老儿的实力也很强，但直接让皇帝一个人外出平叛，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事事都要皇帝亲力亲为，要这样朝廷还有什么用！”


    对于皇帝的突如其来，杜康在心中一阵破口大骂，但在发泄掉心中的郁闷之情后，他还是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看姬赟的属性就可以知道，皇帝的真实实力超乎杜康之前对于皇帝力量的想象。


    享受一国龙气加持的人主位格，再加上天道临时儿子的身份，这个世界的皇帝堪称一个时间上有些短命、空间上被限制了出手区域的癸阶高手。


    杜康曾经听过一个梁悼帝痴迷于九尾妖狐庄贵妃，被吸干了元阳，造成自身下生崩裂而死，暴毙于床榻之上的可笑故事。


    以前基于对法术诡异神奇的认知，杜康一直是相信这个故事的。


    因为他之前将皇帝当做了一个空有龙气加身的孱弱凡人，如果九尾妖狐真的能吸收龙气的话，皇帝难保不会被妖魔所暗算。


    但此时看到姬赟一身豪华的属性，杜康再也不相信这个故事了。


    以姬赟天子与皇帝的双重身份，就是让杜康认识的最强狐狸——心月狐亲自上场，也是吸不动对方元阳的。


    面对这样的强者挟持，杜康要小心规划一下自己的逃跑计划，确保有足够的逃生把握，才会着手施行。


    好在对于杜康，姬赟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这让杜康心中稍安，开始慢慢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姬赟降落到离地大概千丈的高度，就停了下来。


    飞在这个高度，依然能够看清刑天的全貌，姬赟注视着刑天的无头尸体沉默片刻后，才感慨道。


    “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就连刑天这样的存在，都有死亡的一天啊。”


    之后姬赟就陷入了沉默，不需要他的示意，铭刻在身旁两个金童玉女脑海中的礼仪，让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与杜康对视一眼后，侍立于皇帝另一侧的尹越歧便在空中上前几步，对着下方的刑天法躯高喝道。


    “大胆福如海，陛下亲临海州，你不列队相迎也就罢了，如今更是龟缩在一具尸体内避而不见，此乃十恶不赦中的大不敬之罪，你可知罪？”


    尹越歧的娇喝，化作层层交叠的回声在中刑天法躯中回荡。


    在发现刚才的齐射，连一发都未能奏效后，刑天城已经不再发射炮弹，在这种一炮不发的沉默对峙中，下方突然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


    “臣福如海见过陛下，恕老夫年老体衰，不能亲自见架，陛下可要以十恶不赦之罪杀我？”


    姬赟的目光在刑天法躯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它还能发挥多大的力量，极为宽厚地说道。


    “福爱卿，对于你这样开国时就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数朝元老，朕一向都很是敬重的。


    钦天监在半年前，曾监测到海州有七杀星星命降临，预言海州中有人心存不臣之心。


    朕让你来京陈明此事始末，你以年老寿尽为由推脱，朕都没有说什么，又怎么会因这点小事而治你的罪呢。”


    站在姬赟身后的杜康注意到，他似乎很快完成了对刑天法躯的评估，又继续说道。


    “福爱卿你是我朝几百年的老臣了，自然清楚朝中党争之局势。


    近半年以来，攻讦爱卿的奏折多得就像冬日里的雪花一样，被风一卷，就在朕的书房里飘的到处都是。


    他们都说爱卿要反了，要凭一具刑天的尸体割据海州，称王称霸，甚至更进一步图谋整个大梁。


    这些话，朕自然是不信的，但这些流言如今在整个大梁传的沸沸扬扬，朕担心会使你我君臣离心离德。


    所以特亲自跑来海州，想要宽慰一番福爱卿。”


    “陛下能有此心，臣感激涕零。”


    福如海的回答中，似乎多了些哽咽之声。


    杜康一直在认真听着姬赟说这些貌似无用的废话，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越听越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从心底升起。


    如同切身经历了姬赟作为皇帝的艰难，在为民，为国中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在连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困局中做出了沉重的抉择，肩头上背负着所有臣民的期待。


    杜康的心灵渐渐被这种意志所感染，竟然也跟着湿润了眼眶。


    姬赟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如同一位寻常的老人，继续说道。


    “福爱卿，你出来吧，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宫中的事情还很多，在匆匆的见你一面之后，朕就要启程离开了。”


    “答应他，快答应他，这样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是不会害你的。”


    明明与自己无关，作为一个旁观者，杜康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沉默中，无比期待着福如海的出现。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福如海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陛下可还记得，今年是大有六十五年。大有是您的年号，这便意味着已经登基六十五年的时间了。


    这点时间对高阶修士来说不算长，但对一个皇帝来说，却是大半生的岁月。


    不知您可还记得，当年先皇寿元无多之时，您亲自跑来海州想获得我支持的那一幕。


    当年你我二人相对而谈，你也是如此的情真意切，但与六十五年前不同的是，如今我苍老依旧，可你已经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老人。


    哦，还有一点，你当年是真的拿出了诚意与我谈话，如今却学会了用【口含天宪】来扭曲别人的意志。


    在我看来，如今的皇帝远不如当年的姬赟。”


    福如海的话灌进杜康的耳朵，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识海内的舍利子大放光明，将识海照得透彻明亮，也依然没有发现有不妥之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姬赟用短短几句话，不着痕迹的扭曲了我的意志，让我跟着他的意志思考。


    能左右人思维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这种能力在低阶时极为常见，因为低阶修士的意志本就薄弱，很容易给外邪以可乘之机。


    但高阶修士的意志已经强大到如仙似神，姬赟竟然还能润物无声地影响，这便是一种碾压式的强大。”


    杜康看向一边的尹越歧，发现她也在一脸后怕地看着自己，显然也被姬赟的话语影响了思维。


    在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姬赟和福如海的对话还在继续。


    “皇帝这种东西吧，伺候得久了，服侍的多了，看这个位子上来来往往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时间长了，就失去了最初的那份神秘和敬畏之感。


    不可否认，皇帝的力量是强大的，强到能以武力镇压国内的一切不臣者，但这份强大却是依靠龙气的供给来支撑的。


    所谓龙气，不过是人心向背、疆域土地、子民数量、吏治清浊这些国力的综合体现罢了。


    这些年来边疆一直不稳，邻国的不断进攻，国内三州之地的妖魔之患此起彼伏，贪官污吏层层剥盘民众……


    现在大梁面对的困局，几乎是前朝大越崩溃前的翻版，您真的要将珍贵的龙气，用到老臣的身上吗？”


    在福如海的这番言语中，姬赟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杜康以灵炁法童看向姬赟，果然在五色宝珠穿成的十二旒冕冠后，看到了被厚重龙气掩饰的苍老衰弱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