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追问管家,“爹爹呢?”
管家摇头,“回郡主,臣不知。”
浮尘要下床找人,被大家拦着。
“郡主大人,您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现已是晚秋,寒风冷冽,您可不能见风。”太医劝道。
“郡主。”随影蹲在浮尘面前。
浮尘趴在他背上,身上裹好披风。被他背着去她想去的地方。
卧室不在,书房没有。柳侧妃不知道,教书先生也不知道。
浮尘察觉到府里有些空,侍从的人员有些少。
“随影,你知道府里暗卫数量变化了吗?”浮尘问。
随影摇头,“我没有那个能力。不过我知道在郡主生病的第二天,看押的侍从就已经少了大半,我才能借机跑出来。”
第二天……浮尘忍不住垂眉,这么早就放弃了。
接连一个月,浮尘都未见到摄政王。他好像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
浮尘天天关在屋子里养身体。风雪已经落下,她也只能趴在窗户上小小看一下。
只是开门一阵风,就能让她头疼不已,手脚冰凉。
宫里送来不少慰问品。太子进府慰问,被浮尘直接挡在门外。
她生气了。
不知道生什么气,看这个太子是看一眼就折一年阳寿,听到声音就翻白眼。
整整一个月,摄政王忽然出现在暖香阁院中。
鹅毛大雪飞卷而下,世界除了天是黑的,其余都是白的。
浮尘听到声音,跑下去开门。
对视的那一瞬间,恍惚间沧海已桑田,物是人非。
摄政王一身狼毛披风站在雪中,飞雪洋洋洒洒。他的眉眼如水墨泼洒,画作难成。
浮尘一身红袄,小手趴着门,盯着人,泪眼雾化。
“爹爹!”她呜咽一声,跑了过去。
僵立的“雕塑”动了,上前两步,蹲身将人抱住。全身收入怀中,披风挡住寒风。
摄政王脸贴着脸,胡子拉碴蹭着稚嫩的脸,温热的温度显示着生气,将心中的虚无填充。
眼泪,亦落下。
“对不起。”摄政王的声音低沉雄浑,夹杂着山河风霜,藏匿着暗与血。
“没事。千千没事。”浮尘两眼哭得红肿,嘴上还笑着,“千千,能活到千岁,万岁,千万岁。”
摄政王看着自己的小千千,泪水落在齿间。大指拇轻轻擦去泪水,“爹爹对不起你。”
浮尘埋进他怀中,闷着声音,“没有。是千千不好。千千顽劣。不是好孩子。”
摄政王将人抱起,走入屋中,放到床上,裹好厚厚的被子。
“没有。千千是本王最骄傲的郡主。”摄政王脸上肌肉微微鼓起,一双鹰眼柔和了边界,笑着鼓励。
那眉眼,太过温柔,天地星河皆可容纳。
浮尘跟着笑了。
神情放松,忽然想到之前的事,不自觉有了小脾气,嘟着嘴,“我生病,为何爹爹不在我身边?”
摄政王解下披风,换下一身风寒,坐在床边,垂眉,并未回答。
浮尘静静地看着。
摄政王斟酌着,“爹爹,是个懦夫。”
浮尘不明。但当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对视时,她好像懂了。
浮尘靠过去,坐在他怀中,平静地问,“爹爹去嘛了?”
摄政王沉默了两息时间,“我带着那批私兵,去你的封地寻山定墓,开挖陵寝。”
浮尘昂头,看着顶上的一片胡子,犹如黑色林海。伸手,挠上一把,自己却被扎到。忍不住笑出声。
声音如铃铛清脆。
在寒冬大雪天,仿若栀子花摇曳。
摄政王也跟着笑出声。
沉重的话题轻飘飘揭过。
浮尘不去问为何自己醒了这么多天,为何这么晚过来。也不去想这些天他如何度日。
只想着过好每一天,陪着他一块岁月静好。
一整个冬天,摄政王陪着浮尘养生。
他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一同喝着各种补品的滋补汤,一同把自己裹得严实了捂在屋子里。
一同看书看文案,一同挣扎着对付问题。
寒冬深至,院子里不少大树压满了白雪,掉下大枝。
摄政王抱着浮尘,仰望一颗大树。
大树为榕树,百年历史,树干粗壮如牛,外皮腐朽剥落,纵列的缝隙切入内里,可见里面的芯材。
“千千,这棵树快死了,你要怎么救?”摄政王问。
浮尘看着大树,枝条光秃秃的。大雪压垮树枝的第一批大树就有它。裸露的枝干深黄干瘪,没什么水分。
整棵大树皆是如此。外表看着粗壮威武,其实内里已经掏空,风吹便可拦腰折断,命如薄纸。
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
“不救。”浮尘斩钉截铁,“该死的东西,必定要死。”
摄政王笑,“必须救。”
“千千,这树就好比我们国家。风雪好比外敌。”
“外敌伺机而动。大树整个树干被挖空。”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风雪飘摇,国基不稳。”
“可惜,这些,我们的掌权者看不到。”
“太子沉迷后宫权术,度量狭小而无勇者之尊。”
“皇后之后扮演黄鼠狼,皇宫里打压嫔妃皇子,笑做端庄。出了后宫,听风便是雨,被张尚书为首的恶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千千,我可以不救。可那时,受苦的会是谁?”
“天下兴亡,百姓艰苦。”
“便是我,我若放手,不说张尚书秘密杀我,太子也会不管不顾幽禁黄陵口,凡我接守的兵马,将轻易放手,喂杀给敌军。”
“这就是我们的前方。”
“所以,我们必须闯,必须刚强。”
“不怕江山旁落,只怕昏君当道。”
摄政王仰头看着大树,几个侍从拿着斧子砍树,准备将树拦腰折断。
“千千,你记住:我的权力是百姓们给的。”
“我的荣耀是信我的士兵给的。”
“我无法不救。”
“也必须救。”
浮尘静静听着,感觉他的身上压满了大山。
她静静地趴在他的肩上,软软的脸颊贴着肩头。
百年大树,树干中空,只在树干挖出一个小口子,口子裂开,引出其它空洞。不过十几斧子,树干便自己倒下。
侍从们又深挖树根,将肉眼可见的腐烂根系去除。
一通操作后,施上农肥,裹上破布条保温。
摄政王教育,“就像一棵即将枯死的大树,你看到几条腐烂的根,深挖一下,便见到一堆烂根。”
“根系盘结缠绕,深入各个地方,难以入手。”
“想要改变现状,必须壮士断腕,削去腐朽。
“再给予时间,慢慢培养。”
“不断,十年二十年,这棵树也就死了。”
“断,熬过几个春秋,这棵树又将新生。”
浮尘懵懵懂懂点头,支持摄政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