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裂缝死气沉沉，好似通往九幽之底。


    “那就是死亡本身。”微十月凝视死后世界的入口，她能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呼唤和渴望拥抱死亡。自从十二年前她被新罗人用等离子大炮轰下来，她就几乎是死龙一条，依靠修炼不死之术才保持现状。


    “那里就是冥土波莫尔蒂管理死亡轮回的地方。”黄金之魂克里索斯从手中幻化出一把黄金剑。


    “所以我是一刀砍开了入口？”法洛莎仔细观察。


    “是的，就像穿过隧道一样，不过其他人都是从入口进去，而你是从隧道正上方打穿岩顶进去的。”克里索斯语带敬畏。


    它尊敬弑神武器的无比威力，也许这是这个文明可打造出的最强兵器了。


    “那这就是我们旅途的终点了。”法洛莎若有所思，“艾尔利德和波莫尔蒂的老巢。”


    “恐怕艾尔利德不会在死后世界等我们，而会拦在入口，因为那个地方暮气沉沉，非常诡谲。”克里索斯判断。


    “你那两个兄弟如此破坏世界，真是可恨。”尹丝塔义正言辞地批评。


    “我知道它们想做什么——杀光人类，把这个星球变成巨神的新家园。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太拥挤了，但杀光智慧生物后还算空旷。”克里索斯道。


    “真残忍，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家被你们害死的。”尹丝塔伤心又坚定。


    变成死寂星球吗？法洛莎暗道。那确实对巨神来说比较合适，原来它们只是为了把这里变成自己的新家，所以才毫不顾及地制造破坏，对它们来说，其实只是“地貌改造工程”而已。


    对了——我们也可以修改。法洛莎忽想到这一点。


    “不管怎样，我们都想过，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逃出管制，是灵魂吗？世俗的法规尺度无法丈量灵魂的大小，再严厉的人类法官也不能评判灵魂的分量。但你们看啊，就在那里，那就是死后的世界，每个灵魂都在那得到管理。”法洛莎手指冥隧入口。


    法洛莎一说，在场的人们都各有思量。


    死了也得被管一管，这多不幸！


    人的肉身在尘世遭到管辖，故而可以明确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绝大多数人都是被管理和被辖制的，一小撮人看似无拘无束，其实也得受到物质定律的束缚。法洛莎默想着。


    于是人就寄希望于死后世界的广博，灵魂轻飘飘的，无拘无束，在浩瀚的死后世界中飘游，等待转世的良机，倒也算是个公平的共同结局，说不定他们还能遇到刚刚死掉的本间纪子和柳川文彦呢！


    不过，眼前冒出层层死气的阴曹世界，又给出了一个悲观的事实：人就算一死，灵魂也会在死后世界受到管理。


    等级体系是单一的、无所不包的，连死了都逃不过一顿教训。


    “……若是我们到了死后的世界，我们能修改死亡的定律吗？”微十月问。


    黄金之魂克里索斯稍一思索，便作出肯定答复。


    “没错——如果我们打败波莫尔蒂，我们就可以攫取死后世界的权位，重新裁定死后人们的去向。”克里索斯说。


    法洛莎笑起来。


    “多好！人类啊，魔女啊，我们这些先驱者啊——我们去过星空和云端，我们找了一圈，掀开了天空的面纱，并没有发现天使和天堂，从此明白天外只有科学的世界，铲除了蒙昧的土壤。现在我们还要弄明白死后世界的机制，连‘死亡’这件大事也在我们的掌控当中。”法洛莎昂首阔步向前。


    她登上山体，靠近死后世界的入口。


    七头死之鸟环绕裂缝振翅翱翔，它们体态强壮、实力不俗，但见到这六人靠近，还是拍打翅膀逃回冥界，丝毫没有阻拦它们的打算。


    “它们逃得好快！它们知道死亡也吓不倒我们！呵，对了，进去之前，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们来决定灵魂死后的去向，你们怎么选？你们会怎么决定灵魂转世重生的方式？怎么决定哪些灵魂投生富人之家，哪些灵魂投身到贫穷的地方？”法洛莎转头，十指交叉，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


    “我们应该让他们有选的机会！”尹丝塔神采奕奕地说，“我们应该给每个灵魂揭示未来的去向，就是说，每个灵魂在投胎之前，都可以预先看到自己将投生到哪个家庭里，这样它们可以有所准备、有所挑选。我们还可安排一个‘投胎导师’，指导灵魂们该怎么转世。”


    他们听了都笑了，因为这是最幽默的一个，所有灵魂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富有的母亲进行投胎，谁想投生到贫穷、落后的地方？


    考虑到目前世界人口比例，如果灵魂正常重生，绝大多数人都要投身到白象洲、热树洲、泰亚群岛、龙舌兰洲之类的区域。


    如果一个人忽然暴毙，想转生成泰西洲、新泰西洲人，或者转生到夏和北部列岛，都挺不容易的，死魂灵多，出生人口少。


    如果全靠尹丝塔所说，任凭自己挑选，恐怕贫穷地方的母亲们会继续生出空婴，毕竟没有任何灵魂想出生在穷家庭里……幽灵们宁肯多排队等投到富人和中产家庭。


    “那些上辈子还有事没完成的灵魂呢？应该给他们一个短暂还阳或者离开死后世界的机会，让他们以鬼魂的方式完成一些未竟之事。”微十月道。


    “这很好啊。”尹丝塔频频点头，“有很多人还没完成遗愿就去世了，或者出事故而暴毙而亡……如果我们修改死亡机制，让那些灵魂们能够回到人间，跟家人再聊聊天，交代最后的事，那该多好！世界上会少多少遗憾？空难、船难、车祸的家人多么伤心……但通过这种办法，家人们还可以跟死者的灵魂最后交谈一会，多好啊！”


    “……死亡也无法逃脱，必须回到人间来……”法洛莎沉吟，她的回复之律经常失效，有人身体复原了，灵魂没有回归，变成空壳人。如果灵魂能还阳的话，就可以随便复活了。


    所有人都永生的世界！靠回复之律加上灵魂回归机制，再也不会有人死了。


    “对了，”钥光忽道，“可以变成凶鬼，回到人世，缠绕那些杀人凶手，这样也方便我们破桉了，就算恶棍杀人，死人的灵魂也能回到阳间指认凶手，再也不会有人敢暴力杀人，命桉也就都能破了。”


    克里索斯忽开口。


    “我见过许多星星的文明，他们有不同的办法处理灵魂，不是所有世界都跟这个世界一样，人死后就一了百了。在我认识的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里，那些种族的死魂灵会被审判，最后进入不同的领域和维度，极乐境、以太世界、环印城、机械境、混沌海、大漩涡、野兽荒地……还有另一个更发达的文明，对他们来说，生物的物质形式只是短暂的存在，每个生物死后，灵魂都会加入一个巨大的集体意识，在那里进行同一、无分的学习和进化，一即是众，众即是一，不分彼此，分享所有个体的智慧和经验。”克里索斯道。


    法洛莎若有所思。


    “……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些中古神话，说是做好事，下辈子会投到好地方，如果做坏事，下辈子就会做牛做马，为什么我们没有这样的系统？这样人们在现实世界就会学会吃苦、忍耐，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受够了罪，自己只要保持忍耐，品德高尚，隐藏分会增加，下辈子会投到好地方；如果现实中倒行逆施、作恶多端，下辈子必颠沛潦倒，甚至变成畜生，遇到一群烂家人。”法洛莎兴致勃勃地说。


    他们把目光转向在这个讨论过程中一言不发的赛博妖鬼。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金属大师？”钥光打量赛博妖鬼，她还不认识它。


    “因为我的想法跟你们都大不相同。”赛博妖鬼说。


    什么？我们已经穷尽了几乎所有的转世投胎的抉择路径，但徐炀还有别的见解？法洛莎觉得好笑。


    “那你就说说你的吧。”法洛莎道。


    “我觉得应该是完全随机的。”赛博妖鬼说。


    “啥？”法洛莎困惑。


    “所有灵魂，不管你前世做过什么，不管你是谁，一旦转生，就会完全随机地转世重生！你可能变成任何生命形式，你可能变成任何族，投胎到任何一个家庭！这是完全随机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赛博妖鬼坚决地说。


    “这意味着什么？”微十月沉思。


    “绝对的公平。”赛博妖鬼说。


    没有规则，没有主观考核，没有任何功利的考量，死亡和投生都毫无偏见的随机进行，不见好坏是非。


    “不！这不公平，应该给那些人一些补偿！”尹丝塔反对，“比如有的人……一出生就过着非常痛苦的生活。如果这样的人投胎，下辈子应该去好一点的地方，如果有的人不幸是残疾人，或者很笨、很丑……也应该有机会投胎变成更好的人。”


    “你的做法一旦推行，而且被世人所知，结局只有一个——大规模的自杀潮。人们知道既然这辈子不顺，下辈子会更好，那就会积极地重开！”赛博妖鬼道。


    “啊——”尹丝塔的眼神一暗。那些长期单身的人，穷人，丑八怪，笨蛋们，一旦知道投胎会更好，就会去自杀，还确实如此。反倒是完全随机的投胎机制，会让人们更尊敬现有的生活，毕竟谁也不知道下辈子如何，还是把这辈子认真过完为好。做事也会更多考虑今生需要，不会为虚无缥缈的来世而苦修。


    但也许能改善道德呢？如果真正引入“生前做好事，下辈子更好”的机制，恐怕会养成人人崇善的氛围？尹丝塔看向死后世界的入口，感觉大有可为。大家都变成好人了！


    他们走到死后世界的入口，现在他们只要纵身一跃就能进入。无论他们想如何处置死亡循环，都必须先打败死后世界的主宰才行。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摇动，迫使他们后退。


    从山峦背后爬出艾尔利德来，它的身躯顶天立地，在朦胧的日光下投出巨大阴影。


    “代号‘冬天’再度出现！”阿尔布拉克号空天母舰赶紧升空，做好应战准备。


    艾尔利德挥出自己的冰霜斧，将斧刃悬到死后世界的入口上方，刃面闪着致命的强光。


    “我的职责……是为我的兄弟看守死后世界的入口。”艾尔利德张开冰冷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