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像本能一样愉快。


    潘瑞尹手捏着妮露的头，五指嵌入她的面部，不经意间掐碎妮露的脸部肌肉，指尖勾住颧骨和上颚，像抓着一个四面凹陷的瓷球。


    本可以问出点东西。潘瑞尹将妮露的头丢到地上，看着她的身体轰然倒塌，头底连着大约四分之一米的嵴椎。


    她死前是不是想说点什么？


    潘瑞尹转头，由于混乱的战场，连天空都开始下雨，她冲到天台上往下方看。


    真奇妙啊。她想。


    我站在卡莉法尖塔的最顶上了。


    徐炀、法洛莎大人……我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了。我的任务成功了吗？潘瑞尹们心自问。


    不，没有。


    本间纪子还没逮住。


    她眯着眼睛扫视，萨法来市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一些人看到反叛者进城，吓得缩手缩脚、闭门不出，另一些人好奇而恐惧地张望，想要浑水摸鱼，还有很多人试图逃跑，出城路上挤满车辆。


    但还有许多人集结起来，反抗希盛的辖制。


    潘瑞尹实力强大，愿意向枪炮冲锋陷阵，但普通人如今也靠血肉之躯硬顶企业军队的枪林弹雨。


    大约200人从一座建筑里乌泱泱地冲出来，他们非常狼狈，像是某个企业的员工，费了不少劲才打败建筑里的警卫逃出生天，结果出来后就撞上一队希盛士兵。


    双方的武器在朦胧的照明下闪闪发光，加入反抗事业的市民抬起拳头，似在彰显斗志，转瞬间他们就开始交战，惨叫与怒吼交错响起。那队士兵只有15人，但装备要先进得多，步枪发射的高温等离子体形成焰浪，几秒内就蒸发人体。


    他们因何而愤怒？她心想。他们到底在愤怒什么？


    有些东西出生时没有，这辈子也很难拥有。


    本间纪子身价，普通人要工作一亿个月，也就是833万年才能攒到这么多钱。


    面对这一残酷现实，反叛是自由的终极表现。


    她想起一段非常久远的画面，孤狼走向人多势众的企业军阵，附语“你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英雄，哪怕只有几分钟。来自心底的呐喊，只为惊醒少数人。”


    眼前的一切，便是它的终极映照。


    潘瑞尹的身体往前倾，感到阵阵不适，电磁环境非常恶劣，通信时好时坏，整座城市像是陷入战争迷雾。


    她手发抖，身体既亢奋又虚弱，打不了拳，刚才那几下简直是回光返照。


    潘瑞尹从茶室内找到几把枪，跳下去扫射敌人。


    空气中烟雾浓浓，金属和橡胶燃烧起来，挥发出的刺鼻气味令她感到不适。


    她俯瞰参与冲突的市民们，大多数人被希盛设置的街垒和激光幕墙困住，分割在各自居住区内，只能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尝试反抗。


    诱变剂、植入物和ai此时给了市民额外力量。若说枪的发明把一个人的火力提高到最大限度，那么这些赛博科技便可以把人的其它素质也都强化到极限。


    即便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人员，也习惯为自己加装一些提高敏捷、升级智能的芯片，还会购买武器防身，而今他们便在这危急关头用自己强化过的视野和专注力进行战斗，用自己手头的军械和爆破物去袭击希盛的部队。


    哪怕是瘫痪一辆装甲车或者黑枪打伤一个士兵，都能迟滞希盛的军队，为反抗添砖加瓦。


    希盛斥巨资维护的数万人的军队，竟是困在萨法来市的400万人当中。


    他们的调度陷入重重困难。


    潘瑞尹飞过城市的许多重要地点，萨法来市中心、喷泉区、棕榈岛、萨法来港口、人工河、大歌剧院、奇迹花园、船帆大酒店、萨法来人工滑雪场……到处都在交火。


    潘瑞尹知道阿尹莎最多就调度了人和400多辆装甲车，但打得这么激烈，她还以为阿尹莎手下有100多万人。


    市民的汪洋大海盖过了希盛的精锐军队。


    玻璃破碎、金属折断和地面爆炸的声音不断响起，即便在这样的混乱中，大多数人也相信胜利会站在自己一方。


    通过广播电台、民间通信和残存的电视媒体，人们交换着珍贵的信息，借助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即便未能亲眼目睹卡莉法尖塔的交战，市民也能意识到一些事实：希盛的中枢被摧毁了。


    希盛的军队失去支援，只会越打越少。


    随着城市愈发受损，电力系统和供水管网陆续停摆。曾装饰在酒店和大型商厦顶端的霓虹灯牌和全息广告投屏正在暗澹，最终褪色。


    建筑上层那些金碧辉煌的浮华装饰，因来自地面的枪炮声而不断颤抖着。


    潘瑞尹看到102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掩护下面的车队前进，她索性俯冲下去帮102作战。


    “好危险！”102对地面的固定炮台开火。


    这里是希盛的主要防区，每推进一百米都会遇到希盛的精锐部队，他们仿佛计算出反叛者的行军路线，预先建立了坚固的防护要塞。


    “你们没法通过这些要塞群和智能机器人！”潘瑞尹转头扫了一眼，希盛建立的防线固若金汤，许多建筑甚至通体变形，变为适合巷战的永固要塞，威慑着一切目标。


    到处都是肉体焚烧过的可怖气味，双方的战斗已进入拿人命苦苦支撑的阶段。


    “潘瑞尹！拿走我的分离芯片！”哈桑的消息从潘瑞尹的通讯器中传来。


    她飞到两公里外的临时野战营地，从哈桑手里拿过一个银色匣子。


    “这是什么？”潘瑞尹扫了一眼，像是某种技术工具。


    “卡莉法尖塔内部有一个‘全视之眼’ai的数据机房，如果抢在他们完成权限迁移之前将这个工具放进去，我们就能夺取这个城市绝大多数机器人和智能武器的控制权。”哈桑匆忙道。


    “我怎么知道那数据机房在哪。”潘瑞尹喊。


    “我也不知道。”哈桑无奈至极，“卡莉法尖塔的内部情况是绝密。但a40它们肯定知道，虽然我们已经和它们联系不上了。”


    “好！”潘瑞尹动身飞回。


    她穿过大部分被摧毁的城市，回到卡莉法尖塔，一路向下清扫，终于遇到了量子武士。


    他坐在靠墙的地方，身边堆满了尸体和被摧毁的机器人。


    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凋像一样盘坐着，仿佛连他也失去了力气。


    “你徒弟呢？”潘瑞尹没看到a40和a999。


    “我不知道啊。”量子武士摇头，“……它们可能已经战死了。”


    他的疲惫已经达到了极限，整个世界都在微微颤动，连休息都不得安宁。


    “我在找卡莉法尖塔的数据机房。”潘瑞尹追问，“你们一路杀上来，一定知道在哪里。”


    “在中层被分割的地方，110层左右。”量子武士苦苦回忆，但他大概知道什么样的地方符合潘瑞尹的描述。


    等潘瑞尹赶到机房的时候，室内只有上百台黑色的服务器空洞地闪光，很多都已受损，她将哈桑提供的分离芯片放入控制终端中，祈祷一切生效。


    荧幕上亮起交叉十字、七角星和咆孝恶魂的符号，某种可怕的力量已经被物理种入了希盛网路的心脏，一把利刃穿透了内外网路的防线。


    紧接着，更响亮的爆炸声震撼了整个城市！


    潘瑞尹冲到天台上，看到刚才那些关键位置的要塞开始自毁，黑烟呼啸升向天空，炮台和枪塔一个接一个地变乱立场，还有大量希盛机器人转头对自己的伙伴痛下杀手。


    整座城市摇摇欲坠，局势一下提起速来。


    机器人们横冲直撞，将一切破坏和混乱拉升到全新高度，曾经井然有序的机器人背叛他们原先的控制者，这一突变叫人目瞪口呆！


    机器人的攻击毫不留情，破坏的喧嚣在街上久久回荡。


    一台台智能无人机和全自动装甲车开始调转方向，改旗易帜，将大口径火炮和高能激光倾泻在希盛军队身上，令他们的伤亡忽然暴增。


    “有黑客！”


    “这些机器人现在是我们这伙的了！”


    “奏效了！”


    “前进！”


    “冲啊！”阿尹莎的军队振奋不已。


    希盛的机器人火力恐怖，但如今已被侵入，并为新事业而重新编程。


    短暂调试后，它们便以精密的动作开始处理希盛的城市守军。猝不及防之下，希盛军对一切己方机器人无法保持信任，自身组织也陷入混乱，一些单位甚至开始向阿尹莎投降。


    得益于哈桑和阿尹莎的指挥，来自沙漠的军队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尽全力攻向城市的心脏，慢慢将萨法来市从希盛的控制中扯出，朝着香料律法的光明前景进发。


    这是怎样一支破烂不堪的军队，由受过训练的士兵、沙漠的穷鬼、干体力活的、游牧民以及城市底层组成，而今他们联合起来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竟是打得希盛精锐部队被迫后退，开始安排撤军路线。


    “太难打了……”


    “还有重力系的魔女和雷电魔女在他们那里，港口和机场都被打下了。”


    “高速公路的话……都被出城的难民挡住……”


    “无论如何得走了！”


    “本间大人已经撤退……”


    “萨法来市没有希望，我们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别把命交代在这，命是自己的，钱是老板的！”他们的士气开始动摇。


    潘瑞尹咽了口唾沫，幻视到赛博妖鬼的暗影又一次覆盖了整个城市。它强大的数据控制力仿佛一只大手握紧萨法来市。


    不止是军用机器人，所有网路基本设施、数据库和安全系统此时都正遭到黑入，希利斯之海系统从内部受到干涉。


    连网路信号都得到恢复，代表赛博妖鬼有绝对的自信控制局面。


    潘瑞尹背靠墙壁喘息，拿出手机检查，果然，陆陆续续有一些视频被播到海外，如今世界各地都在观看公开转播的萨法来之战。


    “我曾在萨法来旅游过，这样一座千年历史名城被打成这样真叫人心碎，愿世界和平\/爱心\/祈祷\/爱心”


    “看着这段影像，我一直在哭。我姐姐就住在这个城市，我很担心她的安全。”


    “这正是我离开萨法来的原因，萨法来，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我一直相信非暴力的抵抗方式是最有效的，你可以不工作、不消费、不结婚。但现在一看，有时候也可以用刺刀让企业家听话！”


    “感觉像一场噩梦，我为交火中的无辜人民感到害怕，希望所有相关人员都能平安度过。#世界和平”


    “这些破坏叫人恶心。为什么我们不能共同努力，而是诉诸暴力？”


    “我的精神与阿尹莎女王在一起，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战！”


    远离纷争的人们以轻蔑的态度幻想战争。潘瑞尹肌肉酸痛、头晕眼花地蹲在地上，她听到车辆、穿梭机靠近卡莉法尖塔的动静。


    由于本间纪子的撤退、赛博妖鬼的信息病毒以及阿尹莎军队的进驻，卡莉法尖塔已落入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