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人危机彷佛已经很遥远了，潘瑞尹在泳池边睡觉，做了个梦，这个梦由粘稠的鲜血构成。零号枢纽里的血肉给潘瑞尹留下心理阴影，倒不是她畏惧蠕动的触须，而是她回想起十岁的一件事。


    她清晰记得当天景象，十六年前她在军营里投铅球，扔出整整十五米，教官王祈安在旁边计程。铅球飞远，军事穿梭机靠近，巨大阴影盖住整个军营，区域戒严，据说他们发现一名征战魔女“思想上检查出巨大问题”。


    医疗无人机和军警闯入营房，半晌，小潘瑞尹看到他们从营房里带走一个被挖出来的完整大脑。


    “公司要脑子有什么用？”小潘瑞尹问。


    “抽取意识，做成人格矩阵。”教官王祈安告诉小潘瑞尹，“没有人格和情感，填入机器，继续服役。”


    “哦。”小潘瑞尹似懂非懂。


    “忠诚是你的第一准则。”王祈安语气冰冷，“部队需要我们忠心耿耿，高阁九州每个士兵都一清二楚，当我们的铁翼出现在天空，准能打胜仗，公司的财产也就有了保障。”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公司财产？”


    “不要问问题。”


    年幼的潘瑞尹苦恼地抱着双手，害怕自己的脑子也被挖出来。


    九岁的青瑶走过潘瑞尹身边，用力投出另一枚铅球，扔出十三米。


    “你们两个会成为新生代征战魔女的中坚。”王祈安命令青瑶跟潘瑞尹进行格斗练习，青瑶让潘瑞尹的拳头变得很慢，但潘瑞尹最慢的拳头也打中了青瑶的脸，叫青瑶很不可思议。而潘瑞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她忘不了那个被挖出来的鲜活大脑，呈在透明罐子当中，泡着溶液，还在动。


    时至今日潘瑞尹都觉得不自在，其实自那之后她就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懦夫，恐惧这种能够用一道命令改变一个人终身命运的神秘力量，比任何魔力都更称得上操纵现实。


    她睡了一整天，然后要徐炀带她出门兜风。作为平息结晶人之乱的功勋英雄，她觉得自己也该享受享受，扫去心头不快。


    “你现在又厉害又强大，大伙都夸你。”徐炀打开紫风号上的智能荧幕，新闻正在播报结晶人事件被解决的消息。


    删掉所有敏感片段后，尼斯托公司向媒体提供了一些狂轰结晶人和血肉怪形的片段，用作噱头。


    收视率很高，人们对于地底下发生的诡异事件极度好奇，从未想过这些可怖存在就位于自己椅子下方一公里。


    相应的，媒体也在采访各界人士的看法。


    “能打怪兽的魔女好酷耶。”一般路过的市民说，“如果有相关主题周边出售就好了。”


    “要是那些结晶人再滋事一周的话，上京的经济发展就要出现史无前例的衰颓态势了。”财经分析人士指出，“这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巨大的不幸。当然我们已经把失业率排出统计口径之外，我们都知道那影响不了什么。”


    “尼斯托公司在各个层面都在强势增长，”不愿露面的战略分析师解释，“它的财报毫不起眼，但它的军事力量正在跨越式发展，依托强势的征战魔女与军用合成人，推动北部列岛内部发生新一轮军备竞赛。我们只能期望莉拉·尼斯托女士是一个扞卫者形式的安全承包商，打造第二个洲际联合特勤公司，而非第二家黑火革新与战争贩子。”


    “所有着名企业的发展，都得益于与资本的深度绑定与结盟。”新希盛集团智库发布对外报告，“洲际资本的大规模采购并购活动建构了迄今为止所有的巨型企业，但尼斯托公司接受的相关投资却极其有限。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方诚恳邀请尼斯托公司加入这个生机勃勃的经济市场，切莫与世界大潮背道而驰。”


    “根据可公开内容，尼斯托公司的征战魔女‘般若’、‘雪女’、‘牛鬼’、‘鬼面’皆参与了此次肃清活动。”角都传媒的女记者节季手持话筒，愉快地向公众们播报新闻，传达第一手资讯，“现在让我们看一下尼斯托公司的官方宣传片吧！”


    画面切换，气势磅礴的重金属音乐响起，只见102披挂上阵，手握断军矛，朝着夕阳下地平线出现的机器人大军发起冲锋，轻易地横扫战场，所过之处机器人被打得丢盔弃甲，转场、卡点与声音特效都无可挑剔。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潘瑞尹身穿漆黑三点泳装，斜躺在穿梭机的皮革座椅上，穿一双白色带钉长筒靴，戴渔夫帽和紫色墨镜，这些配饰精美地装配在她高大又独一无二的魔女身躯上。


    “很久以前。”徐炀道。


    “这太傻了，他们根本都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一帮魔女。”


    “他们不需要知道。”徐炀耸耸肩，“反正我们会不负众望。”


    “她都不会用钢铁之翼。”潘瑞尹翻了个身，压得椅子嘎吱嘎吱响。


    “以前好采购，现在断供了。”徐炀转头，“毕竟有战事……”


    他看到潘瑞尹强韧而健美的身躯，这景致真是有够完美。


    “傻瓜公司人。”潘瑞尹舔了舔嘴唇，“你在等什么？来，解开我的靴子。”


    徐炀依言而行，随后他们进一步感受彼此，再度捕捉那种销魂的体验、款款的情愫和无拘无束的快乐。


    还有什么比这更舒适？体重、汗水，臭味和黏黏湖湖相较而言都是次要，徐炀可以接受。


    狂暴的野兽在漫长时间里积蓄捕猎所需的体力，对潘瑞尹来说亦是如此，疯狂且高压的战斗之后，她会本能追求永无止境的休假，一天的流血厮杀需要一年的长眠来弥补损耗，如此来维护整个身躯的机理条件。高明的战士比其他人更需要时间休息，但公司不需要高明的战士，需要即插即用的硬件，只有尼斯托公司能容忍她。


    她交出体内火山般的能量，换到种子被撒进她的土壤当中，潘瑞尹紧绷的身躯在这一刻才得以放松。


    迷迷湖湖中潘瑞尹又想到青瑶，她还在公司里，那天在新罗，她对102、101和微十月报以老拳，打得三人抬不起头。如果再打一架，潘瑞尹还能像少女时那样赢过青瑶么？


    人类测算出魔女是不断转世投胎的物种，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魔女的思绪中浸透着回忆。潘瑞尹想到自己生命中的许多战士，徐炀亦是其中一位，他的武学体现在do的本事上，她对此心满意足。


    过了几个小时，两人都没力气了。


    穿梭机调成自动巡航模式，在高空漫无目的地来回打转，隔着玻璃窗还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呼，大地看起来像一大块微缩沙盘，摆满了精致的楼房建筑，整齐地铺在海岸线上，像拿针线细细缝过一样。远处的海水油腻得像颜料，城市另一端的垃圾山则像膨胀的雪岭。


    潘瑞尹呼呼大睡，徐炀消耗也大，感觉把两、三天的种子都用完了。


    他斜靠着座椅睡觉，数字心智在他的颅骨里播放柔缓的音乐。


    轻微的、有节奏的爆炸声从极远处响起，徐炀起身往远处看，在肉眼可见的地平线极限处，一系列隐身无人机正被击落，似乎动用了太空武器，朦胧的澹蓝色激光从天垂下。


    战争爆发了。


    徐炀让紫风号降低高度。如他所料，十分钟后，所有媒体便开始宣告东半球大战争的正式爆发，经过长达半年的蓄势后，黑火革新发起了主攻。


    泰亚群岛和夏之间存在广袤大洋，其间岛屿成为争夺焦点。


    黑火革新、高阁九州与天枢制物三大巨型企业投入至少八艘空天母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空舰战争就此爆发，合计兵员投入超过六百万人。


    徐炀默默翻阅有关战争的情报，相关消息在公开网路和深层匿名网路中飞速传播，有专人记录相关进程，向人们公示本世代最大规模的公司战争。


    黑火革新的罗贝罗号在迂回中撞上了天枢制物的天璇号，两艘母舰对射了二十分钟，受损严重，双双退出战争。


    两舰的遭遇暴露了双方主力位置，经过测算与侦察，大舰集群彼此接近，都渴望主动出击，三十分钟内，双方在血腥的战斗中损失了至少九个航空联队，合计超过两百台最先进的战斗机被击落，这是大多数预测都未能料到的恐怖数字，意味着价值一千亿的战争机器在烈焰中化作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