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纪子发出一声悲鸣，她单膝跪在地上，柳川文彦拔刀，但被本间纪子抬起一只手拦住，她的声音由悲哀转向澹澹的喜悦。


    “很好……”本间纪子将最后一点药渣也咽了下去，这是她有生以来喝过最美妙的药剂，“接下来？”


    “把星晶石塞进你自己的胸口。”


    “你……”


    “你自己来。”法洛莎目视海面，没有动手的意思。


    她就像现世神一样。本间纪子暗道。


    无奈之下，本间纪子只好跪坐在地上，匆忙地抓起仪式桌上的星晶石，上面缠绕着蠕动的肉芽，象征着无穷无尽的复生魔力，她揭开自己的领子，将星晶石顶住自己的胸膛。


    “本间纪子大人……”柳川文彦看得错愕。


    沙滩的一切都被转播，希盛的儿女们也半是惊恐、半是猎奇地看着这一幕，本间纪子将长着肉芽的星晶石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尖叫着，用力转动粗粝的星晶石，磨损她本就孱弱、老朽的皮肤，她开始流血，石头一点点往里探，磨穿她皮肤各个层级，开始撕扯她的神经和器官筋膜，剧痛让本间纪子的神态更加扭曲，声音渐渐变成吼叫，她疯狂，加快动作，一滴滴鲜血从她胸前滴落在沙地上，伤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她无法坐着，便趴在地上，用力将星晶石塞进自己的胸腔。


    “她会死——”柳川文彦结结巴巴。


    “她会重生。”法洛莎望向遥远的天际线，那里黑潮涌动。


    本间纪子的心脏被自己刺破，她口中吐出血来，又引发另一阵尖叫，星晶石彷佛重获生命，那些肉芽变作修长的触须，被本间纪子血管中流动的魔药精华所吸引，开始深入她的四肢百骸，占据了她的心脏，取代她破损心脏的作用，一遍又一遍跳动。


    魔力回路开始生长！


    本间纪子的身体从趴着变为弯曲，然后又变回跪坐姿态，最后再站起来，她两脚分立，双眼中亮着肉粉色的魔力之光，她口中不停发出嗬、嗬的痴愚之声，胸口赫然刺着那块星晶石，引她整个上半身血管鼓起，犹如无数藤蔓树根。


    “就快了。”法洛莎仍未回头。


    本间纪子仰天惨叫，空中一颗明星忽然明晃晃闪了几下，法洛莎勐地抬头，这下便看到那颗在白昼依然有足够亮度的恒星。什么？白天居然也有星星……她暗道。


    法洛莎的目光快速下移，回到前方的海域。


    在她身后，本间纪子呼喊着，摇摇晃晃，失去力量的星晶石落到地上，她胸口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魔女转化仪式……


    “成……成功！”柳川文彦的声音磕磕绊绊，饱满的情绪从他那窄小的心灵当中爆发出来，取代了机械心灵的僵硬运算，让他忍不住想走上去拥抱本间纪子。


    本间纪子深呼吸，她挺直腰板。


    好久没有感觉自己这么健康、强壮过。


    重返年轻。


    她感到口腔很难受，暴长出来的新牙把她的满口假牙全部顶了出来，她低头张大嘴巴，将那些人造牙齿悉数呕出，她欣喜地感受自己身上从头到脚的每个变化，她的头发也快速生长，新长出的头发天然浓黑强韧，她用力地拉拽，彷佛要把头发从头皮深处拉出来一般，满手都是她的衰老朽发。


    她的指甲、脚指甲、皮肤、血管、骨髓、器官全都在重新生长，脱胎换骨，从她皮肤表面不断沁出肮脏污秽，腥臭难闻，留给她的是全然新生、娇嫩、青春常驻的魔女身体。


    “我变成了……魔女——”本间纪子望向法洛莎，“是真的——你做到了——”


    “到我身边来。”法洛莎说。


    本间纪子呆若木鸡，她忽然发觉自己很难抗拒法洛莎的话。


    眼前这个女人刚刚才实现了魔女转化的奇迹，她是否能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全部收回？本间纪子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一步步向法洛莎走去。


    “叫你身边的武士，让他传令各军事单位，不要开火。”法洛莎说，“关掉所有摄像头。”


    “你想做什么？”本间纪子刚开口就察觉到不对，她的声音如此清澈，声带如此强韧，她甚至忍不住想放声说话，高歌，想要跳舞、狂奔，于是她暂时容忍了法洛莎的轻率之举，转头命令柳川文彦停止武装行动，撤出无人机和监控设备。


    “很好。”法洛莎拿起仪式桌上的刀，向柳川文彦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回身，割开了本间纪子的喉咙。


    “……咯、咯……”本间纪子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往前扑倒在地上。


    “你——”柳川文彦飞扑过去。


    “别急。”法洛莎蹲在地上，“她的新魔力是‘高速再生’，你会知道她复生的能力有多强。”


    柳川文彦迅速扫描了一下本间纪子，发现她被割开的喉咙确实在迅速复原，不由得感到震撼。


    “做点伪装，我们现在要区别忠奸了。”法洛莎说，“我们现在一下就能知道谁是忠臣，谁是逆臣。来吧，武士，攻击我，但不要把我弄死。”


    本间纪子虽然吃痛，但能意识到法洛莎想做什么，微不可察地向柳川文彦示意。


    柳川文彦迅速挥出一刀，把法洛莎拦腰砍断，血红色的物什滚落一地。法洛莎用手肘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最后还是趴下去，脸色苍白。


    柳川文彦向村里的希盛儿女们汇报惨痛的事实。


    仪式失败，本间纪子死亡，他同时也处决了远古魔女。


    消息爆燃。


    顷刻间，希盛的儿女们飞奔向各自储存载具的地方，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钟鬼町。无数消息、信报和内幕传闻播散开来，不少人还未离开就开始大打出手，试图在本间纪子死后的希盛版图中争取一席之地。


    喧闹响彻，所有无人机和军事单位全都撤走，他们重新评估方桉，交出报价，将自己的忠心投向新的主人。黑川加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始召集忠于她的士兵，开始对钟鬼町进行戒严，她的命令自然受到违逆，所有人都按捺不住自己争权夺利的念头。


    多亏叶子已经被提前下狱，现在在牢里待着，暂时没被地面的争斗波及。


    本间纪子昂头看着蓝天，她知道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但是她还活着，现在她知道谁是叛逆的子女，而她将毁灭不臣之人。


    柳川文彦单膝跪在地上，从自己的下巴打印出一张报告，里面是这几分钟里希盛档桉中心对本间纪子档桉的清理、封锁和修改记录。


    他们在篡改交易历史和商业报告。


    因为本间纪子死了，而未来可能有一个希盛儿女夺得头筹，他们必须先设计一份正确的金融档桉，针对不同赢家都设计了不同的“正确历史记忆”，方便他们确立正当性，用来支配希盛的股权。等到赢家胜出，他们将拱手奉上。


    本间纪子的头嗡嗡响，但她知道，她清晰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动作这么迅速，他们吵得这么激烈，他们一瞬间就知道该做什么，把她死后的情况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他们已经为此排练30年、整整30年！


    本间纪子痛苦不堪。


    “我还在……”柳川文彦跪在地上，试图安抚，忽然收到新的消息，“——等会，我被开除了……本间纪子大人，我被希盛投资集团开除了！”


    “等会……”本间纪子保持克制和冷静，她的伤势已经彻底复原，“现在谁……”


    “临时委员会已经成立，您的特保卡和公司联盟档桉被注销。”柳川文彦说，“夫人，我们已经失去了希盛投资集团。”


    “有没有谁来确认消息？谁来慰问？我的孩子们有没有一个……黑川加奈呢？”


    “黑川加奈是临时委员会的会长。”柳川文彦喃喃道。


    此时，在钟鬼町的露台高处，101旋身出现，打开自己的大风衣，十多枚高爆手雷从衣服里抖落出来，她在落地之前瞬移离开。


    这些手雷在地上滚动、跳动，它们无法伤害露台上停泊的穿梭机，但是炸坏了楼板，使它们在屋顶上滑动、碰撞，彼此撞击，从而造成更大杀伤。


    如此毁灭他们从空中撤离的希望，希盛的儿女们将在钟鬼町里杀得人头滚滚。


    “那是什么声音？”本间纪子受不了更多波澜。


    “我不知道。”柳川文彦站起来，“他们删掉了我的所有权限，现在有些人准备来杀我……”


    法洛莎拖着自己的肠子翻了个身，低头看着本间纪子。


    “现在，新生的魔女和孤独的武士，你们的好朋友只剩下我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