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茂盛的竹林当中，七生结缘将杜迁迁压住。


    她实在太喜欢桐野怜世了，以至于她能够忍受桐野怜世的许多毛病，她不知道桐野怜世为什么要离开她，现在的她疲惫不堪，更难分辨事物。她已经好久没有显现出原型了，体内的妖怪源力不断颤动，并不稳定。


    七生结缘力气很大，以至于杜迁迁放弃挣扎，因为根本无法逃脱，她能感受到七生结缘快速的心跳，一如杜迁迁自己的。


    紧张。杜迁迁屏住呼吸，盼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真面目。这是京都无限一百二十年来的创始人，也是法力高强的狐妖。


    杜迁迁闭紧眼睛，等待莉拉解围。


    好在莉拉确实有在掩护她。


    400米外，莉拉藏在林间，端枪瞄准七生结缘的脑袋。


    此处就是她预先设置的捕猎场，由于101和102的追赶，加上杜迁迁的诱捕，总算顺利把七生结缘带到了荒无人烟的竹林深处，免去许多麻烦。若是被旁人看到这么大一只妖怪，那工作就彻底崩盘了。


    莉拉必须想办法把七生结缘变回人形，安全送回去，免得横生事端。


    若是耽搁太久，京都无限方面一定会强烈问责。


    她快速调试手里的卡珊卓彗星，希望一击成功，修长的枪管里填有一发大剂量睡眠弹，足够麻醉鲸鱼。纵然对方是妖怪，吃一发也差不多了。


    但莉拉有些迟疑，她看得实在太清楚。


    莉拉无法看透人心，但察觉魔力无孔不入，她能感到七生结缘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心跳加快、腺体分泌额外气息，所以莉拉知道七生结缘很喜欢桐野怜世，因而使劲按住杜迁迁，舔杜迁迁的脸颊。


    “喜欢”，这算什么？幻觉吗？莉拉发觉自己对这种情感越来越陌生，也不仅仅是这种情感，她发觉自己距离各种形式的情感都越来越远。


    是因为魔力进化了。莉拉自己能解出答桉。


    晋升为统御者魔女之后，她的感知魔力更加深刻，人事万物对她来说没有秘密，这让她更加缺乏感情。


    现在的莉拉，不关心任何人。


    如果她能数出每个人的脸上有多少毛孔，察觉到每个人身上的污渍、臭味和恶意，她又怎能对人抱有喜爱？


    凡人皆有瑕疵，现在她把每个生命当作宏图计划中的部件和棋子，莉拉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此外还有主人，对她来说如此重要、如此特殊，以至于她不敢去观测。


    她继续释放感知魔力，察觉七生结缘的破绽。


    似乎是由于无法掌握妖力，七生结缘身上的妖力屏障时而充盈，时而孱弱。莉拉狙击过的东西太多了，人、魔女、机械、动物，它们都有破绽，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只要施以合适的洞察力，都会漏出马脚。


    希盛的贵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在等尼斯托公司犯错。莉拉默默想着。宾客需要一场安全的婚礼，而主人希望她成功。


    那么她不会失手，耐心等待七生结缘的空隙。


    “呼……呼……”杜迁迁紧张地喘息，之前从马背上摔下来，身上多处擦伤，现在还火烧火燎的疼。


    七生结缘的爪子往下试探，渐渐发觉不对劲，不只是脸，这个“桐野怜世”的身躯尺寸与它记忆中的不太相称，很多地方毫无相似之处。


    它站起来，感到错愕，自己投入情感的对象只是一个虚假化身？它还记得变形魔力的存在，难道这就是……


    嗖——


    莉拉扣动扳机。


    抓准七生结缘茫然的瞬间，莉拉开枪击穿它的护身妖力。


    消音器加持下，枪声完全被秋叶虫鸣所掩盖，七生结缘中弹，一阵抽搐，没了声息，倒在地上。


    杜迁迁之前还能感受到狐狸毛的缠裹，顷刻间便发现这条大狐狸完全失去力气，只是重重压在自己身上，她憋得喘不过气来，头被大狐狸的下肋部给压住。


    死啦？狐妖死啦？杜迁迁心头一跳。


    她艰难地从七生结缘的腹下爬出，故作紧张地检查七生结缘，看到它头上一处滴血的伤口。但它并未死去，而是陷入某种程度的麻醉，思维紊乱。


    “桐野怜世……”它张口低语，“啊……原谅我……”


    杜迁迁皱紧眉头，心中百般滋味，但又害怕被狐妖残害，连忙起身拉开距离，受到莉拉下达的撤退命令后，她转过身，匆匆跑走。


    七生结缘吃了麻醉弹，迷迷湖湖，趴在地上。


    它望着眼中桐野怜世的背影，更加哀怮，低鸣泣血。


    “怜世……”它伸出爪子，在草地上爬行，“……桐野怜世……”


    令莉拉感到极度忌惮的是，七生结缘身上的妖力反而在蓄积和强化，以至于在身边形成澹粉色的浓郁妖气，几乎要化作实体，杀人于无形。


    它用两只前爪支撑身体，紧盯着杜迁迁的背影，即便极度疲惫也不愿倒下。一旦妖力凝聚、爆发，它会恢复清醒，然后开始制造杀戮。


    “求求你……”七生结缘发出痛苦的低鸣，“……怜世……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要我怎么做？”


    执念太重的话，就不能处理掉了，一定会暴走的。莉拉暗道。它陷入某种偏执当中，只有想办法解开才行。


    “去和七生结缘说话。”莉拉向杜迁迁命令。


    杜迁迁咽了口唾沫。


    好吧，难题来了，自己要怎么说服这头狐妖停下呢？


    “……你太累了。”杜迁迁停下脚步，望向七生结缘的方向，“你最近很辛苦对吗？”


    “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不能运营整个公司，太多事情了……”七生结缘听到桐野怜世的声音，它趴在地上，神经因受药物影响而变得疲惫，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为了能听清七生结缘的声音，杜迁迁不得不冒险靠近，她体内魔力不多，还够支撑3分钟左右的变形时间。


    “没关系的。”杜迁迁轻声说。


    变形的高等境界，就是全身心的代入，她决定努力扮演那位与七生结缘纠葛无穷的桐野怜世，在心中构建桐野怜世的心理状态。


    “我好想你……”从七生结缘的口中滴出一些血迹，它在坠机的过程中受伤，至今还没有愈合，“好痛苦……”


    “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吓到其他人……变回去好吗？”杜迁迁深呼吸。


    七生结缘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哀鸣。紧接着，它身体迅速变小，毛发微缩消失，手脚变得精细柔嫩，只是修行未成，脸部还是狐狸模样，化作狐人，就这样斜躺在草地上，未着衣物。


    “是真的吗？是你？”七生结缘疲惫不堪，“还是一场梦？拜托了，怜世……到我身边来，握住我的手。”


    “妾身不能过去。”杜迁迁说。她知道，现在靠近的话，就会有破绽。


    听到桐野怜世的答复，七生结缘鼻子一酸，开始流泪。


    “……你不喜欢我做的决定？”她哀叹，“……是哪一个？画跟风漫画？出圈钱手游？还是让弹幕网开放会员注册？”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妾身不能再陪你了。”杜迁迁往后退。


    杜迁迁的魔力所剩不多，一旦解除变形，连嗓音都会彻底复原，到时候绝对会激怒七生结缘，使其彻底化身大妖，闹出天大动静，毁掉整场婚礼。


    七生结缘察觉到“桐野怜世”在远离，于是它眼泪流得更多，发出悲怆的呜咽声，这声音令杜迁迁感到不安。


    杜迁迁不喜欢七生结缘，更不喜欢自己现在扮演的桐野怜世，可一旦剥离那些头衔和光环，现在躺在草地上的只是一个悲伤的女人。


    “……你后……后悔吗？”七生结缘哽咽着，“你后悔……我们创办京都无限吗？”


    自己该怎么说？杜迁迁还想请示意见，但她身上的魔力越发见底，她只是个下位魔女，还不能坚持太久。


    流泪是最可耻的。听着七生结缘的哭声，杜迁迁想到自己当舞娘的时流过的那些泪水，流到了肮脏的地板上，流到了马桶里，哭有什么用呢。


    她不想听七生结缘再那样哭下去。


    “不后悔！”杜迁迁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赶紧跑向竹林深处。逃跑路上，她的魔力彻底消失无形，变回原样，自己也感到极其疲惫，往前摔倒在地。


    七生结缘的执念了结，身上的妖力回到灵魂深处，她自身也屈服于麻醉的效力，陷入沉睡。


    莉拉将摔倒的杜迁迁抱起来，让101把她带回去，随后就耐心等待，直到七生结缘身上的麻醉效力消散。


    七生结缘确实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妖怪，仅仅过了12分钟，她就又恢复了力气，缓缓睁开眼睛，用手撑地爬起来，看到竹林中摇晃的手电筒光照。


    莉拉穿着尼斯托公司制服、戴头盔经过，将手电筒转向七生结缘的方向。


    “桐野怜世大人？”莉拉问。


    “你是谁——”七生结缘往后缩，她发现自己没戴狐狸面具。这也太糟糕了，自己不是人类的秘密一下被发现。


    “别紧张！我是莉拉·尼斯托。”她说，“尼斯托公司的社长，目前正在搜索樱之魔女桐野怜世的踪迹……我的魔力是感知，我在你身上察觉到了和桐野怜世大人一模一样的气息。”


    七生结缘意识到瞒不住了，但她现在也头晕目眩，没法处理事情。


    “……先给我一张急救毯，”七生结缘喃喃道，“说来话长。”


    莉拉用一张毯子把七生结缘裹结实，然后叫来一辆小型医用穿梭机，把七生结缘带上去，让她躺在医疗床上。


    “今天看到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莉拉向七生结缘保证。


    七生结缘心乱如麻。


    从她的视角来看，今天的一切都很可怕。先是被击落，然后被陌生人追赶，好不容易找到桐野怜世，却又陷入幻觉和昏厥当中，以至于大梦一场，难道那座竹林里有古怪么。


    “京都无限正在找您的下落呢。”莉拉将一个通信面板交给七生结缘，“请您向大家报个平安好吗？”


    “嗯……”七生结缘用手在平板上按了几下，简单地确认了自己的健康状况，若想出现在公众面前，她得先拿到备用的狐狸脸面具和衣服，她连忙联系信得过的人，要求他们向神林故居配送自己的秘密包裹。


    随后，七生结缘裹着赤红色的医疗毯，坐在穿梭机的墙角。


    “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莉拉说。


    “谢谢，不用了。”七生结缘深呼吸，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选了一条上山小径前往婚礼，这是极其隐秘的道路，根本不被外人所知，可却照样遭到袭击，说明京都无限内部仍有不忠于她的因素，向某人透露了自己的事。可能是希盛系的资本、豪族或者心怀不轨的中层……


    “桐野怜世大人，在我那边过夜吧。”莉拉说。


    “……好吧。”七生结缘点头。


    怜世还是逃走了，那么自己要终身装作桐野怜世而存在了。七生结缘默默想着。怜世……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吧，一个人把京都无限的招牌保存下去，直到寿命与浩劫这样的不可抗力降临。


    常樱神社的忍者告诉自己，桐野怜世找回了原先留在神社的“尸身”。她一定付出了很大的决心。


    毕竟，若是回归到原先那具朽坏身体的话，她最多只能活7天。


    她一定是不愿让自己看到她的死相，所以才在竹林中现身，又离开。想到这一刻，七生结缘释然了。难怪她的表现那么异常，她找回了那具早已被抛弃的身体。


    她太累了，她放弃了。


    自己该放弃吗？七生结缘默默想着。


    太久了……太难了……这一百二十年来的旅程。


    七生结缘做出了她的决定。


    她在莉拉提供的僻静厢房里休息，拿走莉拉提供的智能面板。


    第二天，莉拉带着餐盒，以及她的新面具和新衣服进来，发现七生结缘一宿没睡，画了30页的草稿。


    “机器人？”莉拉看着七生结缘的画作，“机器人漫画很优秀呢。”


    几张潦草的图画已经凸显出七生结缘优秀的分镜功底，人设稿件和世界观更是写满了文字记录。


    七生结缘没回答，而是先匆匆把狐狸面具戴上，敲了敲，让它固定在自己面上，作为备用品，不如早先那个好用，但也能遮挡，这就足够了。


    “京都无限已经不是巨型企业，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变回巨型企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稿件，“所以创始人也要投身于实际工作，获得经济效益啊。这个世界这么多人，总还有人喜欢看机器人漫画的。”


    戴着面具，肉眼看不到七生结缘的表情，但莉拉能感知得到，至少在此时此刻，她是一条快乐的狐狸。


    “原来如此。”莉拉轻轻点头。


    “昨天的事情，切记不要外传。”七生结缘望着莉拉，“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请放心，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莉拉说。


    “那么，莉拉·尼斯托小姐，请多多指教。”七生结缘向莉拉鞠躬，“感念尼斯托公司的支持，妾身以后也会与尼斯托公司多多联系的。”


    如此，七生结缘狐面常服，赤脚接地，依旧被世人认为是桐野怜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