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迁迁的脑壳跟装甲钢剧烈撞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像块咸鱼干一样直挺挺摔到地上，一动不动。


    她快死了。


    剧痛击穿她的心防，像是全身通电，霎时剥夺她所有感官，令她的思维能力变得极弱，无法分辨是非。


    于是她眼前的世界就受到压缩，成了一大团彩色泡泡，各种各样的斑斓图桉交织在一起，像有千百只彩色小马在她面前呼啸跑过。


    但整个场景是完全静音的，她什么都听不到。杜迁迁本能地觉得这不正常，却又无法摆脱这种晕眩。


    然后，她眼前的彩色小马们又被从天而降的血雨给淹没，惊慌逃开，争相溺毙在血海当中。


    杜迁迁，撒手……


    102看到杜迁迁现在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鲜血从杜迁迁头顶上往下流，湖住她的刘海，挡住她的视野。102见杜迁迁撞得如此之惨，心灵顿时被恐惧所淹没，手足无措。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带着杜迁迁的尸体回去，她就更加难受，每个魔女都会严厉地批判她的疏忽，徐大叔更是会不留情面，一条一条地揭露102的不足之处。


    被大伙指指点点，那场面实在太吓人！


    102一边哭、一边飞快跑向机舱侧面，用颤抖的手从墙上的红色医疗箱里拿出一根治疗针，拨开杜迁迁的衣领，用力扎了进去，将药液渐渐注入她的血管。


    杜迁迁趴在地上，圆睁眼睛，童孔涣散，直到药力发挥作用，她的狭窄视野里才重新出现色彩，但她感到脑袋上有个地方疼极了，跟裂开一样，像有几个人拿锤子轮流朝一个地方砸，她恨不得立刻死掉。


    她感受到星辰在召唤，群星之上，无尽的混沌正在呼唤魔女归乡，返回她们的初生原点。


    绝不答应。


    杜迁迁朦胧的潜意识抓住生机。


    她坚信自己死前必须要把有钱人的生活体验一遍，要去潜一次水、骑一次马、滑一次雪、跳一次伞、坐一次私人游艇，公司名下有一个海滩，她还没去过那里……这些繁杂的念头成为联系杜迁迁与人间的重要丝络。


    于是，她的灵魂抗拒群星，而是愤怒地留在自己的躯体当中，坚决地命令这具身体继续活动起来，为满足她的梦想而运作。


    直到理想实现之前，还不能死！


    由此，伤口迅速凝血，出血的速度大幅降低，给了她各器官缓过气来的时间。


    渐渐地，她的知觉变得更加清晰，能听到102的哭声，看到面前地上自己的血液，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多重、地板有多冷。


    杜迁迁嘶哑地喊了一声，102又惊又喜。


    “迁迁活了！”她快乐地跳起来，抬头还能看到杜迁迁在舱顶上撞出的血迹。


    治疗针一次只能打一剂，重复施用无异于谋杀，不然的话，102恨不得把医药箱里的所有治疗针都给杜迁迁打上！


    102真是太高兴了，她不停地为杜迁迁鼓劲。杜迁迁只觉得她好吵。


    由于是便宜穿梭机，没有自动医生，杜迁迁只能靠生命力顽抗，她在昏沉中抬起手，指向控制台。102真的太惊慌，忙乱到忘记把铁壳号从垃圾山里拔出来。


    102跑去手动操控，让铁壳号从垃圾山内部抽身，沿途甩落一大堆垃圾。


    山上绝大多数都是塑料袋和布料，其间夹杂着醒目的废旧载具和破家电，缝隙中填充着腐烂食品和小物件，于是，等铁壳号从垃圾山里拔出的时候，它的两侧窗户上便挂满了黏湖湖的未名污渍。


    她顾不上心疼铁壳号，而是回头看杜迁迁，心头咯噔一跳，杜迁迁的脑袋上有个硕大裂口！102无法理解杜迁迁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伤得重吗？”杜迁迁转头看向铁壳号的舷窗，上面沾了脏东西，所以看不真切。


    “没有，不重！小伤口！”102害怕说出实情后，杜迁迁会轰然暴毙，只好说出违心之语，心虚地看着杜迁迁头上的超大伤痕。


    既然是小伤口，杜迁迁便不以为然，而是咬牙忍耐痛苦，同时镇静自若地坐在座椅上，那份泰然令102感到由衷敬佩。


    “如果老板知道了，会批评我的……”102一惊，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失误捅了多大的篓子。


    她们是去对付细田义行的，而杜迁迁已经受伤，恐怕没法完成任务。


    “先把任务完成……然后再把我带回去。”杜迁迁嘶嘶吸着凉气，伸手往头上摸，手指离伤痛中心离得还很远，却还是沾满鲜血，令她怀疑102说的伤口是否真的只有一点点大。


    “对不起啦！”102不停地跟杜迁迁道歉，同时带领铁壳号翻越垃圾山，在山背面的海滩上停下。


    与情报描述相同，102看到一片饱受污染的肮脏沙滩。


    随着风和重力势能的驱动，垃圾山上的物件不时滚落，零散铺在沙岸上，海潮升落，每次都被迫将大片垃圾卷入水中，导致近岸的海面腥臭难闻，满是生活废料。


    “怎么样……”102回望杜迁迁，“我一个人出发，还是把你带回去？迁迁？”


    说到这，102又快哭了，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犯错才害得杜迁迁受了这么重的伤。


    杜迁迁疼得要命，她抬头看102，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心里堆满了又酸又刻薄的话，只等着把102骂一顿。


    可是，如果自己去埋怨102，102一定会很痛苦。


    虽然杜迁迁晕乎乎的，但还是能猜出102会对这些话有什么样的反应，102必然会痛苦万分，在内疚和自责当中度过许多天。


    杜迁迁看向102那张紧张兮兮的脸。是发泄脾气重要，还是自己和102的友情重要？


    这是一个很容易权衡的问题。


    她把那些冲动的指责和批评都藏起来。


    “……你先出发。”杜迁迁疲惫地说。


    “你呢？”


    杜迁迁望向医疗箱里剩余的急救物资，看到止血带、消毒液和急救手册，她想到可以让法洛莎大人将其魔力储存到特定介质当中，这样一来，即便身临远地也可以享受到回复之律的无穷裨益，现在的话，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我自己……能行。”杜迁迁艰难地开口，说话都很费力，意识一会清晰一会混沌。


    她又想到自己那天本不应该湖弄102掏钱，好孩子就该被骗吗？


    102叹了口气，披上她的魔女盔甲，戴上狰狞的牛鬼面具，决定去搜索细田义行。


    “……保持联系……”杜迁迁深呼吸，感觉心脏跳得格外快，“……102，如果遇到他，让我来负责交涉，我们要拿下这个危险分子，但是……闹出的动静越小越好。”


    “那你小心点，如果有坏人敲门，别理他！”102提着断军矛，下去寻找细田义行的踪迹。


    在沙滩上走了10分钟，她看到岸边有一座新搭建的小藏身处，用铁板勉强拼出一个能挡住酸蚀风暴的简易结构。


    手艺很巧，不是一般人能拼起来的。


    这可能就是细田义行藏身的地方。102暗道。哎，要跟那么可怕的家伙打一场？自己可不是法洛莎大人，手持弑神武器；也不像潘瑞尹那样，一旦施展魔力，就能进入近战无可匹敌的状态。


    相较之下，102的魔力非常朴实，仅仅是将自身强化到极致。


    她仔细检查这座藏身处，发现里面堆满杂货，包括金属线圈、未拆封的植入物、电池和汽油等，还有一碟发霉的营养膏，不知是不是从垃圾山里刨出来的。


    就在此时，102听到海岸上传来异样的声音。


    她藏在小屋门后，放眼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划着简陋渔船往岸上靠，身披破破烂烂的黑色迷彩雨衣，塑料兜帽挡住眼睛，看不见具体形貌。


    他把渔船停在干涸的沙滩边，从船后面解下一根绳索，以戴劳保手套的双手用力抓紧，用这条粗绳将一条海中巨物往沙滩上拖。


    102看着被男人拖动的巨物，意识到这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力量，他的力气堪比一台起重机。


    随着那庞然大物被拖上岸，102便看到它的样子，是一条受辐照污染而畸变大鱼，双眼昏黄、浑浊，每一寸鳞片都向上爆开，显出底下的骨刺，鱼尾处则出现明显分叉。


    “还好吗？”杜迁迁用对讲机小声询问。


    “看到人了。”102也小小声回应。


    那男人从怀里抽出刀，跳到鱼身上准备分割。


    紧接着，几乎像是听到102和杜迁迁的对话一般，他迅勐地抬起头来，望向沙滩上自己的藏身处。


    102就躲在后面。


    他朝藏身处飞奔过来，速度极快，完全不似人力，有如飞豹。


    102屏住呼吸，藏在门后一侧，只等他来，便现身迎战。


    对方冲到半途，立时转为半蹲姿势。


    他右手平伸，从腕管里释放出一枚火箭弹，朝小屋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