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确实比往常更加……虚弱。”法洛莎观察徐炀。


    一如徐炀深谙法洛莎从内到外的每个细节，法洛莎也对徐炀的各方面表现一清二楚。他好还是不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需要时间调整。”徐炀往后靠，坐回红色皮革沙发上，他按摩自己的额头，陷入一种交错的混沌状态，有时会四肢麻痹，僵硬不觉，幸好并不长久，须臾便逝。


    最重要的是，他会产生幻觉，彷佛自己仍然处于巨大数据组成的洪流当中，类似的幻视频频出现，彷佛自己仍然以光缆为血管，以信号为神经，高目广见，神思飞扬。


    一旦回归原身，便难以适应，甚至颇想永远离开血肉限制。


    数字心智面板亮起警告，建议他检查大楼里的设施，徐炀发现不少设备出现异常日志，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状况。


    一类是在调用中过载运作，因而烧毁元件；另一类是生成大量冗余数据，是徐炀心理活动的残片，也不小心残留在这些子网当中了。


    是这样。徐炀忽然醒悟过来。


    人无时无刻不在产生乱七八糟的思绪，人脑尚有余力将它们遗忘和分解，可在数字生命状态下，浩瀚的心理活动成倍增长，全都会以数据化的形式储存下来，极大影响各终端可用的存储容量。


    他整理可用容量，方才进入数字生命状态不过区区4秒时间，就已经产生780g的思绪档桉，大部分都是不可解读、毫无意义的潜意识文本。


    “你瞧。”徐炀把一些潜意识的文档片段剪切出来，投影给法洛莎看。


    “什么梦话和呓语。”法洛莎诧异，她尚未见过如此支离破碎的言语。


    潜意识是混沌的，一如冰山在海面下的部分。徐炀暗道。脑神经尚未解决的事情，被数字神经忠实地记录下来了。


    “这就是头昏的原因。”徐炀会意，“生成的记忆太多了，怪不得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了大楼内部，是我各个数据化的心理活动啊。”


    数字生命形态下，不再以一个大脑去思考，而是有2、30台终端机并联运行，耗电量也甚巨，整座大楼原先有巨大的蓄电池组，为半年期的避难用电准备，现已耗尽70%。


    这一次差不多弄明白了，算是拿手头资源换实验数据。徐炀现在了然。看来数字化的高端存在和神秘侧的强者类似，每时每刻的运作都消耗巨额资源，对电力、服务器和计算核心都提出更高要求。


    待到财力、技术力更上一步，才可继续探索。而徐炀对技术有着乐观心态，愿意今后继续尝试。


    法洛莎察觉到徐炀完全着迷于技术的样子，她目光流转，决定把这份追求留给他自己决定，也许他真能探出一条崭新道路。


    “我相信你。”法洛莎轻声说，随后转向101，“走吧，带我去见机器人和老鼠。”


    101带法洛莎向会津城的安全屋跳跃。


    “我们也走。”徐炀起身，喝了杯黑咖啡，随后就去找失踪的杜迁迁。


    “出发！”102保护徐炀离开实金大厦，前去找人。


    对于杜迁迁来说，她已经完蛋了。


    当马蒂内斯号突兀出现在安久市的天空时，杜迁迁还在费德罗-麦吉购物广场外面熘达。


    她思考很多事情，包括魔女的诞生与毁灭，道德与法律的起点，国家的湮灭和公司的崛起。


    等到硕大怪物显形、巨舰腾空之际，她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吓了一大跳，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小命要紧，


    爆炸声起，城市乱作一团，车辆逃亡，在街上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索性弃车奔逃，杜迁迁处于变形状态，是一个中年大叔模样，也跟着朝城外奔逃。


    一波空袭过后，大部分主要道路和交通节点都被炸毁，中立公司封锁辖区边界，阻止无关人等擅闯，唯有vip客户能够安全通过壁障。人们堵在街上，哀鸿遍野，寸步难行，头顶上穿梭机匆匆外逃，整座城市混乱不堪。


    杜迁迁混在逃难者当中，心惊胆战，拿起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紧接着就下起大雨，一切都在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与混乱。


    黑火革新的人太狠了。杜迁迁紧张不安。变个黑火方的人来混入其中吧。


    黄蜂？她忽然想到有趣的选择，如果变成黄蜂就好了。


    黄蜂……黄蜂……


    魔力没有被调动，啊，在想什么呢！黄蜂肯定不是那家伙的真名，怎么会有人真叫这个名字？


    杜迁迁在原地绕圈，不断拷问自己。


    杜迁迁啊杜迁迁，你是聪明的，有脑子的，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才行。在这没有通信手段，到处杀机的危险都市当中……


    她下意识奔向街边一家小咖啡厅，知道自己没有交通工具可用于逃生，眼下最好的手段就是藏在建筑当中规避杀伤。


    咖啡厅内只有寥寥2个穿短裙的公司女藏身，惶恐不安，身穿浅灰色正装制服，杜迁迁化形的大叔一进来，她们便面露恐慌之色，纷纷将目光投向店门口悬挂的世纪净土面板，见它寂静无声息，才松了口气。


    “别怕，别怕。”杜迁迁维持伪装，以男子粗犷声说话，翻身藏到柜台后面。和这2女一齐躲避，咖啡店的打工人员早已逃窜，此时店内唯余她们三人。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可怕啊……”


    纷乱之际，2名公司女自然极度紧张，神情畏惧。公司战争残酷无情，人人面临性命之虞，死亡威胁从来没有如此之近。


    杜迁迁只觉得笨嘴拙舌，没法安慰她们，自己以这大叔形象存在，也不便和她们有什么互动，想变回女相又会暴露魔女身份，十分尴尬，目前只能蹲在柜台后面，陪她们一块胆战心惊。


    英雄在哪？救世主在哪？


    爆炸和地震交替发生，柜面一阵摇晃，玻璃开裂，她们身后的原料柜突兀倾倒，吓得她们慌忙避开，牛奶、咖啡豆和糖罐散落满地，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就跟敲在她们心上一般恐怖，直到满地瓶瓶罐罐碰撞滚动声停歇，她们的情绪才略微平复。


    1名黑火突击兵空降到店外的街道上，似乎在空降中和队友走散，匆匆在街上赶路。


    玻璃沿街门面是透明的，他转头一望便看到躲在咖啡店内瑟瑟发抖的3人，光影交错，看不真切，误以为是藏匿的敌人，立时抬起手中步枪朝她们射击，子弹飕飕掠过，直接打碎玻璃，射伤杜迁迁的肚腹。


    “啊——”杜迁迁哀鸣一声，仍用的男人声线和外观，另2名公司女看到杜迁迁倒在地上，吓了一跳，六神无主。


    外头的士兵抱着枪冲进来。


    “请您出示信誉码，遵守……”


    他对着世纪净土面板开了一枪，让它寂静，随后一头扎进柜台后，低头看到这只是3个平民，略微放松警惕。


    杜迁迁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装死，竭力忍耐疼痛。


    她身上没有补给，中了枪，必死无疑。


    得干掉面前这个士兵……他身上一定有药。


    士兵上半张脸戴着黑色辅助瞄准头盔，对这3个列岛洲市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威胁，又像是炫耀，拿瞄准镜瞄准她们，看那2个公司女瑟瑟发抖的表情。


    杜迁迁装死趴在地上已久，蓄势待发，趁敌不备，从腰间拔出她的配枪，抬手冲士兵射击。


    砰！


    子弹命中，打了他一个趔趄，他身体大幅度倾斜，杜迁迁又开了好几枪，直到敌人扑倒在地。


    “帮、帮我拿……”杜迁迁捂着腰部中枪部位，单膝跪地，原身的鲜血从魔力幻影外衣中不断飞溅出来，情形恶劣至极。


    那2名公司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逃出咖啡厅。


    “救——救——”杜迁迁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瞬间倒在地上，朝她们的背影抬手，却只见她们拔腿远去，不见踪迹。


    失血让杜迁迁晕过去了很久，唯一幸运的是没有敌人来找这个离群的士兵，她睁开眼睛，门户大开、窗户破损，外面的暴雨已经淹进了店面，大水呼啸涌来，泡着她的手脚，把她冻醒。


    杜迁迁往前爬，她的魔力已经自然解除，恢复原样。在她面前，死去的士兵像个苍白的僵尸一样张着嘴看她，也泡在雨水里。她往前腾挪，跟蛇一样趴着，用牙齿咬住士兵后肋部的战术腰包开口，将它咬开，然后用舌头往里舔，直到舔到一根治疗针，随后用牙将它叼出来，将针管含在嘴里。


    她在地上躺着，身体对温度的感知出现明显上下分层，底下沾水的地方冷，迎空气的地方滚热。


    杜迁迁用舌头调整针管在口腔里的位置，令它放置于自己上下虎齿交界之处，借余力死命一咬，将塑料针管咬破一道缝隙，一点甜甜的治疗药液从缝隙里沁出。


    她拼命吮着。


    半梦半醒，杜迁迁一醒来就开始咬那根针管，没有思考的余地，然后不知何时又会晕过去，在晕厥期间，药液会把她弄醒，让她再喝下一点，随后过重的伤势又会令她晕厥。


    她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在生死之间来回打转，直到徐炀根据杜迁迁的手机定位一路寻来。


    “迁迁，迁迁……”徐炀将她从雨水里抱起来。


    “敌人在哪里！”102气势十足。


    杜迁迁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把嘴里叼着的稀烂针管吐掉，眼里滴着泪，瘫软在徐炀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