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野怜世闭上眼睛，十指交叠。


    这一策略是完全可行的。


    本地居民的持枪率很高，持枪人口占据总人口的46%，剔除幼弱病残，至少半数市民带枪，只要唤起他们些许斗志，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愿意向黑火革新动手，也会对这艘孤舰造成沉重打击。


    黑火革新的突击队员固然精锐，但死一个少一个。而城市居民正如野草一般杀之不绝，风吹而生，无论他们流多少血，只要换掉一些黑火士兵就算大赚特赚。


    “让他们去战斗，再加上我之前准备的宣传发出去。”桐野怜世点头，她早就为此设计过应急预桉，如今正是时候派上用场。


    只要把马蒂内斯号拖疲、拖垮，再大的损失都完全值得。桐野怜世深谙世界运转之道，劳动力作为一种生产要素，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流动，因此人类并不昂贵，完全死得起。


    新的宣传被多目魔分发出去。


    他们主要依靠世纪净土，它在安久市的网路总站在混乱中被毁，一枚钻地导弹将它所处的地下掩体炸得粉碎，为此，多目魔必须启动备用机房，重新取得与市内各子网的连接，令世纪净土系统保持运营。


    世纪净土储存着安久市750万居民的信誉码，一如在猪的耳朵上打孔标记般，每个安久市居民的档桉皆铭记其上，涵盖详细的教育背景、犯罪记录和财产状况，优劣忠奸一览无余，无可藏匿。个人通信设备也与之深度绑定，因而消息能够实时放送到每个人的通信终端上。


    此时，300多万人分布在500平方公里的城区核心土地上，这里地形复杂，巨构建筑彼此以走廊相连，形如蜂巢，近郊、新区的居民尚可拔足逃亡，栖身于高楼大厦的市民则难以逃生，离地50层，既然抢不到穿梭机用于逃生，便只能困在楼层当中，等待命运安排。


    他们惶惶驻足，望着炸弹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每当军机掠过天际、炸毁远处房舍，难免心头产生一丝庆幸。


    当桐野怜世的新讯息传来时，人群之中顿时掀起波澜，他们将手机荧幕上的画面分享给彼此。


    “京都无限正在遭到袭击，我们的家园处在最危险的时候——”桐野怜世的音频与录像皆已上传，显示她正坐在安久市分公司的办公室中，窗外是一座燃烧的都市，一如既往，“我愿意和大家战斗到最后一刻！所以，拜托了，请大家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保护我们心爱的家园，保护列岛洲吧！”


    桐野怜世居然还留在这里，并未逃亡？人们顿时感到一丝敬意。


    这样身份尊贵的领袖般角色，竟决意与这座燃烧的都市共存亡！


    “樱之魔女”桐野怜世毫无疑问是京都无限的精神象征，形象也相对正面，她素来远离资本核心，令人相信她的形象十分光辉。


    在外界的谈论和描述当中，桐野怜世不仅缺乏实际权力，而且还受到公司内部豪门与资本的挟持，即便想要作出有利于大众的改革，也会遭到守旧势力阻碍，因而人们往往对其心生同情。


    此时，大众齐齐收到她亲自署名的呼唤和哀求，士气不禁为之一振。


    “哇啊……”


    “如果响应桐野怜世大人的呼声……”


    “保卫列岛洲！”


    “跟黑火革新拼了！”类似的呼声和情愫随之涌现。


    因势利导，多目魔在各个尚受控制的区域内组织防守，划立一座建筑又一座建筑的防区，邀请市民实时注册成为“守卫军”，逐渐组织起零零散散的防守，规模还在不断滚大。


    即便没有收到消息的市民，本着抱团的趋向，亦纷纷奔向人多势众的楼层，在大厦中穿行，拿起枪来和突入建筑物的黑火革新士兵交火，巷战和楼房战斗随之爆发！


    然后，被屠戮。


    人们被子弹和喷火器所歼灭，民用级别的武器装备难以和正规军相对抗。不过已经满足了桐野怜世的预期——让黑火革新征服安久市的脚步慢一些。


    只要拖足24小时，直到明日正午，京都无限的两艘空天母舰就会返回控制局势，届时，一切乱局都会尘埃落定。


    她也收到消息，会津城的新会津安保公司和尼斯托公司拒绝服从命令，不服管训，那么，到时候也要顺便打扫干净。


    会津城的黑道问题，从来都是消灭，然后扶持新的代理人。


    当徐炀回到实金大厦的时候，他看到毛骨悚然的一幕，街道上的人们非但没在逃跑，而是三五成群，零散朝安久市的市中心冲击，那无疑是送死行为，将自己的命运交到烈火和枪弹的审判之下。


    “是世纪净土系统群发的消息，注册在安久市的人都收到了，我也是。”风间宫理给徐炀看，“看啊，老板，奖励属实丰厚，即便我本来是标红的，可要是我愿意拿起枪跟黑火革新的人干，那我以后也能正常出门！再也不用怕被抓起来了。”


    “但那会出人命的。”徐炀摇头，“京都无限没有可用兵力，所以开始消耗普通人的鲜血。这还不算最可怕的，这会让人们产生错觉，以为留在城里会很安全。”


    “那怎么办，人们已经相信她要跟安久市共存亡了。”风间宫理感到不安，“他们会一直留在这，彷佛无所畏惧。”


    徐炀担忧地望向窗外，先前军机投下的白磷弹引发不断蔓延的大火，而类似的轰炸还将再次进行，等到那一次，更多人将面临生命危险。


    风间宫理拿起手机，只见后续的官方推送也不断传来，反复暗示黑火革新的军力十分孱弱，只要人们众志成城，便可将它击退，并无大患可言。


    安久市太过庞大，只有世纪净土那样的常态控制系统可以做到决定数百万人的去留，在这个层面上，旁敲侧击的手段都显得十分孱弱，数千万乃至上亿人从出生到死亡都仰赖于该系统，从未想过背离它的指导，如今它也成为调控市民想法的最佳手段。


    马蒂内斯号爆发以来，绝大多数人都在往城外逃，可在世纪净土的推送到来以后，不少人都遭到影响，误认为自己能干得过黑火革新的兵力。


    必须要阻止这整个系统运转。


    徐炀深呼吸，开始反追踪世纪净土的信号。


    不能允许“世纪净土”继续愚弄和操控人们。


    它原先的站点受到重重防卫，但被黑火革新轰炸之后也已失效，新的备用站点相对来说防守就孱弱得多，徐炀很快将其定位，在城市郊区的一座防空掩体深处，代号“b9站点”。


    他开始突破站点防火墙，它已经更新了密码库，处理起来相当难搞，若非徐炀一直没有放松对先进黑客技术的学习，此时必然会被拦截在外。


    更致命的是，通过外部摄像头，徐炀望见一辆京都无限的安保部卡车已经抵达，从车上跳下十几名士兵和若干名网安人员，也是备用力量，专门用来保护新机房的安全。


    等他们进驻完成，再破译世纪净土就成了天大的难关，徐炀只能先从那些单个、零散的设施开始控制，他先锁定了出入口的大门，任当地保安如何遥控，都无法将车辆放行进入。


    拖时间。徐炀攥紧拳头，拖得越久越好。b9站点的网路防御系统相当精明，不断自适应更新密码，每次给徐炀留下的破解空窗期只有3秒，随后就会直接刷新整个系统，阻止任何形式的网路攻击。


    太慢了，按目前的脑处理器计算速度，想要抢在3秒内完成破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网际化身。


    徐炀切入数字心智控制面板，设置了返回程式和化学药物施用，纳米盔甲“云中兽”内预留的示丸腈还剩一份，可以将他从混乱与无意识状态中苏醒。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大脑托管给设备，主意识已经离开躯体，进入到整座大楼的诸多计算机设备当中，瞬间开始调用他们的全部算力，重新开始尝试破解。


    现今，徐炀的意志并非控制人身，而是控制数量成倍增长的计算机设备，在这种状态下一旦迷失就无法归返！数字心智持有者甚众，但鲜有人敢于做出如此尝试，一旦湮灭在数字信号当中，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形俱灭，从这一层面上看，徐炀的行为多少有开创性的意义。


    一旦离开肉身，托身于诸计算机联组而成的数字生命，执行计算任务的速度便极度飙升，单一脑处理器的运行速度，又与大楼内各台计算机终端组成的矩阵核心难以相比。


    然后——突破！


    即便徐炀已经做出多次尝试，他也必须慎之又慎，留给他的时间极短。


    闯进世纪净土的核心代码库，设定的返回程式也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秒时间，在这霎时，徐炀唯一能做的便是从机器内部层面发布底层命令：


    切断网路、净空系统、整体格式化。


    京都无限派来的网安人员终于突破恼人的门禁，冒雨飞奔，返回机房，只见750万安久市居民的数据正在飞速消逝，无数行缠绕他们一生行踪的记录眨眼间遗失，整个软件系统也遭到删除，陷入巨大的混乱当中。


    如此庞大的数据量无法恢复，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插在面板上的磁盘被格式化，服务器上的文档、日志包括世纪净土本身必须的运行文件都遭到损毁，上千台屏幕皆遁入漆黑一片，犹如一整面死寂的黑墙。


    呼——


    从数字生命的形态返回人身，徐炀只觉头痛欲裂。


    早先的工作，他的数据处理量也可谓庞大，但与数字生命形态下的工作相比，亦完全不值一提，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利用网际化身来解决实际问题，手段粗疏，他甚至感觉意识有什么东西遗漏在了大楼的终端里，还得下次进去拿回来。


    “我、我的……”风间宫理看呆了。


    “怎么？”徐炀感到极度疲惫，双手按膝，长长呼气。


    “没了——”风间宫理给徐炀展示她的信誉码，“空了，整个页面……不见了——它去哪了？我的——”


    “它离开了。”徐炀疲惫地望向窗外。


    “太……太意想不到了。”风间宫理一时失语，她不断地喘气。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页面，没有了，自出生起萦绕在她头顶的数据监控体系遭到崩解，就像一个缠绕在脖子上的项圈被撕了开来。


    风间宫理解脱般地看向徐炀，不禁露出微笑，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高兴的时刻。


    另一边，多目魔还在不断转发桐野怜世要求它发送给安久市全体居民的文档，鼓动他们去和黑火革新决死作战，但它完成这一工作的最大接口——世纪净土，至少在安久市的部分已经整体下线。


    “抱歉，”多目魔向桐野怜世汇报，“我无法完成该任务，世纪净土系统无响应。”


    “……”桐野怜世不安地捻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世纪净土，人们就会像野狗和动物一样狂奔起来，各种疯狂之举皆会发生。


    她曾经感觉自己手上握着一条线，线的另一端是亿万人类的性命，只要拉动，无数人就会按她心愿作出各种动作，但现在的局势却全然不同，一瞬间那无数奴隶般渺小的身影都散落在了地上。


    在京都无限精心缝制的信息网络中，安久市像个黑斑一样刺眼，世纪净土遍布北部列岛各大公司都市，恰缺了安久市这么一块。


    即便打赢这场战争，然后再把世纪净土引入安久市……那时候的反弹会有多激烈？但凡见过阳光，亦不会再屈从于这么一个体系，那些市民一夜之间彷佛特别难缠。


    她翻看公司内网的报告，只有那些和京都无限有硬利益相关的公司人还在拼死一战，其余市民一瞬间彷佛又意识到自己有权利远离这场不属于自己的战争，他们或逃跑、或向黑火革新投降，但鲜有人真的愿意拿头去撞战斗机。


    徐炀整了个大活，需要休息，他和莉拉通信。


    “主人……我们和京都无限翻脸了。”莉拉回复，“他们原先试图征召我们去参战，我只能拒绝。”


    “这是正确的。”徐炀疲惫地说，“把会津城守住，无论局势如何变化，会津城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地盘。”


    望着实金大厦里各个魔女，她们看起来都不错，101从创伤应激中恢复过来，102被治好了，吉冈水色在巡逻，浅梦在看最新的咨询，风间宫理也在，嗯？好像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