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吴亘神色凝重,看着窗外不断后掠的风景默默不语。
方才,妤好终于吐露了她的真正意图,就是要当登天殿殿主。如此狂妄的想法从其口中说出,让吴亘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牧人与神教相争多年而不得胜,就是因为登天殿太过松散,无决断之权,无杀伐之力,无通畅之令。”妤好盘坐于车中,双手扶在膝上,咄咄逼人盯着吴亘,“若是能如神殿一般可号令各国,统御各家如臂使指,牧人何愁不胜。”
吴亘叹了口气,转过头无奈道:“妤好,你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无畏军只有十万人,我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车云路给宰了,你如此宏愿着实让我有些吃不消啊。”
“哼哼,吴亘,你信相马术吗。”妤好面带冷笑,头微微昂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从你我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觉着你能做一番大事。不放心之下,师父还专门打了一卦,于是君山秘境才会现于你面前。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这么快竟然坐拥十万虎贲。所以,不要觉着自己弱小,你我二人联手,未来绝对可期。至于那个车云路,我自会想法帮你解决。放心,有我在你身侧,他不敢动你的。你真以为他此时消声匿迹是卖张由的面子,实是因为师父与他打了招呼。”
吴亘一愣,总以为是张由保下了自己,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纠葛,“你师父孤家寡人,登天殿长老会卖面子吗。”
“他们敢不卖面子,我师父镇守秘境这么些年,若是有人不识好歹,信不信其他长老就会将其给拿了。”妤好不屑道,但言语中的霸气却是展露无遗。
吴亘意味深长的看了妤好一眼,“即使我能帮你,但为什么要帮你,难不成要等你统一了昆天洲,举全洲之力打垮神教,奴役萃噬各洲人族吗。
我承认,我与神教不对付,可再不对付也是人族内部纷争,还不至于引狼入室,屠戮本族。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人族的罪人。”
妤好略显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似乎是刚认识此人一般,“我原本以为你不修明德,蔑伦悖理,轻薄无行,没想到......罢了,若你支持我,我可以在昆天洲禁绝萃噬之法。”
“哼哼,牧人延存这么多年的习惯,你说禁绝就禁绝,要不你能独压万古,否则信不信牧人会把你给撕了。”吴亘有些不屑,改变一个人的积习何其难也,更何况是一群人。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妤好似乎胸有成竹,用三根手指托住酒壶,不停的抛来抛去,“我想你既然来自北洲,想来今后还要回去,如果昆天洲与北洲联合,定然能顶住神教,三足鼎立之下,天下大势方可稳固。所以,只要你助我成事,将来牧人定会全力助你对抗神教。”
吴亘低头想了想,点头失笑道,“你所言有些远了,咱先定个君子之约吧,相互守望,彼此提携。当下,我还是赶紧回到良遮山,把自己的老窝筑好了,再缓图其他。”
“可。”妤好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遥远,看着吴亘眉宇舒朗的面容,忽然脸颊微红,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有些羞恼,“话说你也正当青春,为何身边没有一个女子,竟然对我毫不动心,难不成我的姿容就这么难以入眼。”
吴亘惊愕转头,看着对方如凝脂般的脖颈,没想到妤好会这么直接,“作为一个男人,遇到你这样的绝丽佳人,咱也不是什么大雅君子,若说不动心那是扯。
只不过,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腰带,恐怕就会丢了自己的脑袋,我还年轻,若是让你师父晓得了,我相信我的脖子接不下他老人家的剑。”
“哈哈哈。”妤好仰头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喘不上气来。说实话,她对男女之事并不如人族那般守节重贞,只要于自己大业有益,自不会吝惜这具肉身。
没想到吴亘这个平时看起来一身痞气的家伙,竟然如此的......可爱。什么怕他师父的手段,在君山秘境时何曾见他怕过,吴亘骨子里有一种藐视一切强权的孤傲,只不过平日里很好掩藏在了他荒诞外表之下。即使为了活命毫不要脸的向强者乞怜,但在内心里却从不畏惧于这些人,任谁也不会真正压下他心中的头颅。
“等我大权在手,定要将你抢来押入内室作妾。”妤好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冲着吴亘举了举酒壶。
“好,静候君来。”吴亘也是笑了起来,举起酒壶仰头喝下,酒水顺着下巴流下,如断了线的珍珠。
吴亘返回了武川关,大军则是继续向西北而去,支援正与呼兰家僵持的花彦霖。
原本吴亘想替下姬嫣筑城,却是被她给拒绝。她要在这里等着大军归来,等着那个人平安返回。
看着这个在北洲也是贵为公主的女子,每日城中忙碌,连脸也被晒得黑了些,吴亘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凭心而论,姬嫣对得住水从月,只不过,这种男女情爱之事,何来对错之说,外人又怎好参和,特别是面对水从月这样孤傲的人。
于是,吴亘只能带着妤好一同回到了弦晚城。等安排好妤好,刚入了都督府,孙宏就抱着一大摞文书走了进来。
吴亘看着那厚厚的文书,就不禁有些头疼,刚想找个借口溜走,孙宏赶紧拦住了他。
“寨主,南边通往疏勒行省的路已快打通,陆青准备借着最后一段山势立关,来信询问关名。”孙宏知道吴亘怕麻烦的性子,直接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吴亘。要是等他慢慢翻阅,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来。
吴亘简略看了一眼,陆青在信上说了,他已勘定了一处地方,地势险要,山前有湖名玄湖。
“关从水出,就叫柔玄关吧。”吴亘也不想费心去想,随意取了个名字。
孙宏点了点头记下,却仍是不肯放过吴亘,“寨主,良遮山占地辽阔,我军既然决定在此立足,当下最缺的是人。如今山中百姓加上军户已有四十余万人,但放在如此大山中,委实是有些少了。修路筑城,打猎耕田,铸造兵器,这么一摊下来,到处捉襟见肘,如今就连英竹、碎空等城都尚未完工,还要修筑关城,真的是没人了啊。”
“我已让从月他们多抓些俘虏回来,顺便把一些被灭家族的治下百姓也一并迁来些,应是可以缓解一下人少的窘境。”吴亘按着孙宏所说默默算了算,果然人到用时方恨少,恐怕再来五十万人都不够用。
“寨主,听属下一言,抓人终不是正道。”今天的孙宏有些奇怪,平日里他极少缠着吴亘,今天似乎有些反常,“我良遮山中要想汇聚人口,关键是要此地四下安靖,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庐,且货物流通,方可真正吸引山外的人来此定居。
这就需要有人专门负责治民、通商、开荒、营造,虽然这些与军阵大事相比并不起眼,但这是我无畏军能长久立足此地、与各家抗衡的根基。寨主,您也得弃了流匪的习惯,须得真正安下心来打造我们的后方,这并不比前方打仗来得容易。”
吴亘的身体渐渐坐直,一脸严肃的看着孙宏。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长久以来,吴亘只是想着早些拿下衡门港,以此为依托杀回北洲,并没有在他处安家的想法。
即使到了良遮山这里,也只想立几个军营了事。要不是别人多次相劝,除了那些需要挡住外敌进犯的关口,英竹、碎空、赤岩等城根本不会修建。如今随着人马越来越多,正卒还好些,那些平民可是没法长期在外风餐露宿,时日长了终是要逃走的。
在昆天洲,无畏军并无人供养自家。若只有兵,没有民,人员折损无处补充,粮草吃尽何处去寻,终是会一点点衰败下去。
正如孙宏所说,自己再不能按着原来的老路子建军了,当初在铁手行省时,有姬家和陆家供养着,倒不用操心这么多。再往后军马更多,姬国三郡恐怕供养不起这么多人,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依你之见呢。”吴亘冲着孙宏摆了一下手,示意对方畅所欲言。
“立郡、通商、征税。”孙宏显然是早有腹稿,侃侃而言道,“不妨依据地势和面对的三个行省,分立三郡,负责驭民兴业,保障大军所需。
我意以赤岩、英竹、登云三城为治所,划设北安、西陵、雁南三郡,各郡范围尽量外拓,中间弦晚岭这一带业已有人居住的地方归弦晚城直管。”
吴亘赶紧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地图。良遮山是如此广袤,即使按着孙宏所言立了三郡,仍只是占了其中一小块。只不过,即使是这一小块,吴亘也没人去看守,很多地方依旧是蛮烟瘴雾、野兽横行之地,没有军伍护持,平民都无法定居的。
“三郡郡守你意谁可胜任。”吴亘转过头来,目光灼灼。
见吴亘模样,孙宏就知道吴亘同意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陆青、苍仁静、孟朔可任郡守,他三人本就有过城主经历,自是经验丰富。”
“可,就让他三人上任,三郡的地盘有多大,他们各凭本事,反正我弦晚岭周边的别想要。”吴亘以拳击掌,脸色颇为兴奋。
“通商之事,可等关口立起再行实施,也好收取关税。我良遮山虽然贫瘠,但山中的乌玉、蜜蜡等物,山外应也是紧俏货。”孙宏又接着建议道。
“具体事宜你与姬嫣商量,就不要与我禀报了。”吴亘见孙宏还想说,一挥手打断了对方,“我多日征战疲乏,先回去休息了。”
“寨主,这些文书……”孙宏仍试图挽留吴亘。
已经走出屋子的吴亘摆了摆手,边走边说道,“这些小事你自决即可,不要问我,反正飞梭的建造不要停就成。”
好不容易摆脱了孙宏,吴亘急步回到了自己的私宅。一进院子,高菡正在扫地,看到吴亘回来,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寨主,哥哥可曾回来了。”
“高经正在武阳军中,战事应是快结束了。来,给你。”吴亘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捧在山外抢的糕点,递给了高菡。
“哦。”高菡撅了撅嘴,可看到糕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伸手小心翼翼接了过去。
“莫支璧呢。”吴亘转头四下打量。
“他被卜师给带走了,说是去见什么师祖。”高菡拈了一块糕点入口,眼睛顿时变成了两个好看的月牙。
“鱼崧苏?”吴亘心头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
正要出门让人前往白山方向打探,只听后院的潭中扑通一声。等到了后院一看,吴亘眼睛瞪得溜圆,只见目极驮着莫支璧,正踏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