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队伍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空白。就好像黑色的树林里开了一条新路,路基就是那断骨和血肉。
队伍中安静的吓人,马儿也停止了走动,骤然的变故让人和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散开。”程亮嘶声喊道。这个时候,队伍若是还敢集中于一起,纯粹就是给对方提供绝佳的活靶子。
程家的骑兵此时终于清醒了过来,纷纷向着四周散开,稀稀疏疏呈一个凹陷的扇形对向城门。
程亮一个箭步上前,边拔出自己的佩刀提防可能的箭袭,边拉着呼兰浮衍的马急急向后退去,直至退到两百步外方才停下。
幸好,吴亘没有再次发箭,否则这位仍愣在原地的竖篴先生,恐怕就得当场被串了糖葫芦。
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呼兰浮衍与程亮俱是有些惊魂难安。按着情报所言,原本想着这不过是些流窜的匪盗,就如这茫茫大山中不知多少的不良人、响马一样,大军上前首先心里怯了三分,一阵恫吓已是跑了不少人马,再不济冲一波过后也就作鸟兽散。
没想到今天却是反过来了,对方竟然主动攻击,而且那怪异的箭矢杀力竟然如此的大。
程亮此时心中已是有些后悔,没有带更多的好手过来,贸然就随着这位呼兰家的庶出之子跑到了这个地方。
呼兰浮衍其实也是有些后悔,自己自接到黑塔家的讯息后,便仔细研判了吴亘可能的行军路线,一路联系吴亘沿途经过的小家族,除了佐衡路外,一直到与铁手行省接壤的雁行路都有联络。
在吴亘行军路线附近一些小城,还故意撤出了一些人马,以引诱吴亘进城,好派人围歼。盏流城就是如此,若不然城中岂会看不到几匹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呼兰浮衍此次只是私下行动,并没有得到家族的背书。也曾寻到那些万户家族,可这些人顾左而言他,多敷衍了事,态度十分消极。
无奈之下,呼兰浮衍只能寻小一些的家族。就是这样,这些小家族也是虚以委蛇,要扯上半天皮方成。这次程家出人就是,磨蹭了两天才把人派了出来。
按着黑塔家提供的信息,他们已经将吴亘的人打散,剩下的也四下逃窜到山中。而且据这次从盏流城中逃出的人所说,入城的只有六七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伤员。
这么少的兵力,程家派出三百多族兵,三打一啊,足够了。这可是程家的族兵,装备精良,还有善于领兵的程亮亲至,堆也能将对方给堆死啊。
可没想到,计划很顺利,吴亘也来了。双方一照面,吴亘当头就险些将两个领兵人给射死。这事要传出去,可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对方只是仗着弓箭之利,其实人并没有多少,不如我们派人入城。”呼兰浮衍下了马,与程亮等人低声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程亮看了一眼身后的盏流城,咬着牙恨恨道:“待我派人去察看一下其他城门的情形,再作定夺。程节。”
缩在人群中的程节赶紧走了过来,程亮一脸狰狞,“城中是不是只有不到百人,你可是看准了。”
程节一缩脖子,赶紧拱手道:“大人,小人虽然后来被关押,但盏流城就那么大,扫一眼就可知道大概,应就是百人以下,不超过八十。”
其实这不怪程节,吴亘百二人马,又是深夜入城,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人都撒在外面,所以他自是看不全。
“来人,绕着城走一圈,看看四个城门处守军多少,城墙上又有多少人。”程亮一声令下,就有二十余人奔出,沿着盏流城走了一圈。
城池不大,对于这些骑兵来说,不到三刻就可绕一圈,等这些人返了回来,将沿途所见一一禀报,连程亮都有些发懵。
四个城门,除了西城门这边有两个人外,其它的都是大门紧闭,连城墙上也看不着一人。
这是什么路数,空城计?还是将人都埋伏在了城中,程亮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大人,我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沉闷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程亮扭头一看,说话的却是程节。眼见自家手下无一人说话,这个平日里以贩山货为生的商贾却是冒了出来,不免心中有些不快。
这程节其实也算程家的人,只不过与本家的亲缘关系已是隔得十分远,几乎与普通牧人无异。
此人也曾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找到本家,想谋份差使,可家族就那么大,自家人还照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你一个不知出了多少服的人。
“说,不要藏着掖着。”程亮的语气并不是十分和善。
程节看了一眼对方脸色,身子伏得越低,小心翼翼道:“大人,这些贼人从东边山中来,必然还要回到山中去,所以东门处定然藏有人。而西门这里由于要面对咱程家兵马,所以匪首在此亲自驻守。
这些匪人人数不多,不可能面面俱到防守,这也是除了西门外看不到一个人的缘故。那么防守最弱的便是南北门,估计就没人看着。
大人武力卓绝,可以在这里顶住匪首,再分兵攻打其他城门,其中尤以南北两门为重。四面攻城,贼人左右为难之下,必然城破。
等入了城,不要管西门,所有人直接前往东门,同时鼓动城中商户共同杀敌,这些商户被贼人夺了财货,必会纷起响应。如此一来,贼人便是插翅也难逃。”
听了程节一番话,呼兰浮衍意有所动,刚想开口,程亮却已是厉声道:“休得胡言,这些贼人虽然人少,但俱是亡命之徒,全面围城势必招来其拼死反扑,徒伤我儿郎性命。
古语有云,围三阙一,虚留生路。我等此行的目的是擒拿匪首,而不是剿匪,这点你自是搞清楚。我意已决,集中兵力拿下西门,兼顾南北门。若是匪人逃了,能追就追,追不上撵到山里就是。”
程节好心献策,没想到却招来对方一顿呵斥,只得面色通红的返回队伍中。
其实对方的心思程亮也明白,程节一心想搏个职位,所献的策略也可圈可点。但他不了解内中的实情,主意出错了方向。
临行前,家主可是给程亮私下交代过,此次出兵只是给呼兰浮衍个面子,能不打就不打,即使打,捉住吴亘就成,剿灭那些匪徒,不是程亮要干的事。
核心就是一条,不要多伤自家子弟性命。若是死伤多了,呼兰家会给什么补偿,别想了,那只是个庶出之子,呼兰家根本没有什么话传下来。若换成个嫡子试试,呼兰家早就派人杀过来了。
但不派人也不成,不派人岂不是驳了呼兰家的面子,到时候找个由头,随手就把你给灭了。
打仗可不仅仅是刀对刀,剑对剑,打的是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打赢了都是输家。
眼见程亮如此作态,呼兰浮衍自也不好多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若是强要对方出兵,恐怕彼此都不愉快。这次之所以盯着吴亘不放,实是咽不下被捉的那口气,只要收拾了吴亘,他才不管无畏军的死活。
“来人,集中兵马冲击西城门,天黑前拿下匪首。”程亮主意已定,看了看渐渐西移的太阳,让一名百户带领一百五十余名骑兵,准备冲锋。
很快,战马隆隆向前,百余名骑兵放下面甲,手持环首刀向着西门而来。这些人身上都带了飞爪钩索之类,万一城门被堵还可以攀墙而上。身后,有一百名骑兵从两翼紧随,向城上抛洒箭矢掩护。
城楼上,吴亘正与索吉观察着敌情,自己一箭过后对方便犹豫止步,倒也猜到了对方的几分心思。心中不由哂笑,这程家明显不大气,人家黑塔家还派了千人堵截自己,这程家就派了三百余人,还如此小心翼翼。
看到对方并不分兵,直接奔着西门而来,只是派了少量人远远监视着南北门,吴亘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怕对方四面围攻,自己没人啊,若是那样的话,只能打乱仗了。不仅无法有效歼敌,而且凌云八骑和三十名士卒跑路都不好跑。
取出震天弓,吴亘缩在箭垛后,对着奔驰而来的骑兵连发两箭。白色的箭矢如镰刀般收割着骑兵的性命,又有二十余名骑兵落马。
不过这次剩下的骑兵并没有再退缩,反而是加速前行,彼此撒开成一个宽大的弧面。这么一来,吴亘的箭一次能杀伤的人便少了许多。
听着头顶嗖嗖的羽箭破空声,吴亘冲着索吉笑道:“若是此时走,你还有逃命的机会。”
索吉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哨子,正色道:“大人小看索吉了,虽然我本事稀松,但亦非怕死之辈。”
“好,那咱二人今天就嚣张一回。”吴亘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索吉的肩膀,倒是把其人拍得身体一缩,险些趴在地上,“你这本事不乍得吗,等过些时日安定下来,我传你一些手段。”
“小的定当拼死效命寨主大人。”索吉一脸激动,拍着胸脯发誓。
吴亘面色有些古怪,寨主大人,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
很快,骑兵就逼到了城门近前,看着虚掩的大门,领头的几人稍稍犹豫。马蹄踩到的地面有些松软,但此时已经无法停下,身后的人正蜂拥向前挤来。
等冲到城楼下,几名骑兵伸出长矛,试图顶开厚重的城门。城门后不知堆了些什么,连长矛都捅断了,门才开了一点点小缝隙。
此时,身后的骑兵已经源源不断冲了过来,一时间都堵在了城门口。
有十几人下马,一起用力推开城门。等推开门一看,这些人不由一愣,门洞中零七碎八摆着密密麻麻的破车烂桌,中间还塞着一些谷草,几乎快堆到了门洞顶,上面还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一种古怪的味道充斥于门洞之中,好似普通人家点的油灯。领头的骑兵额头渗出汗水,一时之间明白了这是何物。
“撞开这些杂物。”有人拎着手中的刀喊道。这些人中多有修为在身,区区几辆破车岂能拦住去路。一道道刀气斩出,很快这些障碍被砸的四下乱飞。
门洞中的人在奋力开辟去路,城门外已经堆了更多的人,全因前方受阻而堵在了此处。
透过这些杂物的间隙,这些人可以看到,正对面的路上站着一人,手里拎着把形制怪异的刀,身前还摆着一排的床弩
忽然,那人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有人从旁边抛了一支火把过来,扔到了门洞之中。
轰的一声,门洞里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舌点燃了那些杂物,又迅速向着城门外蔓延而去,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很快,连地面也燃起了大火。原来地上薄薄的土下,铺了厚厚的干草,俱是喷洒了桐油。
火,很快溢满了整个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