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那人可是五福记掌柜?”
庄二看了眼远去的马车,转头又问。
“保儿说村中要建学堂,可是真的?”
庄可卿浅浅一笑,眉眼微弯,轻轻点了点头,招呼了这父子二人进来。
“二叔,喝杯饮子。”
说罢,又给一边的表弟倒了一杯。
“可儿姐,若真的建了学堂,你看我这年龄,还能去不?”
庄保年已经憋了好久,此时双手捧着杯子接了饮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瞅着庄可卿,活像只摇尾讨好的狗儿。
“当然,保年随时可去,这学费阿姐给你出了。”
庄可卿被这表弟逗的一笑,当即许了承诺去,惊的庄二一阵摇头。
“这钱怎的好让你出了?”
谁知庄可卿却是一脸正色,她看了眼心急忐忑的庄保年,又将目光放回了庄二身上。
“不过一年五百文,我们保年这样聪明,二叔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这……”
庄二一下顿住。
倒不是说他连五百文都出不起,只是儿子今年已经十五,在其他人家早是该说亲了,只是娘一直不松口,这才耽误了。
他本想着娘不同意,那就自个儿省些,这两年存些个银钱,等保儿长到十六七,寻摸个好媳妇,这日子就盘了顺了的。
可现下出了分家这事,自己田也没了,想给儿子攒聘礼也不知还得要多少个年头,若是孩子这时候去上了学,能读出个名堂也就罢了,要是读不出个东西,岂不是还浪费了几年时间,只靠他一人,最后怕是连娶媳妇的钱都攒不够呐。
“爹,我是真的想读书啊,哪怕做不了姐夫那样厉害的读书人,但起码能识得几个字,总比咱村里大把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强。”
庄保年很有些主见,此时看自家老爹还在犹豫,心中着急,声音不免大了些。
见儿子这急吼吼的样子,庄二心中难得的生出点焦虑。
要是家里还有钱就好了!
“保年弟弟,外头灶间有我之前做的绿豆糕,可香可甜,还凉丝丝的,让姐夫带你去尝尝如何?”
庄可卿瞧着二叔情绪不对,忙的抬头给沈凌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庄保年带出去,免得小孩儿一闹,惹出什么问题出来。
等了两人出去,庄可卿才继续说道:“二叔,你心中担忧我自可猜出一二,只是事已至此,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周全家人,考虑如何让他们跟着你过好日子才是。”
“便就如我刚才所说,请您给保年弟弟一个机会,您又何尝不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庄二听了这话,浑身一震。
是啊,这许多年他可为自己活过了?
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人情孝义这些年他已做的够好了,换来的是什么?
只有兄弟的算计,娘亲的谩骂和苛责!
‘二郎,你可不光只有娘,你还有我和保儿。’
早上媳妇说的话霎时又在耳边响起,庄二脑中突然一片清明。
不过一个豆腐方子,何故畏畏缩缩,怕了娘来抢,惧了弟来夺?
庄可卿说完那番话便不再言语,只捧了杯子细细嘬饮,留与时间与庄二自己想明白。
她这二叔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重情义,还有些优柔寡断,却不知有的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当断不断,以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丫头,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良久,庄二抬起头来,眼神一片明朗。
庄可卿心中顿时一松。
越是执拗固执的人,下定决心做下决断之后,就不会轻易更改。
现下二叔既已应她,那必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那二叔三日之后来我家,到时就将法子教您,之后再与我同去镇上赵家,说好以后接替送货一事。”
几句话将后面事情安排妥当,庄二还未反应过来,庄可卿已是又在说村中学堂之事了。
“二叔,刚刚我说让保儿去读书并不是想要越俎代庖,只是机会实在难得。”
“可、可保儿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
“正是这个年纪才好。”
庄可卿微微一笑,将自己之前与左进商讨之事全盘脱出。
待到说完,庄二才恍然大悟。
原来五福记在村中建学堂,也是有借着这个培养人才的意思,而保儿年纪正好,只要肯用心来学,以后少不得也能做个掌柜、账房的,有技傍身,就是随便扒拉几下子算盘,都比他们这地里忙活整年挣的要多了多。
“丫头,二叔、二叔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庄二心下感叹。
他不过是护送了侄女和侄女婿两回赶考而已,这本是长辈当为之事,哪当得她这样为自家打算?
而娘和三弟,自己处处为他们着想,却只换来如今下场,两相比较,也该晓得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了。
直到此时,庄二才是下定决心,就算以后娘是上了门来撒泼打滚,他也不能泄了方子去,教侄女心寒。
不出两日,五福记要建学堂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而庄家大房要离开村子的事却是除了庄二和村长耆老几人之外,都是无人知晓。
等到他们快要走的前几日,村民才得了消息,纷纷上门送礼道别。
“庄家大房这是要迁去州府,那户头迁不迁呐?迁走了可就不再是咱二李村的了。”
年纪大的村民念叨着,在得了他们不迁户籍的消息时,连连夸着这家是个不忘本的,知道根在哪儿,不能断了的。
临走前,庄可卿将自家的两亩水田全部交予庄二耕种,家里留着的鸡仔们,也一并移过去,自家只存了些耐保存的干货,留着到州府支应些时候。
另外沈凌中了秀才,可免五十亩的粮税,她做主将庄二家四亩田挂上,此外剩下的四十六亩,十亩挂在村长家,另外二十五亩挂在几位耆老名下,最后还余些,就容村民们抽签,谁抽中就挂在谁名下,每隔两年轮一次,也好让大伙都能得些利益。
庄可卿一番安排自然不是随着性子来,其中也是有些深意的。
农村家家户户根源深厚,村中的村长、耆老们执法权大多时候比县令还要实用,像之前钱氏哭嚎着要去寻县太爷做主这样的话,只能当了笑话来听。要真将老太太放到县城,只怕是连府县官衙的门都不敢登的。
庄家虽然走了,可户籍可还留在村里,阿凌是上门女婿,本就不被其他读书人瞧得起,若是科举一路要走的稳,那名声尤其重要。
自家之前与三房结了怨,三房上头还有钱氏老夫妇,当今天子推崇孝道,若是到时候三方撺掇了老人来闹,起码村里人能有个见证。
不是大房不孝父母,不念手足,他们对庄二可还是有手足之情的。
沈凌对庄可卿的所有安排全无异议,这些日子只忙着将脑中藏书默下,好送予赵夫子,以感谢对方的教导之恩。
留在村里筹备学堂一事的潘大掌柜也是得了消息,知晓他们是要去州府之后,还特意给当地的掌柜去了封信,教对方好生照应一二。
州府离二李村甚远,此回搬家不比上次赶考,是秦蔓枝同阿满也要一起上路的,庄二担心沈凌一路上照应不过来,也是要跟着上路。
到了离开那日,庄可卿不想惊扰着村民们,一家早早就出发。谁想村里小路还没走了一半,竟是陆陆续续有人跟了上来,手里提了的,拎了的,都是要送予庄家大房的。
“丫头,虽是走了,可也别忘了咱呐!”
“说啥胡话呢!丫头最重情谊,必是不会忘了咱,而且说不定过两年沈小郎中了举人,咱还能再吃次席呢!”
这话说了红红火火,大家伙听了都高高兴兴的,多少消了些离别的愁绪。
浩浩荡荡一路人,热情不舍地送到村口的时候,天都还未大亮。
“此去路上小心!”
“庄二,你路上了警醒着些,千万别出了岔子才是!”
“丫头,可定要记得你的根在二李村呐。”
村民们目送着远去的骡车,声声阵阵的呼喊着,心中亦泛起一丝惆怅。
庄家丫头,可一定不会忘了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