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村的生活,一直是平静温馨的。
除了水旱灾年,虫害肆虐的时候,最大的难关,大概就在于每年两次的粮食、棉麻、绢帛方面的税收,以及定期与不定期的徭役。
虽然地处边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处在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犄角旮旯,而且大楚的边境,一向守卫严密……
即便发生大大小小的战争,战火往往也蔓延不到这里来。
被敌军乱兵烧了房子、砸了家什,对北关村人来说,除了心痛就是悲伤,谁都没想过,这件事背后潜藏的危险。
北关村从此以后,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安享太平的世外桃源。
它也成了胡人随意闯进来打草谷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北关村幸存下来的每一个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李敢,和来自后世的夏稻花在内,都还没想到这一层。
此时他们面对的问题是,粮食被烧光了,住处被损毁了,家什被捣烂了,他们接下来,要怎么生活?
他们吃什么?住在哪?
最关键的是,这一年的秋税,拿什么来交?
王里正心疼自家被毁的财物,哭得不能自已,再一个到底是年纪大了,于是便让自己的长子出来安抚民众。
而冯举人除了惊吓、愤怒与心疼,还十分挂心嫁到外面去的女儿。
所以,正忙着派遣家丁出去探听消息。
听到王里正的长子喊大家伙儿去打谷场说事儿,略一思忖便知其意,便另外还派了个管事,出来,帮王里正安抚百姓。
夏家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大房。
刘氏的丧事刚过去没多久,夏有财又死于兵祸。而朱氏、金花、银花下落不明,多半是被乱军掳走了。想必她们的命运,不会比当场被杀好多少。
二房不但没有损失,还添丁进口了——周云娘带了家人来找二郎,到北关村来避祸,何尝不是对二郎那份心思的回应?
三房、四房、五房都无事,只损失了许多财物,其中尤其以四房的咸菜作坊最为“损失惨重”。
但咸菜作坊里真正的损失,其实只有那些定做的坛坛罐罐,和雇佣短工付出去的工钱。
不过夏稻花故意没做澄清。让外人以为咸菜作坊损失惨重,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平息许多人心中那嫉妒的火焰。
夏稻花发现,夏老爷子和周氏,似乎一直在为什么事情担忧。
她没忍住,私下里偷偷问了夏有田,才知道,老两口应该在忧心大姑姑夏雪娇。
在夏稻花心目中,这个大姑姑的存在感不强。
她好像嫁到了镇上或者外县,其实离北关村不算远,但她却并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门。
夏稻花对这个大姑姑的印象不深。
原主似乎有些怕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尽量把自己藏在梨花身后,尽量不让这个大姑姑看到自己。
而夏稻花穿过来之后,还没跟她见过面。
哦,不对,好像分家的时候见过一回!那会儿夏稻花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对这种事情,关注度不高,所以忽略了。
夏稻花猜测,大姑姑可能跟家里因为什么事情闹翻了。不然老两口儿不会只忧心她,而不去找她,或者托人给她捎信。
但如果说闹翻了,似乎也不大对。
毕竟前段时间过端午节的时候,家里还收到了大姑姑那边送来的节礼。
所以,大姑姑跟夏家人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总觉得他们之间相处的情景,不是很自然。
夏稻花暗自滴咕了两次,然后就发现,夏有贵竟然跟周氏吵了一架。
晚饭时分,夏稻花遵照夏有田和姜氏的吩咐,给夏老爷子和周氏端了一碗腌雪里蕻炖豆腐,结果刚走到老两口儿的屋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夏有贵的怒吼声:
“爹,娘,你们好歹也心疼心疼儿子吧!儿子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也抗不过那大刀片子!再说、再说……儿子也害怕啊!”
这是怎么了?夏稻花脚步一顿,倒不好就这样进去了。
紧接着就听到夏老爷子低沉的声音:
“你嚷嚷那么大声干啥?家里还有外人在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夏有贵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但在门外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夏稻花觉得,别说隔着一扇门,就算隔着几间屋,也不耽误听见夏有贵这嗓门儿:
“爹,我也不想嚷嚷啊!可是你看我娘,竟然让我去雪娇家里看看情况。
雪娇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她能用得着你操心?
雪娇那么大个人了,遇见这兵祸来了,她能不知道躲?她能不知道跑?
要是雪娇都跑不掉,我去了那就是送菜。
要是雪娇都跑了,我去了找不到她,不还是给胡人送菜?”
周氏带着嗔怒的声音响起:
“雪娇也是你叫的?那是你姐!
再说了,我不就是一说,让你去你姐家看看情况,你不想去,就直说你不想去不成么?还话里话外地挤兑我,非得给我按个偏心的罪名不可。
我偏心你姐怎么了?
当年在家里最难的时候,你哥和你差点被拉壮丁拉走的时候,你姐出了多大的力?
敢情你都忘在脑后了?
让你去看一眼你都不乐意,还好意思在这大呼小叫的!
别以为你哥死了,我就非得指望你不可!
你还有三个弟弟呢!”
不知是不是那句“你还有三个弟弟呢”触动了夏有贵的心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说话却变得愈发难听起来:
“娘,你咋能这样说俺呢?
俺又不是白眼狼!俺心里咋可能不惦记俺姐?
只是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咱们躲在地道里才勉强逃过一劫,你不说给儿子压压惊,还让儿子往那兵荒马乱的地方跑,你当那地方是好去的?
俺要是跟大哥一样被砍了,你心里就舒坦了?”
“哗啦!”一声,是碗快被掀翻在地的声音。
周氏怒吼道:“你这个逆子!”
夏老爷子也生气了,“镜薄币簧,烟袋锅子就敲上了夏有贵的脑门:“老二,你怎么跟你娘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