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搂着夏玉娇哭了一阵,渐渐地收了泪:
“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玉娇沉默不语,泪水又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滑过面颊,撒落在地。
周氏却愈发生气:
“玉娇啊玉娇,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从小到大,娘都是怎么教你的?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呢!
就算你做下了诛九族的大事,那也没有铡刀落下来之前,先自己抹了脖子的道理!
人这一辈子,总得遇上些沟沟坎坎,但不管遇到多少沟坎,往前走就是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人生在世,就没有那迈不过去的坎儿。
甭管遇到什么事儿,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奔头。
可人若是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等到了阴曹地府,就算你把肠子都悔青了,也回不来啊!
难道,你就这么狠心,非要抛下你娘跟你爹?非要让我们老了老了,反倒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怀上你的时候,娘岁数已经大了。
你这身子骨,自打出了娘胎,就不怎么康健。
娘为了把你养大,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操过多少心?娘不指望你多孝顺,就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要求过分吗?
你这是生生地剜我的心哪!”
周氏一边数落着夏玉娇,一边止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周氏性子刚强,一辈子很少在人前哭泣,甚至就连夏老爷子,都很少有机会看到她的眼泪。
夏玉娇也是头一回见到周氏这副样子。
她又愧疚又悔恨,哭得更伤心了。
母女两个哭声震天,还在家的几个人都凑了过来。
儿媳妇们都被这副场面吓到了。
就连孩子们也都知道今儿个这情景不寻常,一个个缩着脖子,像一溜小鹌鹑躲在草丛里似的,没有一个敢调皮捣蛋的。
最后,还是性情爽利的程氏率先打破了沉默:
“娘,玉娇,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儿,但咱们能不能先起来说话?
现在虽然开春了,可这刚刚春分,清明还没过呢!
地气寒湿,在地上躺久了,对身子不好。
玉娇妹子还没出门子呢,尤其得注意些。若是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氏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出手,拉住了夏玉娇的一条胳膊,想要把她扶起来了。
周氏听了这话,也醒过味来了,急忙要搀扶住了夏玉娇的另一边胳膊。
夏玉娇的双眼红肿、满脸泪痕,脸色格外地苍白。
她自己也试着要起身,却发现腿脚软绵绵的,有些使不上力气。小腹也在隐隐作痛,身下似乎洇了一摊湿漉漉的水迹。
夏稻花眼尖,不但注意到了房梁上的绳子和夏玉娇脚下的凳子,此时又迅速地发现了她裙子上的颜色有些不对。
她急匆匆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把自己的外衫给夏玉娇围在了腰上。
夏稻花突兀的动作把程氏和周氏吓了一跳,但她们迅速发现了夏玉娇身上的血迹。
两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沉重起来。
程氏不由问道:“可是刚刚摔着了?膝盖是不是破了?”
周氏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可能:“玉娇,你肚子疼不疼?”
闻言,程氏顿时舒了一口气,不过转而又担忧起来:
“哎呦,玉娇呀,你先忍着点啊,我跟咱娘扶你上炕,嫂子这就给你沏一碗红糖水。这小日子里受了凉,是不是得喝点姜汤啊?”
周氏看了程氏一眼,没说话。
夏玉娇身上难受,心里惶恐,也不敢说什么。
很快,她就被扶到了炕上。
周氏把姜糖水给夏玉娇灌了下去,让大家伙儿都出去,严令所有人把今天的事儿忘掉,不许嚼舌,尤其是不许外传。
周氏那副疾言厉色的模样,前所未有,把大家伙儿都吓住了。
就连一向有些浑的孙氏,都愣是没敢炸刺儿。
当天夜里,夏老爷子和周氏,借了里正家的马车,载着夏玉娇,去了普济堂。
老两口儿悄悄地出了门,避着人找到王里正借了车,然后又悄悄地把闺女从炕上挪到了车上。尽管明知徒劳,却还是希望尽可能瞒下这件事儿。
夏稻花猜到了几分老两口儿的心思,一时心软,也跟着去了。她悄悄地对周氏说:
“对外可以说是我旧伤复发了,姑姑是去照看我的。”
周氏的一双眼睛,瞬间闪过两道无比锐利的凶光。
有那么一瞬间,夏稻花觉得,周氏简直就好像一头下山猛虎。那股子凶悍的气势,几乎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但很快,周氏就有些颓然地点了头。
她累了。此时,她一点儿都不想去追究,夏稻花这个变化甚大的孙女,到底从何时起,变得这般敏锐。
玉娇的事儿,哪怕能遮掩一时,也是好的。
唉!这孩子受了委屈,后半辈子说不定都毁了。
自己这个做娘的,却没法给她报仇……
周氏修剪得短短的利落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夏家人来到普济堂的时候,十分不巧。
医术高明又好心肠的王太医倒是在。
但,谢家宝偏偏也在。
谢家宝已经不复当年那副病病歪歪的模样了。
人虽然还是很瘦,但比前些日子那种面黄肌瘦的模样,却是大为改观。
而且,不但身形比从前强壮了几分,精神头也挺不错。也能不用人搀扶,不用拄拐棍儿,自己走路也不气喘吁吁地了。
王太医给谢家宝诊了脉,又给他开了方子,嘱咐他按时吃药,饮食清淡、少吃多餐,日常多散步、多晒太阳、多睡觉,之后才笑意盈盈地看向了夏稻花:
“小丫头,你又来啦?让我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是脑壳又痛了?”
夏稻花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没敢说话。
谢家宝还在这儿呢,若是提起小姑姑,场面会不会有些尴尬?
谢家宝似乎看出来了夏稻花的窘迫一般,他微微笑了笑,对王太医施礼告退,便转过身走了。看那个状态,这人在普济堂,仿佛就跟在自己家一般自在……
他竟然径直走进了后院!
周氏和夏老爷子此时也十分尴尬。
但,为了女儿,周氏尽管觉得脸皮火辣辣地痛,却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王太医,托您的福,稻花的伤已经好利索了。求您救救我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