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


    小院，


    梧桐仙株之下，


    一方圆桌，三张躺椅，有红泥小炉燃起火焰，煮着茶水沸腾，莫成君一通操作，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盏仙茶。


    只见茶香四溢，如烟似雾，飘香十里。


    莫成君迫不及待的端起自己的那盏，微微轻嗅，又品了一口，只觉得有一股热气流转周身，疲惫都散了几分，头脑更是清晰的不少。


    可就因为头脑更清晰了，他越发觉得这事儿不能答应。


    没等茶盏放下，莫成君就道：“掌教师伯，不是我说哦，你这回来才几天啊，好日子不过了，非得和我去冒险？”


    华烨带着点玩笑的语气，道：“你能去，我就不能了？”


    莫成君忍不住道：“你以为我想啊？我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嘛？


    如果有机会，你信不信，我能苟到天荒地老。


    可现在，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拼一把，还有死中求活的机会；不拼的话，就是慢性自杀，必死无疑。


    我再是不愿，都被逼到这地步了，不上也得上啊！”


    说到这事儿，莫成君有说不尽的怨念，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念头一转，他就道：“等等，咱这话题是不是反了啊，师伯，现在是你给我个理由才对？”


    “理由吗？”


    华烨似是有些出神，他神色沉凝，思索了许久后才幽幽道：“如果我说这是宿命，你愿意相信嘛？”


    莫成君咧咧嘴，道：“我可是能出入时间长河的，您说我信不信？”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可现在，就有些信了。”


    华烨轻声解释：“我曾被魔修擒拿，在黑暗中不见天，不见地，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在那永恒的寂静中，一分一秒的熬着，几近于疯狂。


    可就在我要疯的时候，碎月魔主来了，我被他操弄，被他驱使，杀戮了不知多少生灵。


    哪怕我不愿，但一次次挥剑，一次次终结生命，依旧让我陷入极致的煎熬。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碎月魔主又死了，我自由了。


    然后，我因无法面对本心，陷入自暴自弃。


    我想过了结自己的生命，但又在懦弱中苟活，


    直到被老夫子救了回来，还有雷劫洗礼，摒弃魔道对心智的干扰。”


    “这很神奇，对不？一次次的，险死还生，又更进一步，你不觉得这预示着什么嘛？”


    “我知道，你的‘科学修仙’向来讲实践，重结果，但若是站在历史的角度去看，是不是也有几分冥冥注定？”


    这话说的，莫成君就无言以对了。


    他也想起了很多，比如灵机粒子的诞生，比如补天教必败的命运，比如他杀了碎月魔主造成的影响……


    你若说命运是无稽之谈，那这些又算什么？


    眼看莫成君表情认真起来，华烨仿佛在追求某种认同感：“修仙问道，我们修的是仙，问的是道，终究还是要有几分相信的。


    我们要相信那冥冥之中，自有至高天道，维持和拨弄着世间的一切。


    所以，我相信这么多次的死里逃生，终是有某些事情要我去做。”


    “就像你，莫师，从数千年前的岁月至此，横跨了悠悠时光，虽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可又何尝不是有某种伟力，推着你前行呢？”


    老实讲，这一刻，莫成君被驳的哑口无言，沿着华烨的思路，他甚至觉得对方说的真有几分道理。


    可愣怔了许久，他还是倔强道：“这个理由不够，太敷衍了，我没法说服自己。”


    华烨倒是没什么失望之色，他微微沉吟，又道：“我清楚你的计划，决死一搏，成了，能一定程度平衡双方实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成，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坏。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你需要一位帮手。


    一位在你离开后，依旧能帮你掌控局面。”


    “这个人选，你觉得有比我更合适的吗？”


    莫成君抿嘴不言，但他得承认，对方又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可不过是纠结了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这理由，依旧说服不了我？”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理由。”


    “什么？”


    “我不愿丧失自我，我厌恶欲望的干扰，我更讨厌魔性的不定时爆发，所以，我需要寻到解决魔性的办法，分离自身法力中承载的负面情绪。


    不是那种暂时性的解决，而是彻底的根除。


    这一点，在天庭寻不到，在补天教也寻不到，非得去真魔的大本营才行！”


    “这理由，还真令人无法拒绝！”


    莫成君叹了口气，他道：“不过，我依旧不能答应，因为我无法面对几位宫主。”


    “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说服他们，你就带我一起？”


    “等你说服他们再说吧。”


    ……


    这场谈话，到此为止，即使是到了最后，莫成君也没答应，更不敢答应。


    开玩笑呢，要是几位宫主找他麻烦，他也扛不住啊！


    不过，华烨给出的三个理由，其实挺有意思的。


    第一个看着最虚，但莫成君有感觉，那才是他真实的想法，而第三个最实在，也最能说服外人，但还真不是最主要的。


    至于第二个，与其说是在说服他人，其实是在说服莫成君。


    不过，莫成君并没有因此而困扰，等老夫子和华烨离开，他甚至没多做收拾，只是长叹了口气，就睡在了躺椅上，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沉沉睡去。


    这一次的课题，他太累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而这一觉，莫成君毫无压力的睡了足足三天。


    三个日月更替之后，他从睡梦中苏醒，伸了个懒腰，又在原地打了一趟拳，舒展了一下筋骨。


    在‘噼里啪啦’的骨骼摩擦声中，他整个人恢复了精神，又开始收拾个人卫生，洗漱，理发，剃须，换上一身整洁的衣物，


    然后，他才开始到外界走动。


    他参与了一场联合国的会议，在一众仙人和妖仙面前露面，处理了一些纠纷，定了几条规矩，也彰显了天庭的威严。


    他还招来所有的天庭正神，于凌霄宝殿内，开了一次大朝会，细细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也给了一众天神自主行事的权利。


    他又逛了一遍天庭小世界，看了看这壮丽河山，赏落日余晖，只觉得恍如梦中，


    这些，都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哪怕是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还到仙道科研院转了又转，取了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也给了不少人鼓励。


    最后，他又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请了老夫子，沈锦绣，若离仙子，巴陵儿，薛攀等人，


    他们于千年云雾仙茶树下，痛痛快快的畅饮了一夜。


    他们随意的谈笑，畅想对未来的憧憬，对天庭的野望，对修行的期待。


    他们也在追忆往昔，谈过去的岁月，每个人的糗事，肆无忌惮的嘲弄，毫不留面子的讥讽。


    直至最后，似乎所有人都醉了，醉的一塌糊涂，席地而睡，鼾声四起。


    第二日，天刚刚亮，所有人都是各自离开，各忙各的事儿，好似没任何变化。


    只是，从这一日开始，天庭的气氛似更紧张了几分。


    也是这一日，莫成君居然得到了几位宫主的信息，他们同意了，


    是的，他们同意天痕魔仙华烨，随莫成君一起行动。


    这让莫成君大跌眼镜，甚至有些难以理解。


    为此，他反复询问，才确定还真是几位宫主的意思。


    他不知道华烨怎么做到的，但这一行，已是从单人独行，变成了二人同去。


    而这些琐事儿，终于快耗尽最后的第十二个月了，孔雀大明王那里都发来了质询。


    古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可天庭，到现在居然依旧毫无动静。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到底是为何？


    哪怕古妖们没有明说，但很显然，补天教快扛不住了。


    不过，离开前，莫成君还是做了最后一件事儿，他封闭了天庭小世界，约莫两个时辰左右，


    然后，牵引着几位宫主忙碌了一年，开辟出的特大号洞天福地，与小世界相容。


    如此，天庭小世界的面积又扩大了不知多少。


    海洋之上，再有一座陆地缓缓飘来，那是北俱芦洲！


    至此，天庭小世界，四大部洲已是聚齐，且面积之大，比之蓝星本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准确来说，四大部洲的领土，外加周围的岛屿，所有的面积已经有近一点八亿平方公里。


    即使蓝星再也不适合生灵居住，也可以尽数迁徙到天庭小世界内。


    这算是莫成君留下的最后退路了。


    也就是这一夜，刚刚过了凌晨，莫成君就拿起了准备好的物资，那是十多个超大型的储物袋，挂在身上各处，然后走出了自家小屋。


    小屋外，天痕魔仙华烨已然等在那里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华烨问：“不和他们打个招呼？”


    莫成君摇了摇头，拒绝道：“别搞那么伤感，我受不了那氛围。”


    “也是！”


    三两句话间，他们已然并排向前，一座虚幻的天门耸立在前方，他们迈步走入其中，脚步轻快。


    等走出天门，他们已是到了天宫深处，


    这里，缥缈的云层之上，隐约可见一座天梯通往时间长河的彼岸。


    也是在这里，不远处，老夫子，沈锦绣，几位宫主，若离仙子，薛攀，巴陵儿，薛岭和巴霓裳都已经到了。


    他们并没有走近，甚至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在莫成君和华烨望过来时，郑重的躬身，行礼。


    这一礼，败的不仅仅是人，更是大义！


    而莫成君和华烨具是身形未动，受了这一礼后，也是躬身，还了一礼。


    然后，他们转身，向着登天阶梯行去，步履沉稳，举止洒脱。


    他们登上了天梯，并排而行，一步步走向高处，却是再也没有回头。


    原处，众人看着，看着，久久未动，也久久无言。


    ……


    要说莫成君拿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两个字而已——‘偷家’罢了！


    时间向前推，在祖龙寻到莫成君，他搞清楚状况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破局之法。


    可惜，了解了补天教的真实实力后，他是真的看不到半点希望。


    而那般强大的补天教都要崩了，天庭顶上去，也就是多了一个送死的菜鸡。


    从兵力多寡，到高手数量，从战略纵深，到技术优势……


    一项项比较下来，天庭就没一点占优势的，哪怕是莫成君最引以为傲的科研能力，可依旧有抹不平的差距。


    他没有现世的跨星域传送技术，没有成熟的远程通讯手段，寻不到彻底分离魔性的神通，甚至连同归于尽的手段，都没真魔的多……


    哪哪儿都不如去情况下，就问你怎么打？


    那是莫成君最煎熬的时刻，他仿佛能看到蓝星的毁灭，文明的终结，以及他创造和守护的天庭，全都在真魔大军下烟消云散。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可他又无能为力！


    而这种情况，直到补天教溃败，真魔大军四面出击，他才寻到些许机会。


    其实说来也简单，即使是真魔大军数量再多，再厉害，可补天教依旧有七大仙域，二十九中仙域，一百零八个小仙域。


    这么多的仙域，这广大的领土，哪怕真魔大军全部占领，依旧得分兵驻扎。


    你一批，我一批，再雄厚的兵力也得被摊薄了去。


    更何况，补天教的残余势力，那些堪比魔主的古妖们，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就算不敌，但只要没有放弃抵抗，就能拖住不少魔主无法动弹。


    这也是莫成君非得和古妖们见上一面的原因，他要给他们希望，也才能让他们拿命去拼。


    当然，莫成君之所以能让他们拿命去拼，自是因为他自己也要玩命了。


    是的，他要做的就是趁真魔的老家，欲界的兵力空虚之时，直捣黄龙。


    他要通过时间长河，横跨遥远的距离，再进入欲界，进行最极致的破坏。


    然而，这计划，也就说起来轻松，可真要执行，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最后，能走到哪一步都犹未可知？


    甚至，哪怕是一切顺利，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可最终能取得何等成果？


    又能不能起到效用，依旧是未知数！


    可怎么办呢？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了！


    最后的最后，他当然要为这个近乎送死的计划，想了很多名字。


    有明确点的，叫‘直捣黄龙’；有霸气点的，叫‘寇可往，我已可往！’


    有悲怆点的，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但最终，他还是定了最合适的名字，就叫‘偷家’计划！


    他认为这个‘偷’字用的好，偷了真魔的家，也是偷得一线生机。


    一步步，走过了登天阶梯，在跨入时间长河之前，莫成君扭头问：“师伯，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华烨笑了笑：“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我们就走吧！”


    “走也，走也，偷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