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御医说完就进了内室,左脉之见他来了,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黄御医也没多话,还是朝床上的祁涟看去。
左脉之成婚那日他也是来喝了两杯喜酒的,只不过并没有见到这位左少夫人的真容。
才不过看了一眼,黄御医就感叹这位衡娘子与左脉之确实是天造地设一对。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黄御医手指往祁涟的手腕处一搭,不过一会儿便摸到了手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之感,却是喜脉无疑。
不过此时这脉象有些微弱,想来就是因为今日受了冲撞之故。
黄御医收回手,左脉之立刻问道,“黄世伯,内子如何了。”黄御医转头看向左脉之,他脸上虽还稍显镇定,但眼里的关切是藏不住的。左脉之少年老成,眼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般焦急的神色。
遂安慰他道,“无事,待我开一副安胎药,再施以金针之术,两日便可无事了。”
左脉之松了口气,恭敬地送黄御医在侧屋去写方子去。
一见黄御医离开,左老夫人和纪夫人就进了屋子。左脉之唤道,“祖母。”
左老夫人此刻眼睛都有些红,拉着左脉之的手感叹道,“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她又转头瞧了瞧祁涟,因黄御医施了针,她此刻还昏睡着。
左老夫人露出怜爱又疼惜的神色,“既然语璇有了身孕,这段时日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就莫要再出远门了。”
左脉之点点头,眸色深沉。
许是不经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才更加凶险,黄御医诊治之后已经说了祁涟是没事儿的,不过她还是昏迷了很长的时间。
中途醒过来一次见到左脉之,又得知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惊喜之余当然精神也是又一次的刺激,祁涟便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而晚膳送走了众宾客的衡立轩,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带着衡语蓉来了左府。
“贤婿,我是特地带着你妹妹来给璇儿赔罪的。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若是再如此行事莽撞,我决不轻饶她。只不过此次她也是一时冲动,你做为她的姐夫,便饶恕她这一次吧!”
衡立轩心里自然是责备衡语蓉的冲动和鲁莽,可事情已经发生,衡语蓉到底也是他的女儿,虽心里埋怨施雪柳没有将这个女儿教好,但她毕竟也是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衡立轩虽然气愤,可在左脉之这里他还是少不得为她求求情。
只不过以前左脉之见他之时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脸色实在是有些吓人。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像含着冰渣,衡立轩刚出口时觉得挺有底气的,可这段话说到最后就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
衡立轩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女婿身上那迫人的气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语璇腹中的孩子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岳父大人竟然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就要将此事揭过,不知语璇清醒之后会怎么想。”左脉之看着衡立轩,淡淡道。
又看向衡语蓉,“语蓉如今也十岁了吧!去年才听说不小心将明月夫人撞倒,怎么今日又失手将你姐姐撞倒。都是这么大的小娘子了,怎么连走个路也学不会。若是岳父岳母大人不会教导她规矩的话,不如我向皇上请旨,将语蓉送到女官所去学学规矩。”
女官所......
衡语蓉立刻惊恐地抬眼看着左脉之,“不要,我不要去女官所。”那个地方,她光是听见就已经要吓得身子发抖了。
女官所也并不是什么苦寒之所,那是宫中教化女官的所在。
因各宫中每年退下来的嬷嬷们若是不愿出宫嫁娶的,许多都会选择到女官所颐养天年,所以久而久之,宫中新进的女官都会送到此处学一段时间的规矩。
甚至因为这些嬷嬷们的赫赫威名,有些官员还会专门将自家的女儿送到此处去学规矩。
当初乾国初建之时,有许多出身寒门一朝显贵的官员因家中缺乏教养之人,还特意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学规矩的。
因施雪柳受唐夫人和施国公的宠爱,施雪柳才幸运地躲过被送进女官所的命运,可当初与她年纪相仿的几位官家之女都曾被送到过那地方。
那里的嬷嬷虽不擅长什么严刑,可这样的地方,软刀子割肉却更是折磨人,叫人看不出伤口又能让那些贵女们吃苦的法子可是数不胜数。
从那里出来的娘子们,琴棋书画可能不是最好的,可规矩礼仪却是决不会出错。可她们自那处离开之后,却根本不愿意想起在那里的遭遇。
可一年年地,还是有不少期待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家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
所以至今女官所不仅没有被废止,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小娘子想进去。因为在宫中,遇见那些个皇子和勋贵公子的机会更大一些。
衡语蓉有个出身国公府的娘亲,又有个礼部侍郎的爹,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未来的亲事根本不用发愁,所以此刻听到左脉之要将她送去女官所,那真是比去牢狱还可怕。
左脉之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地扯了下唇角,声音低沉没有一点起伏,“不要?”他的话好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在衡语蓉眼里只觉得那样可怕。
“你不敬尊长,不睦姊妹,犯了错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依我看,那女官所正适合你。”
衡语蓉不自觉抖了抖,立刻害怕地躲到了衡立轩的身后,“爹,救我。”
衡立轩将衡语蓉护在身后,就算他心里想着要责罚小女儿,可也没想过将她送去女官所呀!
“贤婿,女官所就不必了吧!”衡立轩伸手有维护衡语蓉的意思,带着些商量的语气。
如今语璇成了左家人,再加他的上官位比不上左丞相,在这个左脉之这个女婿面前自然就觉得有些气短。
“这样,我带她回去,禁足两月,再抄二十遍《女德》和《女戒》,贤婿你看如何呀!”当初温元灵和清河郡主犯下那样的大错,皇上也不过罚她们禁足罢了!
“亲家,语蓉还小,依我看如此已经足够了,就这样办吧!”
左脉之对衡立轩如此的处事态度是不满意的,他正想反对,不料闻讯而来的左老夫人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让人带着衡立轩父女俩去看祁涟了。
左老夫人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进入枕烟堂,才转过身来对左脉之道,“脉之,祖母心中知道你为语璇鸣不平,可衡大人毕竟是她的父亲,趁一时之快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万一牵扯到施国公府那边也是一桩麻烦事,你就不要再过多苛责了。”
左脉之抿了抿唇,“这事本该等到语璇醒来之后再行处理,只不过岳父大人教养女儿实在缺乏礼数,我心里为语璇感到难过不平而已。”
左老夫人也感受得到,相比于祁涟,衡立轩更爱护衡语蓉这个女儿,不过想来这也是正常,毕竟衡语蓉养在岳父大人身边多年,感情甚笃,心里有些偏心也是自然。
“语璇如今既成了我左家的儿媳,自然就是我左家人了,不管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以后自有咱家人护着她。”
至于祁涟醒来之后,知道衡立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没有半分难过,毕竟在她心里祁云崇虽然不靠谱,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是祁氏的血脉,衡立轩不过是衡语璇的父亲而已。
她现在怀着身孕,暂时还不想花心思对对付那母女俩。
倒是左脉之,自从她醒来之后,对她是极为小心,就连花园中走一走都有三四个丫鬟陪同着一起。每日的饮食也是派专人小心伺候,祁涟安心在府里养胎,好一段日子连外界的消息都听不到几个。
所以听见清河王的军队兵临城下的消息时,祁涟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清河王反了!
怎么,难道她这个皇叔还有恢复祁氏皇族地位,重建大夏的想法。
因为清河王妃的关系,贺正虽然从没给清河王实权,可心里却也从未猜忌过他,不料此次清河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攻雍城,简直打了贺正一个响亮的耳光。
皇上因被这个消息刺激,直接昏倒在了朝堂之上。
这两年贺正身体本就不好,这一次因为清河王谋反之事,朝堂之上立刻变得人心惶惶。雍城之内立刻就有一些流言传出来。
因为前太子过世,贺正迟迟不曾册立继任太子才致国运衰竭,国内灾祸不断。此次清河王起兵,打的旗号正是清除皇帝身边逆党,肃清朝堂。
流言还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只有前太子留下的孩子贺承乾才是继承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这样的流言越发在城内甚嚣尘上。
清河王的势力多盘踞在清河一段,流言缘何会传播地如此迅疾,明眼人一看便知清河王在雍城一定有与之接应的人。
至于接应之人是谁,十有八九与温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老百姓可不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因为雍城逼近的危机而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有了或许立贺承乾为太子也不错的想法。
贺正突然在大殿之上晕倒,朝中自然是一片混乱。
如今听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日日都会入宫照料皇帝,左丞相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祁涟怀孕,左脉之本是不愿每日出去的,但如今城内局势紧张,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去处理。
不过相比与左府其他人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祁涟反而处之泰然。
若不是城内局势紧张,她还想出去走一走,如今便只能在左府里转一转。
天气转暖,左府花园里许多花都开了,暮苍梧里浓荫匝地,祁涟这段时日是最喜欢每日待在暮苍梧里晒太阳的。
这日祁涟让人搬了躺椅在那梧桐树下小憩,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看着她。她以为是左脉之回来了,结果睁开眼睛才发现并不是他。
“澜之,你怎么来了?来找你兄长吗?”
少年穿着天青色祥云团花的锦袍,腰间系着深紫色绦带,腰侧坠着一方鸡血石小印,眉间透出他身为丞相府嫡子的矜贵和高雅。
这小屁孩也是长大了,骨子里性子虽还是高傲,但在人前也能装出一副家教良好,待人守礼的模样了。只不过有时在家人面前还是不免流露出几分孩子心性。
发现祁涟醒了,左澜之赶紧侧过了脸,他不过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发现嫂嫂身上搭的毯子快要掉到地上,想进来帮她盖到身上而已。
只不过未料到还是将她惊醒了。
左脉之双手背在身后握了握,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是路过进来看一看,哪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他是不愿意说出自己不过是想来给她盖个被子这事的,若是让她知道了,那澜之公子在这府里的威严何存。
祁涟笑笑,和左澜之多相处几次,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孩子了,嘴硬心软,面皮还有些薄。
伸手将手边的一盘荷花酥递给他,“你兄长应当就快回来了,你吃些东西等着他吧!”
左澜之也没客气,直接就接过了点心,只不过嘴里还是小声嘀咕了两句,“我真的不是来找大哥的。”奈何说了也没人信。
衡语璇虽然是他的嫂子,但私下里两人鲜少交往,所以左澜之吃过几个糕点之后便觉得同祁涟独处有些不自在,率先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祁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嫂嫂,不知你可去看过大兄以前的屋子吗?可曾见过一副画?”
祁涟疑惑抬眸,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自从左脉之同她成婚之后便一直住在枕烟堂,暮苍梧只当作书房,至于左脉之原来的屋子,祁涟是一次也没去过的。至于他所说的画,祁涟更是没有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