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母亲韩老夫人就笑道,“瞧瞧,真是这雍城里所有的光华文采都长到你们家脉之身上去了。也就是我如今老了,若是还年轻个三四十岁,定要与外面那些小娇娇们争一争这南烛公子呢!”
“是啊是啊!瞧瞧这雍城里,若论长得好文采还好的,你们家的脉之可是头一份呀!”一旁另一位老夫人也道。
左老夫人脸立刻笑成了菊花模样,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如今别人夸左脉之简直比讨好她还来得让她高兴。心里虽得意,可面上还得谦虚几分。
“行了,你们可别夸他了,老话说‘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经你们这样夸奖,他以后骄傲自满那可如何是好。”
左脉之也躬身道,“脉之如今虽已束发,可至今一事无成,万万经不得众位老祖宗这样夸。”
“哈哈!当得当得。只不知你们左家这样优秀的儿郎,何时打算成婚呀?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了不成?”施老太太也道。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若是她们家湘雯能嫁给左脉之那或许也不错。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多位老夫人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今日贺左脉之成人之喜,她们这群老骨头眼巴巴地跑来,不正是起着替家中的小娇娇们打探情况来的吗!
若是今日探不出些个虚实来,那回去之后那些小妮子可少不了在她们面前哭诉。
“是呀!老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这后宅之事稳固了,你以后入朝为官才能走得顺利呢。”元太妃立马附和道。
“不知脉之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呀!”又有一位老夫人追问道。
听到这话,左脉之只觉脑袋一麻,立刻一抬手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脉之也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到了适宜婚配的年龄,不过这事情自有长辈做主,只要能选个合祖母心意的,脉之自然是愿意的。”
他抬头谦和地笑了笑,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既然今日大家都是来贺我束冠之喜,那我迟迟不到场也甚是无礼。脉之这就不打扰众位老夫人,这会儿该往听涛映雪而去了。”
说完转身姿态娴雅地出了玉衡院的大门,只是那脚下的速度怎么看都比平日里快上几分。
左老夫人抬手“哎”了一声,看见她那乖孙子仓皇而走的背影,太阳穴不住地跳了跳。
这泼猴,见到事情不对立马就跑了,只知道将难题抛给她。
谁不知道他自己的主意可大的很,若是真选个不合他心意的,还指不定后面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这会儿话倒是说的乖巧,说什么全凭她做主,不过是借个由头让她来挡在场这些老夫人的话罢了。左老夫人可是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明白得紧。
左脉之右脚跨出玉衡院的大门之时,左安都为他长舒了口气,看方才那架势,他生怕他们家公子就被这群如狼似虎的老夫人们给分了吃了,幸好这会儿是及时撤退了。
暂且不提玉衡院里左老夫人绞尽脑汁地应付着那些想要左脉之娶他们府中小娘子的姐姐妹妹们。
那厢听涛映雪里,祁涟一时被众女多灌了几杯酒,坐在位置上头脑有些发晕。再说了那酒也就是水,喝多了小腹自然有些发涨,祁涟便同身旁的施玉瑶说了想去更衣。
如今已是到了秋日里,夜晚便有些寒凉,众人早就挪到了听涛映雪旁一个带天井的院子里。四周有回廊相连,天井中央搭上表演用的舞台,点了碳盆,又围上了纱幔,就比外边花园暖和了不少。
又因头顶没有穹顶遮挡,举头便能看见高悬在天际的圆月。
今日夜晚放晴,那月亮圆得似银盘,又离得很近,仿佛伸手便可以触到。
施玉瑶晃了晃头,抬手在鼻尖嗅了嗅又扇了扇,今日虽饮的多是些果酒,但喝多了总是有些难闻的气味。且还有一旁的年轻公子们,吃多了肉食又饮了酒,身上味道更加不好闻。
她扶了扶胸口压下那股想呕吐的劲儿,站起来摇摇摆摆对祁涟道,“这里闷的厉害,我同你一同去吧,顺便还能梳洗一下。”
祁涟和施玉瑶相互搀扶着出了门,门口左府的丫鬟给他们指了更衣的地方,两人便一起去了。
出来之时施玉瑶走路便有些不稳当,未曾想到了更衣之处,胸口上那股子烦闷的感觉越发明显,一个没压住就吐了出来,将她自己的衣裳给弄脏了,连带着祁涟裙角上也沾上了一些污秽之物。
施玉瑶吐了个昏天黑地,吐完了反倒清醒了一些。
她以前从未如此失态过,如今醉成这副模样,还将自己的衣裳给弄脏了,那污秽之物一大摊地粘在她的裙子上,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施玉瑶一张俏脸立马羞成了一个大红苹果,也是气的。
祁涟还扶着她,施玉瑶嗫嚅着道,“祁涟,对不起呀!将你的衣裳也弄脏了。”
她越说越小声,想到自己竟然在左府出了丑,嘴里说着说着眼里竟有一丝水痕滑过,“怎么办,祁涟?都怪王斐然,拉着我喝了那么多酒,这下好了吧!连这处都没办法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想到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糗,心里就委屈上了。
这个年纪的娘子本就好面子,事情还发生在别府,若是让那些贵女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笑话她呢!
施玉瑶立刻就想到温元灵那张脸,若是让她知道了,定会将此事广而告之,那以后她施府六娘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特别祁涟还受了她的连累,心里又添几分自责。
祁涟此刻头也还有些晕,又见施玉瑶如此,也只能忍着不适安抚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让圆春去马车上取衣裳便是。”
世家娘子出门为防弄脏衣裙,都会备上一两身衣服换洗的,只不过都在马车之上,需要丫鬟去取来。
施玉瑶包着泪点头,“那你快让圆春去取换洗的衣裳吧!”
祁涟今日只带了圆春出门,这会儿施玉瑶的丫鬟又还在宴饮那处等她,便只能让圆春去马车处取衣裳了。她腿脚快,想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圆春离开了,祁涟就同祁涟等候在此处。
左府更衣的地方收拾地很干净,也很宽敞。室内还焚了熏香,一点异味也闻不到。
可施玉瑶因衣服上的污秽不愿意坐下,便一直站着,祁涟身上也沾上了少许,因面积不大,就用木桶里的清水先冲洗了一遍。
若是平日里在左府里施玉瑶自然是气定神闲等着圆春将衣裳送来,可如今是在左府里,圆春离去久不见归来,施玉瑶就有些焦躁了。
祁涟见她坐立难安就提议道,“想来圆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既然你等得及了,要不我出去看看吧!看能不能碰见左府的丫鬟,让她给我们找一身衣裳,或者找三姨母让她来想办法。”她那裙子上不过一小片水渍,这会儿天黑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施玉瑶心里有些不愿意祁涟离开,可她们一直待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
施玉瑶咬了下嘴唇,“好吧!祁涟你去看看,找到人就赶快回来。”要让她一个人待在此处,她还真有些害怕。
祁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她们此处离听涛映雪也不算很远,祁涟想来自己很快就能碰见左府的下人。此刻约莫已近亥时,方才出来之时因酒意发散还觉得有些燥热,此时秋日的风吹在只着了纱裙的祁涟身上,就感觉有些冷了。
祁涟搓了搓手臂,早知道外面这般冷,方才圆春离开的时候就该让她将车上的披风也顺道带来。
因没有带灯,仅有月光照明,祁涟走得十分小心。跨下一层青石台阶,脚下一道铺满了鹅暖石的小径就通往听涛映雪。
她虽然比施玉瑶清醒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叫这冷风一吹,头就有些发沉。好在走过前面的一座拱桥,就离听涛映雪不远了。
她一心顾着赶路,便未曾听见身后一串细微的脚步之声,正当祁涟走到桥心之时,身后猛然有一股大力袭来,祁涟没有防备,失足跌进了桥下的湖中。
仰面沉入湖水的那刻,恍惚看见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脚步急切从桥面上跑过。
这会儿本就寒凉,更不要说这桥下的河水了。
祁涟一入水就感觉冰冷刺骨,手脚都有些伸展不开,湖水漫过鼻息之时更觉得窒息。还好她本是会凫水的,入水之后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放松身体浮了起来朝岸边游去。
那推人之人本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被左府里的公子撞了个正着。
左脉之的暮苍梧本就离听涛映雪不远,他若是要去听涛映雪正要经过这青虹桥,时机恰好,左脉之路过之时将那歹人将祁涟推入水中的过程看了个全乎。
因附近有一棵颇为高大的含香树遮挡,没有被那小丫头发现两人踪迹,待到脚步声远离,他才从树影之中走出来。
而身后的左安早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到左府害人性命的。
“你去看看跌下湖里的人是谁,将人救起来。”左脉之吩咐道。
祁涟刚挣扎着从湖中心游到岸边,还没来的及甩一甩衣服上的水,就听见附近有动静,抬头一看却左脉之从湖岸边的小径上走了过来,一张脸上似笑非笑,“还当是谁夜深了在此处凫水呢!原来是衡大娘子呀。”
月光下的他一身月白绣金线泰西纱袍,身上的金丝线折射出点点荧光,被那朦胧光华笼罩,宛如谪仙人,只说出嘴里的话听了真叫人想打他一拳出气。
谁秋日夜晚没事儿做在左府花园里凫水呢!他这摆明了就是在调侃她。
祁涟也没想到今日见左脉之是在这般情形下,默默回想以往多次他们的见面情形,似乎她的样子总逃不过‘狼狈’二字。
湖水寒凉刺骨,祁涟这会儿脸都泡白了,此刻半蹲在湖水里,凉风一吹冻得直发抖。
可她今日却作死穿了一条青碧色的纱裙,旁人看来是素净了,可这会儿经湖水一浸泡就紧紧的贴在她身上,玲珑曲线丝毫必现,是断不能让左脉之瞧去的。
可他还是那般似笑非笑地站在岸边,一点儿避嫌的意思都没有。
他俩的这副样子若是让旁人瞧见了,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别人还真以为她在这里私会情郎呢。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她还怎么嫁人人。就算她对成婚之事兴致寥寥,可她自认还没有那般强大的心理可以无事外界的流言蜚语!
又是一阵秋风划过水面,祁涟被冷风激的一抖连打了几个喷嚏,从口中吐出的话语都带着一丝颤音,“公子,你能不能暂离此处,再让你们府里的丫鬟给我带上一身衣裳来。”他身为此府主人,想来这点要求总是能答应的吧!
不料左脉之却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大娘子一人在此处又不带丫鬟,若是我让府里的丫鬟带衣裳来给你,那旁人定然会知道你我私下里见面,我才会知晓你的衣裳湿透了。若是这事传出去,我当如何解释呢?娘子的名节又该如何保住呢!”
左脉之的双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端的是一副月下仙人的模样,可祁涟却被他这话气得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见她落水非但一点同理心都没有,甚至连让府中的丫鬟给她送一件衣裳来也不愿意。他们往日在书舍见面之时,她怎么没见他还曾为她考虑过女子名节之事呢!
这人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祁涟心里咬牙切齿,但此刻有求于人,却不敢轻易将他得罪了
她深呼了口气,若是再不冷静她真不知道待会儿嘴里又会说出什么得罪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