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和周母两人回了家。
她们刚把车子停在院里,周父听到动静,连忙挑着门帘从屋里走出来。
他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两只手还沾着水,一张苍老干瘪的脸上涨得通红,很明显是刚刚咳嗽完。
陈香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爸。”
周父:“哎。”
男人甩甩手上的水,脸上扬起笑。
他关心道:“快冻坏了吧,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周母瞪着丈夫,忽而皱起眉,冷声质问:“你在家做饭了?”
周父:“唔,已经做完了,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快进屋吧,东西放那,一会儿我来收拾。”
周母一听这话,不仅没高兴,反而还生气了。
气呼呼地一把扯掉脑袋上的头巾,朝着丈夫狠狠抽过去,低声吼道:“用得着你来收拾!”
周父往陈香身后躲了躲,指着媳妇,委屈地控诉:“李秋菊,你最近有脾气了,当着孩子的面,都敢对我动手了!”
陈香夹在两个人中间:“……”
周母气得眼圈渐红:“你还有脸说我有脾气?看看你自己又是什么样,就你这样的,能做饭吗?回头病更严重了怎么办!”
周父小声解释:“我这不是怕你们回来没饭吃么……”
周母语气十分坚决:“那也不用你做!”
“这些年,我把你这病养成这样容易吗?操了多少的心,费了多少的力!你还这么不老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你直接气死我得了!”
她气得嘴皮子直抖。
周父的病涉及到肺子和呼吸道。
这就是一个金贵的病,病患在平时需要注意保暖,饮食有营养,不能干体力活,不然容易引发炎症。
还得保证,不能吸入灰尘和烟尘。
如果有人在周父身边抽烟,他都会受不了,会拼命的咳,加重病情。
所以生病的这八年,全靠周母心细如发的照顾。
周父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好的状态。
男人听了媳妇说的这些话,心虚得很,他扯了扯嘴角:“我,我就是……”
周母:“你就是什么?说啊!”
男人我了半天,也没说上来什么,最后只敢在嗓子眼里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能动手啊,打在我身,痛也是痛在你心头上。”
周母撇了丈夫一眼,哼了哼:“一辈子了,你就会拿这事来威胁我。”
“好使就行呗。”
周母气急败坏,又要瞪眼:“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
周父连连摆手,哪还敢再惹一次啊。
惹不起惹不起。
陈香在一旁目睹着家里两位老人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经不吵了,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吵架,把她看得哭笑不得。
不过这件事,她肯定是站在婆婆这边的。
陈香转过身看向周父,轻声说:“爸,我和俺妈俩知道您想替我们分担,不过家里的这些活不用您操心,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体养好。”
“你想一想,我们县马上就要通火车了,而且还是猛子参与建设的铁路,开通后的首趟车,你得和俺妈一起坐啊,一起去外面的城市好好逛逛。”
周父听了这话,脸上浮起一片红:“好好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他乖乖答应下来。
周母的嘴角悄咪咪地翘起一点,没让丈夫发现。
陈香转身走到三轮车旁,弯腰拎起钱袋子和水壶,冲着周父笑道:“爸,说归说,但您不能想着偷懒。”
“像这种拿东西的活,你就得上前帮忙了。”
周父屁颠屁颠过来,嘴里还说着:“好,爸不偷懒!都听小香的。”
陈香把东西递过去:“那接着吧。”
“好勒。”
周父拿着东西,转身回了屋。
院子里的陈香和周母她们把三轮车简单收拾了一下。
周母低声说:“你爸这人,哪哪都好,就是脾气太犟了,年轻那会儿人勤快,现在有这病拖累着,啥啥都干不了,看见活啊,手就痒痒。”
陈香埋头把炉灰清理干净。
听见这话,她头都没抬一下:“妈,依我看啊,你和俺爸都一样,都是那种闲不住的人。”
周母笑道:“要不,我能看上你爸么,当时就图他勤快……”
陈香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婆婆。
那眼神明显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周母抿抿唇,怪不好意思地讲:“其实,你爸年轻那会儿也挺帅的。”
只不过现在被病痛折磨,已经瘦到脱相了。
收拾好三轮车后,她们转身回了屋,看见周父已经放好桌子,摆好碗筷了。
周母催促他:“赶紧上炕去。”
快五十岁的周贵特别听话,麻溜脱了鞋上炕。
坐在饭桌旁边等着她们上来,甚至还在自己肩头披了一件棉衣保暖……
陈香舀了点热水,倒在水盆里洗手。
看着周父的这些举动,她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可眼底却划过淡淡的心酸。
其实她特别能懂周父的心思。
自己就曾经摊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动。
她看着周围那些健全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每天还要让周东猛为她做复健,换衣服,喂饭……
那段日子里,她生不如死!
还不如让她像一堆垃圾,被那样扔在角落里,任由腐烂发臭,最后沦为尘土。
也不希望成为旁人的负累。
然而,她命好!
在那种既想拼命活下来,又想孤独死去的挣扎中,是周东猛在深渊里,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带着炙热的光芒,向她伸来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她。
给了她向死而生的勇气。
所以,周父那种焦急,不安,难堪,时刻都想证明自己不是累赘的心情,无人比她更懂。
这辈子,她一定会治好公公的。
陈香垂眸,收了收心思,然后直起身,接过周母递来的毛巾,擦净手上的水珠,来到饭桌旁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