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点多的时候,周家的晚饭做好了。
陈香盘腿坐下,抬眸问道:“妈,我们不等猛子啊?”
周母:“不用等他。”
周母没抬头,继续把碗里的粥盛满,然后递给儿媳,才往下说:“等他回来可早着呢,咱们先吃,把猛子的那份留好放在锅里温着就行。”
陈香接过饭碗,无声地点点头。
一想到以后周东猛早上四点出门,晚上八点回来,这样的话,她和他一日三餐都不能在一起吃饭。
到了晚上休息,他们俩还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下……
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还怎么培养感情啊。
陈香越想心情越不佳,都没什么胃口了,慢吞吞拿起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那么数着吃。
她心不在焉地捞了几粒米后,抬眸看向婆婆,又不甘心地问道:“以往猛子都几点回来啊?”
“以往啊……”周母想了想。
然后本能抬头瞅了一眼屋里的老式大钟,说道:“八点以后吧。”
啊……?
真的那么晚才能回来啊。
陈香悠悠叹气,埋头郁闷地喝了一口粥。
周母是过来人,怎么会瞧不出儿媳的失落,她手脚麻利地把饭桌上那盘煎鸡蛋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周父,一份放在陈香的面前。
她嘬了嘬筷子尖儿上的油花,说道:“快把鸡蛋吃了。”
陈香点点头:“嗯……”
刚吃了一口,外面院子里就传来几下沉重的脚步声,她怔了怔,喜色染上眉梢:“妈,是猛子回来了吧?”
陈香激动得挪了挪屁股,差点直接下地推门迎出去。
可转念一想,她若是表现得太过了,周东猛更加厌恶自己怎么办?想到这一点,陈香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
假装埋头喝粥,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却偷偷撇着屋门的方向…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香捏着筷子的小肉手微微吃劲,手指关节处都跟着泛起一片白。
他快进来了吧……?
周母连忙转身,趿拉着棉拖鞋下了炕,过去推门的功夫,还小声嘀咕着:“猛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推开东屋的门,就是厨房,借着微弱的灯光,周母看清了来人。
她嘴角落下半分:“是大嫂来了啊…”
陈香失落极了:“……”
怎么是她来了,为什么不是周东猛…?
……
王萍站在门口,探着脖子往屋里瞧了一眼,紧接着歪头看向周母,笑道:“哎呦,怪不得瞧着弟妹有点不欢迎我的模样,原来是在吃饭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周母尴尬地扯出一抹笑:“怎么会呢大嫂,快进来坐。”
王萍挑眉:“那我可进来了。”
她进了屋后,便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饭桌旁边,紧挨着陈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煎蛋。
女人咂咂嘴巴:“二弟,弟妹,你家今天吃得挺好啊!”
周母出于客气,轻声开口:“大嫂吃了吗?”
王萍:“还没呢!”
周母:“那在这儿吃点?”
“那大嫂就不和你们客气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吃还能热闹点。”王萍舔着脸往陈香身边挤了挤。
周母转身去厨房拿碗筷,这会儿脸上已经没了笑。
陈香瞥了一眼这个自称大嫂的女人。
见她身材瘦小,窄窄的肩膀顶着一颗特别大的脑袋,留着男士类型的短发,显得她像个大头娃娃,比例极其不协调。
陈香记得王萍是谁。
周家老爷子,也就是周东猛的爷爷依旧健在,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周宏,在公社上的供销社上班。
这个王萍就是他的媳妇。
而周父在家里排行老二,以前周父有出息的时候,老大家的两口子就时常巴结着二弟,可自从八年前周父诊断出病情,掏空家底,周家的这些人开始与老二他们一家人渐渐生疏了。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上麻烦。
但上一世中,这位王萍倒是经常出入周家,不过绝对不是过来帮衬一把的,而是为了打秋风。
王萍经常留意周家的烟囱,只要看到烟囱不冒烟了,就说明饭做好,她再踩着点来蹭吃蹭喝。
—
在陈香的记忆里,王萍这人可不好惹。
既能厚着脸皮在周家落魄成这样的情况下,隔三差五地过来占便宜,还能利落地抽身而出,冷眼瞧着周家的困境。
陈香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这种人……
没准一会儿在周家吃饱喝足了,剃着牙花子出了院门,扭头还得骂他们一声活该。
就像今天上午戴金花跑来闹,那么大的动静,老大家和老三家就住在周家隔壁,愣是没一个人出来看看。
没准一个个都躲在屋里,趴在窗户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笑话。
这不是陈香以小人之腹揣摩。
而是他们就是这种人!
所以陈香根本没给她好脸,一筷子夹起煎蛋,两三口就吃完了。
王萍正眼馋那点煎蛋呢,结果转眼就被陈香吃了。
她这个气啊。
王萍用眼刀子狠狠剜了她一眼,尖声道:“二弟啊,这就是你家新过门的儿媳妇?也太不懂事了。”
“桌上就那么点煎蛋,你怎么不让长辈先动筷子呢”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陈香说的。
陈香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婶子,这煎蛋是婆婆专门给我做的,她让我吃好一点,尽快给周家添个一儿半女,怎么?婶子也想再生一个?”
周父在旁边搭话:“大嫂,小香还是个孩子,吃了就吃了。”
王萍听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好见周母从厨房走进来,脾气立马上来了:“弟妹,拿个碗都慢吞吞的,不想留我吃饭,你就直说。”
周母满脸都是无奈:“大嫂,哪有的事,我是在外面把碗洗了洗。”
王萍咬牙,一把推开眼前的碗,气呼呼道:“不吃了不吃了!这要是吃了你们家一粒米,我这个当大嫂的,估计都要被你们骂到绝后啊。”
女人梗着细长的脖子,等着李秋菊求她。
只不过这次还没等周母开口,陈香就已经一骨碌起身,笑着说道:“婶子,不吃就不吃嘛,别勉强自己,也别生气啊。”
“俗话说,气大伤身,无名之火更伤肚子里的心肝脾胃肾!”
陈香最后一句话语气说得很重。
王萍听见她这么说,抬头满脸惊讶地盯着她,哪是自己不想吃,不过是想让你们求着她吃啊!
还有那句更伤肚子里的心肝脾胃肾,这叫什么屁话!
这是在咒她烂肠子烂肚子吧!
王萍脸色特别难看,倏然站起,刚好发作刁难,就见陈香笑得单纯,拍了拍王萍的肩膀:“婶子,侄媳妇第一天进门,还没给您敬杯茶呢!”
“您坐着等会儿,侄媳妇这就给您倒茶。”
王萍勾唇,冷哼一声:“倒什么茶!气都气饱了,不喝了!”
说完,她扭着身子踢开屋门走了。
王萍来到篱笆院外,插着腰,扭头瞪向身后的黄泥房,胸口被气得起起伏伏,最后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真晦气!真他妈活该这一家人!”
二月份的晚上六点,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王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家走,越想越觉得憋屈,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老二家吃了瘪!
什么玩意儿,竟然算计她头上了。
她活了半辈子了,还能不知道新进门的媳妇给她敬茶就是要改口钱么!
想钱想疯了吧!
这家人也就戴金花能治得了,上午那会儿怎么不把老二家搅合得喜事变白事呢!
说起来,那个戴金花也是个废物!
王萍没吃到饭,却吃了一肚子的气。
踩着傍晚的夜色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儿媳妇蹲在灶前烧火,王萍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儿媳的后背抬手狠狠捶了一拳。
她扬声骂道:“让你做个饭都磨磨唧唧的,不想在我们家呆就赶紧滚蛋,别占着鸡窝不下蛋!”
“嫁进来这么多年了,连个屁都没蹦出来,我要是你早就跳河了,还活着干嘛呀!赶紧做饭,然后把那盆衣服洗了。”
王萍骂骂咧咧对着儿媳这个出气筒撒完气,一扭头回了屋。
从来不理会儿媳的反应。
……
周家。
陈香望着王萍离开的背影,继续当着公公婆婆的面装傻充愣,嘟囔道:“奇怪,婶子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母这会儿的心情从多云转晴了。
她完全没想到小香这孩子误打误撞还把大嫂给治住了!真是帮她出了这些年的一口恶气。
周母笑着招呼陈香:“小香快吃饭,不用管她。”
“好勒,妈,您也快坐下来吃饭吧,吃完饭好好歇一歇。”陈香重新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周父在一旁沉声说道:“有空我去找大哥一趟,让他管管大嫂。”
周母却敲了敲他的碗边,皱起眉头:“别找了,又不是没找过,到最后还不是咱们自己落下埋怨!”
“你忘了,上次你大哥怎么说的,是我们不顾兄弟情义,留大嫂吃顿饭都不肯,咋地,这种戳脊梁的话,你还想再听一遍啊!”
周父沉默了:“……”
周母抬头,看向对面的儿媳,小声叮嘱道:“小香,以后躲着你婶子点,省得她粘包赖,知道不?”
陈香听话的点头:“妈,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