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这一眼在米达看来莫名其妙,在他自己想来却是没能忍住,却又理所当然。
先前米达与王霜在书房内议事之时,因这米达向来行事不密,大嚷大叫,说话声音大得很,难免几句该听不该听的东西飘到了在房外守候的老管家的耳朵里。
不过王霜对自己家人,向来是遇之深厚,也不太忌讳这个,所以老管家也不必事事小心。
他之前就知道一些关于军中朝中的事情,自然也知道本军,特别是前军当中的一些微妙的东西。
本来米达的抉择和做法适当与否,也轮不到他来操淡心,他本来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兴许过上几日,老家伙不好的记忆力就会轻易将其忘却。
可是先是听他侃侃而谈,然后转头却接到了这样一条报告,这倒是让老管家难以压抑住心里那一份奇异了。
说来他原来是王家的奴婢,从哪方面来说,都没资格去鄙视一位像米达这样怎么都是出身贵族,军中一步步累功升迁起来的人物,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生出了几分鄙薄之意。
他听到的来自于传令兵口传的简易情报,正是张铭在遭到夜袭的次日,成功设计绞杀苗人,夺回物资的报告,此功之大,可能米达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做到,但是听他方才在书房当中挥斥方遒,颐指气使,将公孙成一通贬斥,却让人忍俊不禁了。
这情报消息的重要性,老管家心里也是有数,进了门,也不敢经过旁人的手,一步一步便赶紧小跑着来到了书房。
王霜还在看文件,听到响声,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才望见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的老管家。
王霜道:“怎么了?”
转眼他又看到老管家手上提着的一盒竹简,恍然大悟似的一点头,伸手去拿,老管家的回答声音也恰好在此刻传来:“报老爷知,此是刚刚传来的前线战报。”
王霜提起竹简,转身入了书房,留下一句话:“端一碗银耳莲子汤过来。”然后施施然关上了书房的柴门。
老管家原地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而王霜则重新坐到了坐席上,看了看书案上面摆着的文件,想了想,将其扫到一旁,做好记号,然后将手上一盒竹简摆放到书案上,扯开封线,平摊开,开始详细阅读。
少顷,他嘴角翘起了一抹笑容,突然脑海里闪出刚才在自己书房里指点江山,要来指导自己如何站队的某个人物,不觉更是好笑,摇了摇头,将竹简收好,然后此时柴门响起了笃笃笃几声响。
“进来。”他轻轻道,管家推门而入,恭敬地将已经温好的汤捧在手上,待王霜回过神来,道了一句:“放在案上便可”,才将其妥当放在案上,务必不洒了一滴,然后行了一礼,向后退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等一下!”王霜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老管家,老管家像是等待这句话等了很久似的,本来后退的趋势一下子止住,停留原地,脑袋向外探了探,笑着道:“老爷还有何事?”
王霜也和老管家共处了多久,见他这幅作态,哪里猜不出是发生了什么事,好笑道:“你这老家伙,还偷听情报,军机大罪!去去去,你知道我想干嘛!”
看得出来王霜心情不错,还有闲工夫跟他开玩笑,老管家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静静退下。
他很快趣步来到了主院旁边的偏房当中,轻轻扣动房门,然后一个声音传来:“进!”
老管家推门而入,正看到一个盘腿坐着的中年男人,手上也捧着一大块竹简低头阅读。
这男人抬头一看,是老管家,他也知道王家的事,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才道:“不知老管家所来何事?”
老管家垂下头,他也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和性情与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少爷是截然不同,于是规规矩矩绝不添油加醋地严肃将情报大致内容复述了一遍。
中年男人听着老管家说,心中也有计较,脸上表情不变,但眼睛也不去看老管家,只是心不在焉似的拱手一礼:“在下知道了,老管家尽管回去报给大将知,过半个时辰,我自去找他。”
老管家再次垂头:“老朽知晓了。”然后便退步朝外走去了。
他倒是没对这中年男人疑似轻慢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满。
一来,他知道这位是自家老爷的谋主,地位肯定比起自己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甚至王霜都有点离不开他,其重要性,就好比张铭当日骤然失去了吕焕秋突然就感觉到有些束手束脚一般。
二来,这些才高之士,多少其实都有点臭毛病,老管家见识过不少,这还算是好的了。甚至对方也不是有意轻慢他的,只是确实处于思考的状况当中,没工夫打理外界的事情罢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考虑的东西比起平常人来说要多得多,否则也没资格受到王霜的这般礼遇,所以老管家实际上也不是不能够理解这种情况。
甚至对方再面对王霜的时候,这幅做派也是照来不误,这一点,老管家自己也是见识过了。
这中年男子,在老管家走后,却是又想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候,才猛然起身,然后穿好木屐,走出屋外,轻轻将房门锁好,然后走向了后院去,那里住着王霜大将亲自豢养礼遇的诸多门客幕僚,此刻他也需要集思广益。
这也是长沙国上自竹山君,下至任何一位有资格独当一面的将军采取的形式,每一位谋主能够为自己的主公提供最切合实际可行的谋略,也都需要集众人之力,先与诸多幕僚谋划得出初步方案,再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经验进行整理和汇总、调整、提高,然后才是成形的计策,能够付之实行。
后院诸多门客自然有自己的活动,只是在发现中年男子到来之后,便一个个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赶紧凑了过来。
中年男子将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同时说出了之前时间内他自己做出的一些想法,这也是他作为谋主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先行思考,提出思考的方向,以能够让诸位门客顺着他的思路进行完善和整理。
这样一来,应该就问题不大了。
果不其然,在经过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头脑风暴之后,这位中年男子对于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可以说已经有了全盘的腹稿,他一看头顶的日头,心道不好,自己答应的是半个时辰,现在显然时间是过了。
于是赶快与诸位门客说明情况,告罪告退之后,赶紧趣步朝着王霜的房间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王霜的院落。
此时老管家正按照往常的惯例等候在门外,见到谋主到来,赶紧行礼,然后笑着轻轻道:“老爷已经等了不少时候了,大人赶紧进去吧。”
谋主也是着急,笑着简单点头回礼,然后便径自走进了屋内,顺手将身上的大衣解了下来交给了老管家,老管家则将其大衣挂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谋主进入屋内,发现王霜还在看文件,于是向前几步,坐下来了,方才小声道:“主公,某到了。”
王霜抬起头,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说说吧,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谋主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才开口道:“方才属下先去后院与诸位先生有了沟通......属下以为,......”
日头慢慢西落,老管家静静等候在院落当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生活,毕竟十几年就这样过来了。
日子就这样,过得很慢,什么都很慢,很悠闲,无所事事,不需要赶忙着非得要做什么事情,也不必要出什么成绩,只要因循着往常的生活轨迹,一步步去做就可以了,谁又能够说这样的生活方式会显得很凄苦呢?
不少时间之后,老管家耳朵一动,他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柴门开动了,谋主向后退出了房间,然后轻轻将门带上。
“已经商议完毕了?”老管家侧过头,笑着问道。
完成了任务的谋主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容,也冲着老管家点了点头:“不错,主公已经接纳了在下的提议,待会应该就要拿着草稿出来了,接下来润色稿子,将训令发出,诸事还要老管家劳烦操办。”
老管家哈哈笑了几声,这也是他的责任,往常就是这样,他道:“分内之事而已。”
谋主又行了一礼,算是给足了颜面,然后告罪一声,转头走去了自己的偏房。
老管家继续等着,又过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才听到书房里一个高高的声音:“老管家,进来一趟!”
“诶!是!”老管家忙应道,然后提起衣服的下摆免得蹭到,小步跑到了书房门前,然后轻轻将门推开。
王霜此时已经将手上的毛笔放了下来,而书案上正摆放着一块块零散的竹简。
“这些是我预备发出去的训令,你在帮我看看措辞,书面如何,若是有误,直接告给我知,改了就行,然后你再负责将其串起来,然后再去找传令兵,直接发出去了,速度要快,最好入夜前就发出去。”
老管家应了一声“是”,他没有拒绝的立场和权力,尽管此刻太阳已经接近西山了,要在入夜前赶出来实在是不容易。
王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能够和老管家长久地保存着良好的关系,甚至几乎没有过对于他的不满,出了从小就一起相处这种感情因素之外,不得不说对方的处事原则,通晓道理,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既然如此,某便先去校场了,万事嘱托给老管家。”王霜起身,他还得去校场一趟,身为驻军大帅,如果长久不露一次面,不光国朝的规矩所不容,就算是对于军队的掌控力度也肯定会被削弱。
而他作为驻军大将,本军的统帅,如果对于士卒的直接掌控力弱了,往轻了说,容易被手底下的将领蒙蔽,这帮人也个个都是人精,有时候,大将不仅要跟着敌人作对,也要跟自己的手下作对。
其次,如果不能够很好地掌握住自己手底下的士卒,那么士卒的战斗力或许也堪忧。
自己的理解不够,很多时候对于士卒的使用也会出现问题,长处在哪,短处又在哪?这些都不知道,恐怕很难称得上一个合格的统帅和大将了。
他先离开,老管家则抱着一摞竹简来到了偏书房,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里也摆放着一张桌案,他将竹简放了下来,看着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已经不太充足,又点起了一盏小油灯,然后结合光现,开始逐字逐句地检查过去。
许久,他终于把预备发出的训令完全看过了一遍,心里也有了底,对于一些确实不妥当之处,自然直接下手就改掉了,还有一些,则简单做了点记号,还需要王霜回来做过确认才能够发出。
当然,不管是自己直接改动的,还是准备改动而先行请示的,他都一一将这些地方做了记录和统计,这些在之后的报告当中也需要递交给王霜。这些工作都是挺得王霜所看重的,老管家心里有这个默契,也正因此,才能够长时期地坐稳这个位置,不管多少后辈在王霜面前献媚,都不会让他失去在王霜心目当中的地位。
等到一切都坐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是天边落日还隐隐放射出光圈,这让他心中稍微松了口气,虽然误了时间一次两次也不打紧,但是他心中也有对自己不犯错误的要求,如此一来正好,还不算是入夜。
他将竹简串好,然后装进盒子里,提起了盒子便来到主房前,看到灯光,他也知道王霜已经视察过校场,并且回来已经用过饭了,此刻估计正要看书、休息。
他敲响了房门,伴着道:“老爷,是我来了。”
听到王霜熟悉的声音:“进进进。”
他当然知道老管家此刻来此是为何,自然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