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茅舍或许能遮风避雨,却抵挡不住光的侵蚀,和煦的初阳带着清晨的丝丝微凉,从茅屋顶上丝丝缕缕地洒落,映在少年新换上的丝织黑袍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秋舫立身厨房之中,这床起得匆匆忙忙,发髻未曾梳过,只是被他松散地拢在脑后,咋看之下,活脱脱一个古画中走出来的风雅少年。
此间烟火缥缈,炊烟袅袅,在他精心烹制下,伴随着浓烈的香气,一道皮酥肉嫩、通体金黄的椒盐八宝鸡就此出锅,他用白瓷餐盘盛好,稀稀拉拉撒上一把椒盐,再满意地伸出脖子,挺着鼻尖细嗅几下,只觉得舌尖上的味蕾全都活络了起来。
“道士还食荤腥?”
阿鱼嘲弄着说道,可嘲弄归嘲弄,秋舫依旧在阿鱼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少年为此微微一笑,自己在厨房里的手艺究竟有几分成色,他再是清楚不过了,毕竟连一向挑剔的晏青云都得夸赞他几句好,何况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阿鱼。
“师父说不体六欲便不识六欲,不识六欲又何谈堪破。”秋舫一边淡淡说道,一边仔细观摩手中的椒盐八宝鸡,好像还在寻找是否有什么瑕疵。
“听不懂,但你师父很厉害。”
阿鱼似乎想起自己曾在震明山上与晏青云交手过几招,便是不带情绪地称赞了一句。
见对方提起自己的师父,秋舫自然得劲了几分,便是与她笑道:“你和我师父,孰强孰弱?”
“他强,但未来我强。”阿鱼的声音极度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可要知道,这世间能胜过晏青云之人已是凤毛麟角,真要论起来,未必有人的道行还在他之上,但阿鱼如今的实力,却让人觉得她说出这句话来并非是吹嘘,倒惹得秋舫皱了皱眉头。
若是换作以往的秋舫,恐怕早为阿鱼的出言不逊而据理力争起来,可今日他虽然有些不忿,但却不知当如何反驳,只好负气说道:“今天的椒盐八宝鸡,没你的份。”
“为何?”
自打尝过了秋舫做的清蒸鲫鱼之后,阿鱼似乎也被少年郎的手艺所折服,竟有些焦急地追问道。
“你这么厉害,自己去做吧。”秋舫撇了撇嘴,便是端起餐盘往屋外走去。
阿鱼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你在生气?”
“没有。”
“为何人类总爱生气?”
“说了没有。”秋舫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旋即眉睫一挑,顿住脚步道,“你妹妹,爱生气?”
“与你何干?”阿鱼时不时便被秋舫套一句话出来,现在是越学越聪明,竟在眨眼间察觉到秋舫的小心思。
秋舫闻言悻悻地笑了笑,便继续挪动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无关便无关,反正今天的八宝鸡也与你无关。”
面对秋舫撒气似的回答,阿鱼只能选择沉默,她知道若是顺着秋舫说下去,恐怕自己的老底便要被他掀个底朝天。
阳光和煦如绸,却不像照得进密林,高大树木一片葱茏,亭亭勃勃,直上十余丈才生枝叶,虬枝纷披,却有些清清冷冷的味道。
熊珺祺有令在先,不让秋舫进入密林,那他便不再硬闯,只是走到入口,将手中的白瓷餐盘摆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口中念念有词:“蛇君,弟子昨夜不知事,误闯宝地,还请蛇君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责怪弟子。”
秋舫说罢,便躬着身子,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将头埋得低低的,若是旁人瞧来,指不定以为少年怕是失心疯了,竟对着空无一人的林子又是上供,又是行礼。
各种花香,一阵随一阵地随风吹来,分外浓烈。但任凭秋舫竖直耳朵,也听不见他想要听见的嘶嘶声。
“枉费周章。”阿鱼见秋舫苦等半晌也没有得到饕蛇的回应,便冷笑着说道。
被阿鱼一嘲,秋舫自然觉得面上无光,好在他定力十足,也不气馁,只是干咳了两声,甩下一句“你懂什么。”
时间又过了半晌,端正摆放在岩石上的椒盐八宝鸡的香气四溢,充斥着秋舫周遭的空气,就连一些松鼠、蚂蚁之流都被吸引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观望,一边警惕着站在岩石后方的人类,一边对着白瓷餐盘大吞口水,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解口舌之欲。
“扭捏作态,明明想知道异兽所藏,却非要装模作样。”
阿鱼今天尝不到美味,便心有不忿,时不时出言讽刺几句秋舫。
不过阿鱼所言也只是说对了一半,秋舫心中的好奇归好奇,但毕竟连周宗都不能发现的东西,自己又有什么本事知道呢,只是想起熊珺祺曾说饕蛇曾救过门中弟子的性命,自己昨夜的行径乃是恩将仇报,对方虽然不来兴师问罪,但自己主动赔罪也是常理。
“阿鱼姑娘若真想吃,可以也拿秘密来交换。”秋舫低声说道,见到阿鱼有些心急,他倒是乐得自在,毕竟在月灵山上,值得爽朗一笑的事情并不多,而与阿鱼逗趣仿佛成了其中一件。
“不稀罕。”谁料阿鱼竟还嘴硬得很,依旧不肯就范。
秋舫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深不见底的密林又看了许久之后才泄气道:“看来蛇君并不想见我。”
等了如此之久,也不见饕蛇的踪影,少年郎垂头丧气地搓了搓手,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收拾好白瓷餐盘,打道回府。
正当他俯下身子时,身前便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惊叫,他精神一振,循声望去,见有几只松鼠藏身于树枝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瞧见了秋舫收拾餐盘的动作,记得抓耳挠腮,不听叫嚷出声,好像在劝阻他别动,放下手中的吃食。
秋舫见状,更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在他印象里,先前只有两只松鼠在不远处观望,此时恐怕是回去呼朋唤友了一番,比之刚才多了上好几只。
秋舫看着他们朗声说道:“行行行,你们要吃便吃吧,我告辞了。”
少年的话音一落,便立马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来处走去。
月灵山上的日子,说有趣倒也有趣,刚来第一天,便遇见了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异兽,甚至还与它交过了手。可说无趣,倒也无趣,除了做饭之外,好像并无太多可由他做的活计,外面的风光虽好,但与震明山上颇为相似,见的多了,自然也就觉得习惯了。
现如今,似乎只有修炼能够消磨他的时间。
在床榻上盘膝而坐,秋舫好似老僧入定,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体内的法力上下翻涌,游遍周身,从他的脚尖,直至他的发梢,甚至隐隐间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护身法光。
细数这些日子来,虽然他不曾主动去用玄霄九雷瞳,但架不住玄霄九雷瞳的力量正潜移默化地发挥着作用,自己速度的提升便是得益于此。
少年的意识站在自己眉心处的空间里,凝神琢磨起那颗金光流转的法珠,如此说来,也正是玄霄九雷瞳所谓的碧霄境开之后,这颗原本黑光缠身的法珠突然碎裂了一层表皮,随后变作了金色,无论他怎么猜测,也觉得这和玄霄九雷瞳脱不开关系。
目前已知的是,这玄霄九雷瞳所谓的碧霄境,能够让他的身形快上数倍,加之起初在何望舒等人口中得知了极少一些关于玄霄九雷瞳的信息,好像这仙瞳分了许多境界一般,或许每一道境界都有着不同的能力?亦或者,惊雷九变所对应的便是九层境界?
秋舫思前想后了一个大半日,也没有多少头绪,光凭他自己恐怕是难以猜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李长风又能出现一次,或许能够为他解疑答惑,不过任凭他怎么呼叫,那李长风就是不肯现身,惹得秋舫不免啐了一口,明明都授人以鱼了,为何不再授人以渔。
知道自己猜不出个中奇妙,秋舫便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站起身来,腹中空无一物的饿感再次浮上他的心头,念及于此,他又如法炮制,再为自己做了一道椒盐八宝鸡。
略有些奇怪的是,这大半日里,阿鱼竟然一声不吭,就连秋舫忙前忙后做着八宝鸡时,她也能忍住不发一言,倒是令秋舫颇感奇异,不过秋舫并未主动出声询问,只是默默做着自己手中的事,直到八宝鸡快要出锅时,他才想起,白瓷餐盘仍被他遗留在岩石中。
回到密林前,秋舫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几只松鼠还真是吃鸡不吐骨头的主,白瓷餐盘中早已空无一物,只有岩石周边还散落着一些肉屑和一两只确实不容易下咽的硬骨头。
秋舫一边收拾着松鼠们风卷残云过后的杂乱,一边思索着锅中的八宝鸡得赶紧出锅了,否则火候便有些过了,一会吃起来,那股鲜嫩的味道便得少上许多。
正待他快要走进茅屋之际,他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回头去翻出泥土里埋藏着的一两块鸡骨头,毫不嫌弃地捏在手中端详了许久。
果然如此,秋舫看着鸡骨头上的牙印释怀地笑了起来。
眨眼之后,他又在茅屋中上演了一个一进一出的戏码,只不过他出来时,手中又端着一盘热情腾腾的椒盐八宝鸡。
“蛇君,请吃鸡!”
秋舫再度站在密林之前,将手中的白瓷餐盘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密林深处朗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