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的面前缓缓升起腾腾热气,溪水煎茶,清香四溢,他缓慢地吹了口青花细瓷杯里的茶叶,眼角带着一抹深邃悠长的笑意。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何望舒给熊珺祺传完了信,便将目光投向懒散坐在软塌上的周宗,不解地问道。
“我在钓鱼,周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周宗也回头望着何望舒,渐渐地,唇角弯出的弧度更加浓厚了。
“我看你是故弄玄虚。”
何望舒骂骂咧咧地说道,脸上带着不悦之情,要知道周宗命他陪自己在此处待着,这一待便有十日之久,于他而言,除非是在还香楼中,不然管他身在何处,无论风光又有多么秀丽,也是度日如年。
周宗并不理会对方的不悦,自顾自地说道:“你可记得你和秋舫在墨宗时,所见过的金面黑衣人?”
“记得。”何望舒答了一句,顿了片刻,又道,“你有头绪了?”
“头绪倒是没有,只不过,秋舫既然远离洛城,又在深山之中,倒是他的动手良机。”周宗双目微虚,又呷了一口茶,认真感受着茶水里的芳香。
何望舒听出了周宗话中之意,冷哼道:“姜太公钓鱼,可没有饵。周太公钓鱼,却是把自己的师侄作了饵料。”
“无妨,你我,老十坐镇,无惧。”
周宗一边品茶,一边说着,神情颇为轻松。
“你是觉得,那人会来救阿鱼?”何望舒一边说着,一边与周宗面对面落了座,薄薄的软塌下边传来了山中的凉意。
“若是你,会来与否?”周宗端着青花茶盏的手停在空中,凝神问道。
“要知道,屠妖大会,他都没有现身。”何望舒也拿起一个空茶盏,为里边斟满了清茶。
周总却嘿嘿笑道:“你我知道秋舫与阿鱼的交易,他能不知道么?”
“就算知道,他也没有出手。”何望舒继续道。
“若对方料定我们会出手呢?”周宗将茶盏放下,目光深邃。
何望舒蹙了蹙眉,并没有接话,他觉得周宗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内心却想反驳一二,不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下嘴。
见对方沉默不语,周宗知道这场交谈里,自己占了上风,便笑着说道:“那人应当是皇城来的人,说不定,你我还都认识。”
“那又如何?皇城中的人,我们认识的也不少。”
“既然那个阿鱼能找上震明山,便是挑明了她背后的势力很清楚秋舫的身世,而她一路追杀下来,很显然是不想秋舫入世。”周宗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清澈的溪水,倒进了煎茶的小铁锅中。
随后,他又冷然道:“想要秋舫死的人,可不少。”
“那你觉得,是何方势力动手?”
“不知道。”
“可这场局,明摆着就是元后动手,斩草除根是帝王家行事准则。”何望舒冷笑道,他早就看透了宫中的伎俩,八王爷贪天之功,满门被屠,却被人君一句不再追究轻飘飘地揭过,真要说来,他并不在意这些争斗,只要还香楼不倒,那这人间就是塌了,又能如何。
只是这些日子来,秋舫这孩子在他心中倒是隐隐间占据了不小的分量,说来说去,他也是为这个八王爷的孙子有些不值。
“八王爷灭门,你亲眼所见?”周宗反问道,茶水已经沸腾,他却没有去管。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老七当初带回的情报岂能有假?”何望舒不依不饶地说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非亲眼所见,便作不得真,世间事本就千奇百怪,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哪有知天晓地的本事,要知道有人蒙冤,却永生不得昭雪,有人身死,枯骨已碎,却不知姓甚名谁。你我的判断,谁人敢言便是事实真相呢?”周宗叹息一声,眼中浮现出一丝朦胧,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故去之事,言辞之间有些悲凉。看书溂
“三师兄,只要是我们想相信的,便信了就是,何必忧虑那么多。”何望舒提起茶盏,一边说着一边举杯碰了一下周宗的茶盏,像饮酒时一般,自己仰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周宗知道,何望舒这是想起了老大之事,若信老大死了,那他便死了,何必再寻烦恼来困扰自己,活着的人,忧心忡忡是一日,恣意欢笑也是一日。
“只要我一日是掌门,就一日放不了手。”周宗同样将盏中茶饮下,又为二人续上一盏。
何望舒再度叹息一声,便将话头挑回正道:“那你说,阿鱼的事,又将如何?”
“若对方料定东极门会出手相救,那他只需要坐山观虎斗便是,这一切,都取决于秋舫的分量,秋舫于东极门,比阿鱼于他们而言更加重要的话,我们便输了,输在我们不得不救,而阿鱼随时可以成为弃子。”
何望舒闻言啐了一口,冷嘲热讽道:“第二类人作弃子,真是财大气粗。”
周宗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他接触过阿鱼,知道这女娃虽然道行深厚,但极不善言辞,头脑也称得上简单,作为一名杀人的棋子,自然是最锋利的。
“那我们该如何做?”何望舒不解道。
“这样锋利的刀,他们绝不会轻言放弃,二十八日后,便是阿鱼所谓的秘法消失的一天,她便能从秋舫体内出来,那时候必然有人要现身带她离去,不管是风政还是她背后的势力。”周宗说道。
“她的话能信否?”何望舒沉吟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忧。
“咱们东极门没有傻子,岂会相信她之言?”周宗胸有成竹地笑道,“不过是妖族秘法,我们也看不出底细,这段时日,好好候着,总有人会按捺不住心思。”
“你是说...”
“不管是风政还是金面黑衣人,总有一人会闯山。”
“那我们?”
“风政闯山可不算光彩,先前秋舫大闹屠妖大会一事,这便就两清了,谁也怨不得谁。若金面黑衣人闯山,那就正好与他过过招。”周宗笑道,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惧怕。
“若同时闯山呢?”
“坐山观虎斗,他人做得,我们做不得?”
“你个老狐狸。”何望舒笑骂一句,他见周宗盏中茶水枯竭,便又为他添上。
“只不过...”何望舒蓦然沉吟起来。
“你想说人君那边?”周宗双眼闪动,抿了抿嘴。
“这样做,是不是牵扯太深了一些。”何望舒担忧道。
何望舒的担忧并无道理,人君有令在先,不许秋舫入世,如今的秋舫却也入世了,后来人君又添新令,不许秋舫暴露身世,只能以东极门弟子的身份行走于世,这一步是人君的退让。
周宗又何尝不知,人君的命令就是悬在东极门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利剑斩下,便是人头落地。可另一边的晏青云既然要秋舫入世查案,那必然有他的计划,虽然老道长行事颇为自我,但绝不糊涂,就算他不与周宗细说,但周宗又怎会猜不到对方亦是在策划些什么。
难,两难!
见周宗沉默不语,何望舒宽慰他道:“兴许也有两全其美之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洛城鱼目混杂,替人君做事者不会只有我们一家,先前的屠妖大会,秋舫的姓名一定已经传到人君耳朵里了,好在他扬的是东极门的名,而不是八王爷孙子的名。”周宗顿了一顿,又道,“今次是在月灵山,你我都警觉一些,不能让人君的人进来。”
“若阿鱼背后,便是人君呢?”
“十六年了,若是人君动手,那也太晚了。”周宗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惹得何望舒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
“既然你已有计划,那便如此吧,只不过鱼是否真的会上钩?”何望舒狐疑道。
“等着瞧吧,这样的饵还不上钩,我愿尊鱼为圣鱼。”周宗说罢,放声大笑起来。
“你可是只说了关秋舫十日。”
“找个理由再关几日便是,正好让他在山中好好修炼,不然老二知道他荒废修行,怕是饶不了我们。”周宗笑骂道。
“可那个金面黑衣人,半只脚迈入了第一类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无惧!”
“难道你?”何望舒瞪大双眸,急忙问道,既然周宗不怕,想必也是半只脚踏入第一类人的境界。
“还早,但是无惧!”周宗说罢,又笑了起来。
月黑风高,残云遮月,微弱的月光无法用来饱餐一顿,有阵子未曾进食的秋舫无奈地推开房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此处的风景与震明山倒是有几分相似,茅屋不远处有一汪湖水,月辉洒下,波光粼粼。
秋舫看了看另一座茅屋,却发现里边的灯早已熄了,他出声唤了几句“空林师兄”,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看来空林此时并不在屋中。
秋舫往前走了几步,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让他的饿意少了几分,看来今夜得自己搞点吃食了。
念及于此,他望向了远处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