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秋舫躺在床上,双目失神,睡意全无。
辗转反侧之间,周宗白日里与阿鱼的对话在秋舫脑海里起起伏伏,声音回响起来是越来越清晰,但背后的真相却蒙着薄纱,越看越觉得模糊不堪。
四下里一片静寂,但还称不上完全寂静。
自打别院被毁之后,在周宗的安排下,少年搬回了自己初来东极门时曾睡过的厢房,此处虽然还算人烟罕至,但总免不了有些巡夜弟子来来回回地走动。
秋舫刚一闭上眼睛,便听见很远处有人穿过长廊,片刻后,脚步声又渐渐消失在内院中。
好像今夜总不至于如此太平就能过去,秋舫在心中念叨道,须臾,又叹息一声,缓缓从床榻上支起半截身子,不得不说,有了白天的故事,这一枕安安稳稳的睡梦竟变得弥足珍贵。
“嘭!”
正当秋舫在心中发着牢骚时,一道凛冽的劲风破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秋舫面门,好在少年并未入睡,只是心中一颤,下意识地跃将起来,急急忙忙地躲开这道劲风。
但劲风却刚猛无比,拳拳之威径直砸在墙壁上,上一刻还完好无损的灰白石砖,瞬间被砸得稀烂,整面墙壁也随之垮塌,发出“轰”的一声哀鸣。
“谁?”
秋舫浑身寒毛直竖,不禁大喝一声,质问着来者何人。
胆敢在东极门中肆意妄为者,算不上多,就算是风政也不敢行此招数,秋舫暗暗想到此道理,心中的狐疑更是惊起。
“小师弟,我来讨教讨教。”
声比人先至,这有过一耳之缘的话音刚巧落下,门外依稀间现出一道高大健硕的声音。
秋舫定睛一看,试探道:“空林师兄?”
“没错,正是愚兄。”
空林的声音颇为雄浑,在渐起的秋风中回荡,琅琅有声,句句铮铮。
“空林师兄这是何意?”
突施冷箭并不是光彩的路数,秋舫跟着晏青云修身养性,且不说晏青云的性子究竟养成了几分,但少年却是当惯了好脾气的小道长,原本万事于他,都可以往一旁放上一放,但今夜,却大有不同,少年的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惊怒,不仅是质问,更有几分敌意。
哪想到空林却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他现身房中,趁着清辉月芒,仍是黑衣傍身,只是背上的巨剑不见了踪影。
“小师弟,别急,我只是来切磋一二的。”空林解释道,双手成拳,隐隐发力,一袭黑衣也遮掩不住他胸膛和臂膀上紧绷微凸的肌肉线条,看得出平常对身体的修炼也不曾落下过。
“空林师兄还是请回吧,掌门师叔有令在先,不让咱们动粗。”秋舫冷冷地婉拒道,这时他才看清对方左右手中,还各自提着一个泥瓦坛子和一只白布包裹,也不知里边究竟装着什么物什。
“别,别别。”空林见秋舫有拒绝之意,似乎有些慌了,连声劝阻道,片刻后,他又接道,“来之前我特意布下结界,保管师伯和师叔们一个都不知道,咱们就打一场,就一场可好?”
与空林带给秋舫的第一印象有所不同,秋舫原本以为这位师兄骁力过人,理应是个说打便打、不由分说的性子,谁知道此刻竟与秋舫说起了好话,倒让他颇觉意外。
秋舫的沉默在空林看来,仍是不为所动,他好像更加焦急地往前踏出一步道:“小师弟,你看,我还带啥来了。”
说罢,空林先是将右手抬了一抬,泥瓦坛子跟着在空中晃了几晃,坛子的腹部随之叮咚作响,坛口的泥封极其严密,虽然闻不到酒香,秋舫也猜得到这是一坛酒,想必还是烈酒。
空林举起右手的白布包裹时,秋舫却狐疑的蹙起眉头,这白布包裹中装的什么倒是不太容易看出。
“有酒,有肉,还是我从荒国带回来的嫩牛肉,咱们打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人生哪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空林一边说着,一边畅想二人觥筹交错的场景,眼底浮现起一阵满足之意,好像现在便已经三杯美酒下肚。
“不对,他的确已经先行痛饮过了。”
秋舫皱了皱鼻子,随着秋风飘来的不止是桂香,还有一丝不浓不淡的酒气,而这一阵酒气正好出自于面前的空林师兄。
看来,这空林师兄的性子倒有点意思。
心中虽然如此去想,秋舫眼角却瞟到空空落落的墙壁,不禁更是恼火,撇嘴说道:“师兄还是请回吧,师弟认输。”
“诶,你小子怎么油盐不进的。”空林有些气急败坏的吵嚷了一句,旋即又怕秋舫当真打定主意不与他过过招,便又缓和下来语气道,“师弟若是怕拆了屋子,无碍,咱那宽敞,你睡床,我睡椅子上也成。”
“睡不睡的,倒是其次,只不过掌门师叔知道了,恐怕免不了责罚。”秋舫依旧探头说道,心中纳闷这空林师兄究竟对比武是有多偏执,反倒是骂起自己油盐不进来了。
“不行,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空林似乎失去了耐心,朝着秋舫正色说道,说罢,便将酒肉往一旁的案几上一搁,手便探上腰后。
东极门人的黄纸符,多是悬在腰间,不在腰前,便在腰后,秋舫看空林的模样,是吃了称坨铁了心,拉开架势便要与自己动手。
“空林师兄何必强人所难,师弟已经认输了。”秋舫蹙眉说道,且不说这一战,自己安睡的厢房必定遭殃,明早周宗问将起来,又该作何解释呢。
虽然少年完全可以将责任推脱在空林身上,但于他而言,总归是有几分不忍,到时候怕又会跳出来当个老好人,说自己与空林一念兴起,所以才大打出手,而不是因为空林死皮赖脸地与他周旋的缘故。
“来了,师弟!”
空林是个急性子,话音未完全落下,手脚已然法力,第一招只是试探,他仗着自己身体健硕,速度极快,一拳便向秋舫击来。
秋舫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哪里料到空林师兄一刻也不愿多等,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动了手。
可秋舫也早已不是刚下山的毛头小子,虽然与人交手还算不上多,但也跟第二类人拼过几次生死,刻在意识中的反应能力已逐步成长起来。
只见他右眼突然泛起一阵微弱的金光,他纵身跃起时,空中隐隐现出一道虚影,竟轻而易举地躲过空林凭空袭来的一拳。
“咦?”
空林一拳落空,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缕不敢置信的异色,甚至忍不住低嚷了一声。
但他并不气馁,只是眨眼之间,他的脸色便由惊诧转为得意,好像宣示着他这一趟是来对了。
空林与其他弟子有个最大的不同,修真不曾落下不说,体术修行更是并肩而行,拳脚功夫练得极其扎实,一举一动远快于其他弟子,平常切磋,一出手必占起势。看书溂
也正是因此,他仗着常年苦行的硕果,凭借引以为傲的速度,竟在空中强行回身,又是一拳袭来,虎虎生风。
先前一拳,到可以说趁其不备,而后一拳,那秋舫是早有防范,身形微微一动,便又轻而易举地躲开,比之刚才更快不说,还将身位拉卡。
连续两拳都打在空气上,空林的脸色不禁一变,似乎对秋舫快若鬼魅的身形颇为疑惑。
但此间容不得他疑惑,手掌从腰后一探,一道艳丽恣肆的火焰从空中划过。
师出同门,秋舫眉头一皱,自然知道对方使了一道真火符,此符虽然境界算不上高,但乃是强化自身之用,若非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必不敢轻易使出。
秋舫一个闪身,身形便落到了院中,他可不想再拆一处房子,否则真该轮到周宗肉疼了。
而空林却浑身燃起一阵熊熊火焰,口鼻火焰吐息,从容不迫地从房门中走出。
秋舫清楚,对方此时的身体比之平常更是强悍了数倍,有了火焰加持,一拳一击不仅更快,还更加刚猛霸道。
少年不敢怠慢,手指虚点,凝神注视着空林的一举一动。
“来了,小师弟!”
空林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身随声动,用比之刚才快了数倍的速度朝秋舫暴射而来,眨眼间便至跟前。
秋舫瞪大双眸,右眼中的金光突然更甚几分,手脚之处同样浮现出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须臾,空林燃烧着火焰的拳头落下,劲风击穿了院墙的墙根,却没能抓到秋舫的影子。
而少年腾身空中,指尖划破空气,蓝色光芒挥之即来,几道囚锁符被秋舫瞬间绘就,数根金色锁链现在空中,朝着空林套去。
既然是比武切磋,他自然不愿伤到谁的性命,所以想用锁链封住空林的行动。
那锁链还在空中之时,空林却突然嚷道:“停,不打了!”
秋舫愣了一愣,指尖微抬,金色锁链便凌空消失,再也不见了踪影。
“不是,你符哪来的?”空林震撼道,声音竟也跟着有些颤抖。
秋舫从空中跳下地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道:“画的。”
“哪张符不是画的?”空林没好气地反问道,紧接着,他双眼睁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继续问道,“我是说,我没看见你的符箓在哪里。”
秋舫知道对方惊诧之事,只好囫囵说道:“师兄没看清罢了。”
“不可能,你手中绝没有黄纸,除非你当我是个瞎子。”空林站在原地,笃定地说道,末了还哼了一声。
秋舫见欺瞒不过,只得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师兄不必惊疑,我只是...只是会凭空画符罢了。”
“凭空画符...凭空画...”空林浓黑的眉毛快要拧作一团,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道,身上的火焰也慢慢消散,浑身上下竟丝毫无损。
“难道是就连掌门师伯都不曾掌握的手法,不需要黄符纸,任何符箓都随手可成?”空林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双目放光,情不自禁地往前逼出一步,高声喝道,那神情竟震撼得有几分骇人。
“师弟不才,正是如此。”
秋舫话音一落,便跟着无奈地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这一句话,让打遍门中弟子无敌手的空林错愕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