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兄,你方才怎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
傅芷扣上了前院的大门,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再是回过头来,嘟囔着小嘴质问秋舫。
此刻的前院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周宗作为一门之主,自然是说一不二,那群弟子拿给他一喝,都不知散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我看那人,总觉得熟悉。”秋舫仰头望着天空,缓缓地说,思绪也陷入了回忆。
“你说七师叔还是…那个年轻和尚?”傅芷微微侧着头,眉头轻蹙,疑惑地问。
“和尚。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秋舫的语气依旧缓慢而平静,音调拖得绵长,好像思绪还未回来。不过任他挠破了头,也想不出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那僧人。
末了,他又兀自一笑,傻傻地摇着头自嘲:“我生平搭过话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怎会见过他呢?”
说罢他也不等傅芷再问,又是自顾自地问道:“小师妹,那我们现在就进城去?”
想必少女极是喜欢进城的,秋舫一提起进城,她的眼中像放出光来,连忙点头应道:“当然当然,出了前厅便是大门了。”
秋舫也记不得昨晚是如何随着周宗走进来的,只觉得这东极门大得离奇,好像比震明山还大几分,里里外外盘综错节,一直是院门进、堂中过的,弄得没见过世面的秋舫已经昏了头。
此刻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傅芷快步走了一阵,才算是走出了宅邸。
秋阳高照,日光灿然。白天的洛城,人声鼎沸不弱于夜市。往来有骆队载着包袱货箱穿梭在坊间,周遭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骆队的伙计互相之间呼来唤去,那些年轻的伙计每每瞧见新奇的物件便会驻足把玩,脸上露出温暖和煦的笑意,许是想着给家中妻儿带些异域风光回去。
自打出门之后,傅芷更是容光焕发,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心情惬意,好不愉悦。说起东极门的子弟,平日里多在门中修炼玄妙道法,没有师长允许,也不得随意在洛城中闲逛,以免招惹是非麻烦。
少女难得出门一次,自然是这里一个卖糖人的小摊,那里一处卖簪子的小铺,挨着钻个遍,凡是妙龄少女喜欢的玩意儿她都一概不肯放过。
少年眼中也充满新奇,这琳琅满目的物件与吃食是他在震明山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看着傅芷在那穿穿戴戴,摆摆弄弄,倒也乐得轻松,被这份闲暇感染,他那沉沉的心思也被抛之云外。
“小师兄,出来一次可是机会难得,你不买点什么?”傅芷笑意盎然,拿着小摊上的纸人摆弄一番后,侧过头轻挑起眉梢向着秋舫问道。
秋舫愣了一愣,他倒是知道买东西要钱,可在山中生活十六载,那金钱与他两不相见,可谓是无缘无分,只得尴尬地摇头称:“我…没钱。”
少女闻言也是一愣,心中纳闷着,树大根深的东极门,虽说是修炼法术的门派,但名下也经营着无数产业,修炼与经商向来是两不相误,平常财帛丰盛,日进斗金,堂堂二师伯座下的独苗怎会没有钱呢?
不过事已至此,加之她几番接触下来,只觉得这小师兄温柔清雅,心中倍感亲切。倒是不多吝啬,悄悄摸了摸自己腰间不大的荷包,一咬牙一跺脚道:“没事,师妹借你。”
秋舫听了此话,感觉心间有一阵暖流淌过,这世上他接触过的人不多,好在这不多的人里个个待他挺好,而这些待他好的人里,时至今日,能与他同声相应、同气同求的人仅有眼前这小女子一人而已,也难怪他备受感动。
虽然内心感慨,但他嘴上却没有承情,只是推脱着:“不必了,小师妹,我也不缺什么。”
“可小师兄,我看你这一路上都没有去看看什么物件,可是都不合你心意么?”
“我打小在山中长大,这些东西虽说新颖,但我也不太有兴趣。”秋舫答了一句,归根结底,他也是个小道士的心性,清心寡欲的修炼,让他不像同龄人一般对万事充满好奇。
“山中?”
“对,我与师父生活在皇城外边的震明山里。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
“第一次?”少女闻言惊讶至极,瞪着铜铃般的眸子瞧着秋舫,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末了又道:“那生活岂不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秋舫却笑了一笑,不以为然道:“倒不至于,经书虽然枯燥乏味,但师父教我的算命之道与剑符之术里可藏着大千世界呢。”
“算命?”
“对,算命。“秋舫答。
末了,他愣了愣神,才惊疑地问道:“你们…不曾学过?”
少女虽然头甩得像拨浪鼓,但眼中却满是期待与崇拜,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脸上的惊喜表露无疑。
秋舫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里低低应了一句:“虽然师父只讲过方法,我也没实践过,但我还是可以教你一些口诀。”
不过少女却没有像吴秋舫意料之中那般向他请教,竟是十指交叉,一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听师父说过,命理之术深奥难懂,世间万事天意难违,哪有逆天改命的章法。等我能够把东极门的玄妙符箓一张张记牢前,我还是不要去学了。”少女轻轻地说道,又从袖口处掏出一张羊皮纸来,叹了一声,接道:“不过五年前,父上大人带我来东极门拜师学艺的路上,在城中被一个算命先生叫住硬是给我批了个八字,全写在上边了。喏,你看!”
秋舫一边纳闷这小师妹怎么随身带着这张羊皮纸,一边接了过来,刚是初略一看,不及深究,又听得傅芷在一边说道:“那个先生说我命中有一劫。”
“可师父说过,命由天定,不让我算。”秋舫为难地说,可看着小师妹期待的神情又有几分于心不忍。
“小师兄,你学了这手艺,却没替人算过吗?”傅芷见秋舫不愿,神色又变得有几分落寞。
“是了,师父只传我章法,却不让我替人算。不过我也无人可算就是了。”
“那你连自己也未算过?”
秋舫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道:“未算过一人。”
“不成,小师兄你就破例一次,就看一眼,就只看一眼可好?”傅芷眼珠子一转,向秋舫凑近几分,那副委屈娇憨的模样让少年郎防不胜防。
但秋舫仍是犹豫,一边是小师妹撒着娇央求他,一边又是师父的铁令如山,委实两难之极。好在他听惯了师父的吩咐,待他定下神来,还是不知怜香惜玉般地说道:“师父有令在先,我不敢不遵。”
“那这般如何?你只告诉我那先生说得是对是不对便好,也不用你替我算个什么一二三来。”傅芷穷追不舍,再心生一计。
少年闻言,虽说心中不愿,眼中却悄悄地瞅了一眼羊皮纸,粗略一看,这小师妹原局杀重,且日支坐杀,既无印化,又无食伤来制,确如那先生所说,命有劫难。
可看到此处,他心中又愧疚难当,连忙撇过头来,不敢往深处再多想一分,只是计较着这算命先生算得倒也没错,小师妹命中该有一劫,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傅芷说起。
“怎么,是真的吗?小师兄。”傅芷紧张地一问,把走神的秋舫拉回现实,她潋滟的目光本是那般亲切,此时此刻却带着一丝彷徨。
少年虽然不曾说过谎,但他性子善良,又不愿去扰了女孩的纯净心绪,加上自己多少也知道善意的谎言不是坏事,只好有些生硬地编造一句:“他错了。”
少年说完这话,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再次爬上心头,手忙脚乱地将羊皮纸塞回少女手中,脑海里似乎浮现出道人那冷冷的面貌,吓得他在心中连忙道歉。
“哼,我早就给爹爹说,看那先生的邋遢模样,准是在那街口坑蒙拐骗混饭吃的,爹爹还不信我的。”傅芷闻言如获大赦,努着嘴怨道。
可她越想越是气不过来,便是一跺脚,一把拉起秋舫的手臂,愤然道:“不行,小师兄,你随我找他去,他这番话扰了我五年之久,此仇不报非…美人!”
不等少年有所应对,便是被一股劲扯着往前奔去,只留心中一片懊恼和少女的怒气冲冲还停留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