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珑心里已经确认长欢就是夏桓,是他们云南王府十二年前掉下山崖的世子,本想回府立刻将此事告知父母,可在路上冷静下来,再次改了主意。
她母亲身体不好,听到桓儿的消息定然十分激动,可是桓儿现在情绪很不稳,甚至不愿承认他们,若是母亲过来看到桓儿这样决绝的样子,一定十分伤心难过。
若是哭个不停,说不定还会引发之前的眼症和心疾。
所以,现在,她仍然不能告诉他们桓儿的事。
她知道桓儿这样抗拒一是因为太过意外,无法相信,二是对他们的怨气难消。
毕竟他们已经分离了十二年,从七岁到十九岁,他们云南王府对他来说一片空白!
看他的情形,七岁以前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十二年他受的苦,玉珑忍不住心酸,再次落下泪来。
等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再拒绝的时候,才是他们一家人相认的最好时机。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打消他心中的怨恨,让他彻底接受自己身世的事实。
玉珑打定了主意,回府后,先回了自己院子,洗漱上妆,看不出异样才去给父母请安。
然而心中藏着这样一个大的秘密,终究激动难抑,神思不定,几次被云南王看出不对,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珑忙收敛心神,道无事。
云南王以为仍旧是昭王萧敬在缠着玉珑,让她若是心烦就不必出门。
玉珑点头应是。
自此以后,连接几日玉珑每日都要去商行,带些长欢儿时佩戴的玉佩,母亲送他的生辰之礼,想唤起一些长欢童时的记忆。
长欢开始很牴触,避而不见,渐渐的虽然面色不善,却不再将她往外赶。
而且看着玉珑带的那些东西,一些久远的记忆被触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甚至夜里做梦时,会梦到一些妇人教他读书习字的记忆。
他分不清那些记忆真的是他的,还是听了玉珑的话,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然而越是这样,长欢越发觉得惶恐。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依赖苏九,凡事都听她的话,可在这件事上,她让他自己拿主意。
他的主意就是继续做长欢,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云南王府的一切,都比不上苏九重要。
要他失去现在拥有的去换云南王府的荣华富贵和尊贵的世子身份,他根本不屑!
玉珑频频往商行里去,倒是引起了昭王萧敬的注意,特意跑到别苑和云南王说起此事。
先是寒暄一阵,昭王才端着茶状似漫不经心的道,「近几日郡主每日去清誉商行,本王听说郡主一不买东西,二不逛首饰,竟是每日去看商行的掌柜。」
云南王眉头轻蹙,「清誉商行,那是什么地方?」
萧敬道,「是盛京城中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大的铺子,里面的掌柜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的到还算俊俏,让不少女子倾慕。不过本王却听说这掌柜大字不识几个,不过是靠着纪府才做的掌柜,郡主应该不会如此肤浅,喜欢上这样一个徒有皮囊的男人!」
云南王微微一怔,这几日玉珑的确每日出门,他以为她是为了躲着昭王,原来里面还有别的缘故。
玉珑刚来盛京不过十日,怎么可能就有了喜欢的人?
而且日日去看望,依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绝无可能!
云南王笑了笑,淡声道,「殿下过滤了,珑儿她定是每日在别苑里发闷,才出去散散心,绝不会出现殿下说的那种情况。」
「那便好!」萧敬意味深长的一笑,「本王也是为了郡主好,毕竟那人不过是个贱民,身份和郡主实在不相配。女子嫁人,自然要选一个门当户对、身份相当,将来能给她无限荣耀的夫君,王爷说是不是?」
无限荣耀?
这般明显的暗示云南王如何听不出来,心中暗嘲,这个昭王对自己到是有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荣登大宝。
「是,殿下说的极是!」云南王只当听不出萧敬的话中之意,随意的附和点头。
萧敬本想留下等着玉珑回来,然而一直坐了两个时辰也不见
人,渐渐坐的不耐,只好起身告辞。
「郡主刚到盛京,出去这么就没回,说不定迷路了,下次可让本王陪同,也免得那些宵小之辈觊觎郡主。」萧敬摇着扇子道。
「殿下国事繁忙,不敢劳烦!」云南王客气的道。
「再忙陪着郡主也是应该的,云南王就不要客气了!本王先告退,等郡主回来,代本王问好!」
「殿下慢走!」
萧敬走了不过片刻,下人来报,郡主回来了。
云南王沉眉敛起,道,「让郡主来本王书房!」
「是!」
下人应声而去,不过片刻,玉珑走进来,淡淡笑道,「父亲,您找我?」
「坐!」云南王坐在矮榻上,亲自给玉珑倒了茶,问道,「去哪儿了,出去这么久?」
玉珑轻笑,「出去转转。」
「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去一个叫清誉商行的地方,还和里面的掌柜走的很近,可有此事?」云南王一双沉目试探的看着玉珑。
玉珑一怔,「父亲如何知晓?」她话音落地,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笑道,「今日昭王又上门了?是他告诉父亲的?」
她的下人都是心腹,没她的命令不会随便去父亲那里嚼口舌,而如今,对她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位昭王殿下了!
「不管是谁!为父只问你有没有这种事?」夏苍声音微沉。
玉珑眸子轻转,最终还是未将长欢的事说出口,只从容笑道,「父亲何必听他胡乱编排,他一直缠着女儿,女儿躲着他不见,他便心中生怨,说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挑拨我们父女关系。这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果然要不得!」
云南王押了一口茶,「不管昭王的目的,那你呢?和那个商行的掌柜真的没关系?」
玉珑噗嗤一笑,「父亲放心就好,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会如此草率?您要相信女儿!」
云南王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他就知道,他的女儿一向自持有度,怎么会如萧敬说的那般轻浮。
「对了!」云南王突然道,「你这几日在翻找你母亲的旧物?她见了,忧思加重,今日午饭都没用!」
夏桓虽然已经死了十二年,但云南王妃一直保留着儿子的东西,不管到哪都带着,玉珑这几日为了接近长欢,将这些旧物偷偷拿了出去,没想到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玉珑思虑一瞬,问道,「父亲,如果桓儿还活着,母亲的病是不是就会好起来?」
云南王猛然转头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只是说假如。」玉珑忙道。
「不要打歪心思,你母亲每日思念桓儿虽然难过,可是十几年也已经习惯了。若是突然激动,再空欢喜一场,对她来说才是致命的!」云南王郑重的道。
玉珑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怕自己为了哄母亲高兴,故意找一个假的来,最后若是被揭穿,反而会要了母亲的命!
桓儿失踪的那几年他们不相信桓儿死了,也曾四处寻找,有宵小龌龊之辈故意冒充,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此时玉珑更加确信自己将长欢的事瞒着父亲和母亲是对的,等到了万无一失的时候,才是让他们相信的最佳时机。
「是,女儿省的,不会做糊涂事!」玉珑起身,「女儿去看看母亲!」
「去吧!」
书房里安静下来,云南王看着窗外,沉沉嘆了口气。
若是他的桓儿还活着,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吧,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应该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
都怪他,用人不查,才会让他的儿子枉死,即便将那人千刀万剐了又如何,他的桓儿终究已经回不来了!
十二年,他死了,却一直活在云南王府中,没有一个人将他遗忘。
这么久,死去的人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吧,就算让他见一见桓儿转世的人也好啊!
这日玉珑去清源酒楼寻找苏九,前一日夜里刚下了一场小雪,地面湿滑,玉珑踩在台阶上,脚下没踩稳,身子顿时向着一边倒去。
她惊呼了一声,看着丫鬟紧张的扑过来,手臂突然被人用力的扶住,
「姑娘,小心!」
悦耳沉稳的一声,玉珑倏然转头,顿时一怔。
萧冽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是玉珑,随即淡淡一笑,「原来是郡主!」
玉珑耳根微微一红,忙站直了身体,「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男人一身玄色锦衣,外披黑色大裘,眉目清俊,气质尊贵,温雅有礼。
玉珑大方一笑,转头看了看萧冽的马车,问道,「殿下也是要进酒楼的吗?」
「是!」萧冽微一点头,「郡主先请!」
「殿下请!」
两人进了酒楼,玉珑问伙计道,「苏公子可在这里?」
萧冽闻言转眸看过来。
「在,我们公子刚到,在楼上,小姐请跟小的来!」伙计道了一声,忙在前面引路。
萧冽抬步跟上来,问道,「郡主认识苏九?」
玉珑挑眉一笑,「听殿下的意思,殿下和苏公子也是熟识了?」
「本王和苏九认识在情理之中,郡主远在滇南,怎么会认识苏九?」萧冽淡笑问道。
「这、」玉珑微一犹豫。
此时两人已经上了二楼,一抬眼便看到苏九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伙计上前道,「公子,有客来了!」
苏九吐了瓜子皮,回身见萧冽和玉珑竟一起走过来,起身笑道,「你二人怎么会在一起?」
萧冽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皱,随即快走几步,和玉珑拉开距离,看着苏九柔和一笑,「碰巧在楼下遇到而已!郡主大概有事找你谈,我去楼上等着你!」
苏九点头,「好!」
玉珑看着两人熟稔的样子目光微深,心里升起一抹异样,尤其是萧冽,他看着苏九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分外的、温柔。
和她看到的萧冽完全不同。
在她面前,萧冽温润如玉,可这玉没有半分温度,带着拒人千里的温和有礼。
而他面对苏九的时候,目光溺人,即便极力的隐藏,仍旧无法控制的泄露出来。
「郡主请便!」萧冽会过头来,清润的一声打断了玉珑的思虑,随即转身往楼上走去。
玉珑转头看着男子欣长冷贵的背影,目光闪烁。
「郡主找我有事?」苏九开口问道。
玉珑回过头来,坐在苏九对面,从丫鬟手里接过来一件披风递给苏九,柔声道,「这几日天冷,我特意让人做了一件披风给桓儿。我知道我若给他,他定不肯收下,还劳烦苏公子转交给他。」
苏九接过来,见披风是用上好的貂绒所制,极轻却极暖,价值千金,心中对玉珑的姐弟情唏嘘不已,嘆道,
「长欢他就是比较固执,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是,我不急,桓儿能活着,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玉珑温淡笑,「现在只是想多做了些,对他这十几年稍稍弥补罢了!」
「你父母已经知道长欢的事了吗?」苏九问道。
玉珑摇头,「还不知,我没有告诉他们。苏公子不知,自从桓儿失踪以后,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怕告诉他们,长欢却不和他们相认,更惹的她伤心难过。所以想等桓儿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世后,再让母亲和他相见。」
「郡主思虑的极是!」苏九清冽一笑。
两人又寒暄一阵,玉珑起身告辞。
下楼之前,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才款款往楼下走。
送走了玉珑,苏九让人将她送来的披风放好,上楼去寻萧冽。
萧冽正等着她,听到脚步声,回眸一笑,「玉珑郡主走了?」
「嗯!」苏九点了点头,和萧冽并肩而坐,「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今日正好沐休,一个人在府里发闷,想来看看你!」萧冽弯着唇角,斜眸看着苏九,目光一闪,问道,「你怎么会认识玉珑郡主?」
苏九想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但是,暂时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我不说!」萧冽低低的笑,俊眸里蕴着笑意。
「长欢,是云南王府世子!」苏九道。
萧冽唇角的笑容僵住,「什么?」
「我也觉得很惊讶,但是玉珑郡主说他是,身上的印记一样,连当年云南王世子落崖的地点和我捡到长欢的地方也一样。」苏九站起身来,倚着廊柱,精緻的面孔上微微挑着眉。
萧冽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实在是太意外了些,长欢,苏九他们伏龙帮的人,自小在玉壶山长大,竟然会是云南王世子!
他恍惚想起,云南王世子十几年进京路过玉壶山的时候,马车掉下山崖,派了许多人下山去找,最后上报给父皇说人的确已经死了!
难道根本没死,被苏九捡去了?
竟有这样巧合的事?
他微微蹙眉,如果长欢是云南王世子,那事关重大,不是儿戏!
毕竟他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藩王之子。
「怎么了?」苏九见萧冽脸色不对,皱眉问道。
萧冽摇头,「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暂时没有人知道。」苏九回道,她没告诉乔安阿树,甚至在纪余弦面前都没说。
纪余弦后来问过跟踪她的人到底是何人,因为长欢不和玉珑相认,此事未成定局,所以她没告诉纪余弦。
「嗯!」萧冽正色道,「长欢的身世在云南王府公布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他可能有危险,或者你们伏龙帮的人都会有危险。」
苏九眸子一转,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萧冽唇畔又噙了笑,「竟然被你捡了个世子,你可是云南王府的大功臣了!」
苏九耸肩,「可是长欢若真的成了云南世子,他就要走了!」
萧冽见她神色黯然,不由自主的揽住她肩膀,安抚笑道,「我理解你对长欢的感情,可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有定数,该离开的终究会离开。」
「是,我知道。再说长欢能够认祖归宗,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苏九扬眉一笑。
阳光下,少女眉目清澈,纯净精緻,萧冽目光沉溺,缓缓勾唇。
傍晚时萧冽离开,苏九本也想回去,眼尾一瞥,看到大堂内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
此时大堂里坐满了食客,酒肉飘香,喧譁热闹,少女静静的坐在那里,托腮看着窗外,面前摆着牛肉锅,却一动不动。
许久不见,苏九有些惊讶,缓步走过去,淡声笑道,「南宫小姐,何时来的,怎么不打招呼?」
南宫碧闻声回头,「噌」的站起身来,有些侷促的看着她,「苏九!」
自从胡大炮走了以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以前南宫碧爱找她去玩,三天两头的往商行里跑,一呆就是半日,上次的事后,她便再也不去了。
胡大炮的事,终究在他们每个人心里都落了重重一笔,也许并不是隔阂,却让人无法忽视。
「坐下吧!」苏九让伙计又添了一套碗筷,坐在南宫碧对面。
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裙衫,头戴金玉珠钗,面容白皙,娇俏如旧,只是眉目间似少了曾经的天真,多了一些稳重。
「吃肉啊,等下都凉了!」苏九夹了肉放在南宫碧的碟子里。
南宫碧一双杏眸殷殷看着苏九,「苏九,你不恨我了吗?」
苏九抬眸一笑,「我从来没恨过你!」
南宫碧低下头去,紧紧的握着筷子,讷声道,「我对不起你和大炮,所以,一直不敢来见你!」
苏九自顾倒了一杯酒,思忖道,「这件事也不怪你,你和大炮都没有错。事情已经过去了,大炮给我来信说他在那边很好。」
「他、」南宫碧抬头看过来,隔着浓浓雾气,少女眸中似沁着水汽,樱唇张了张,似是想问什么,又嘆了口气咽了回去。
胡大炮已经走了几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哥哥说的胡大炮因为喜欢她才去北疆的话,她心中愧疚更深,夜里经常梦到那一夜胡大炮跪在大雨中的情形,那个挺直而沉重的背影久久挥之不去,醒了以后辗转难眠,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苏九说的对,他们都没有错,胡大炮也没有错,不该为了她的任性付出这么多。
「苏九,我欠大炮的,日后一定会偿还!」少女抿着唇郑重的道。
「不用!」苏九摇头,「我们这种人,再艰辛的苦也受过,去北疆算不的什么,大炮不会怪你,所以也不用你补偿什么!」
南宫碧咬唇不语,低头看着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的开着。
「吃饭吧!别胡思乱想了!」苏九脸上带着笑,一如从前,并无半分芥蒂。
南宫碧弯唇娇媚一笑,看到苏九如此,心结也去了一半。
……
苏文谦一直没有阜阳那边的消息,忍不住写了信催促。
苏谪两兄弟接到信时,才从青楼女子暖香的怀中醒过来,想起还要进京的事。
苏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咱们变卖家产所得的五万两银子如今还有多少?」
若是花的太多,怎么向父亲交代。
苏谪脑门出了一层冷汗,忙将银票拿出来数了一下。
这一数,不只是脑门,浑身汗如雨下。
变卖店铺和田地所得的五万两银子,苏文谦进京之前还给他们两人留下的几千两,经过兄弟两人日夜不懈的「耕耘努力」,如今一共还剩一万两。
苏言反覆的翻着放银票的红木盒子,惊道,「怎么会还剩这么一点?不可能啊!」
苏谪颓唐的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大哥,银子呢?」苏言急声问道。
「你每日往寻芳阁跑,你问我银子在哪儿?你就说前几日给那个彩霞打的那一套首饰花了多少,五千两!足足五千两!」苏谪拍着桌子恨声道。
「你好意思说我,还不是你想给金香买皮裘花了三千两,彩霞才非得缠着我要!还有,你那日给燕春楼的花魁打赏了五千两,你怎么不说?」苏言撇着嘴不服气的道。
「你还敢和我顶嘴?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你就要听我的!」苏谪愤愤道。
「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怎么和父亲交代?」
苏谪眼珠子一转,将银票收起来,道,「这样,咱们马上收拾东西进京,到了京城,父亲问起来,咱们就说半路遇到劫匪,银票都被抢了!」
「父亲能相信吗?」苏言踌躇问道。
「那怎么办?说咱们都给花了,你和我都得被父亲打死!」
苏言皱着眉,「只能这样了,希望到时候母亲帮咱们说几句好话!不过大夫人那怎么说?」
「她要是不跟着去就好了!」苏谪眯着眼算计,「这样,你去让管家收拾行礼,我去找大夫人!」
「好!」
两人商量完毕,苏言去通知管家准备进京,苏谪去后院见大夫人。
进了静水阁,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洒扫的下人看到苏谪过来请安。
「大夫人呢?」苏谪问道。
大夫人这么多年很少出院子,二夫人苏林氏生了两儿一女,管着苏家的大小事,俨然就是主母,而苏谪两兄弟对大夫人一向也不称呼母亲。
小丫鬟道,「夫人正在书房,奴婢去禀告!」
苏谪先去了花厅,喝了一盏茶,等的快不耐烦时,才见大夫人缓步走进来。
大夫人比他母亲还大几岁,可是岁月似乎对她特别的照顾,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墨发如缎,眉目温淡,气质沉静素雅,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苏谪便觉得浑身的浮躁之气尽去,心生敬畏,忙低头请安,
「见过大夫人!」
「什么事?」大夫人淡淡的看着他。
女子虽然温静,却并不给人亲近感,反而清冷如冰。
「父亲来信,催我们入京。儿子特来请大夫人一同上路,只是咱们行礼太多,不能带太多东西,大夫人院子里的物事恐怕都要留下,让下人清理变卖。」苏谪目光闪烁,语气恭敬。
大夫人闻言沉默一瞬,淡声道,「你们走吧,我哪里也不去,这苏家老宅总不至于也要变卖,我便留在这里看守宅子。」
「这、」苏谪状似为难的道,「父亲来信,让我们兄弟二人在路上照顾好大夫人,您不去,我们如何向父亲交代?」
「我会写信给他,不让你为难!」大夫人道。
苏谪心里欢喜,面上不禁也露出一丝来,「那府里的下人都留下侍奉大夫人,大夫人自己多保重!」
说罢,和大夫人告辞,从静水阁出来,去了一件心事,忍不住心里高兴。
苏谪走后,大夫人一个人沿着回廊往东暖阁走,推门进去,心中顿时沉静下来。
这是一间孩童的寝房,屏风上绘的是稚子追蝶的春意图,旁边的木阁上挂着一盏已经褪了色的花灯,往里面走,内室的桌案上铺着写字的文房四宝,墨砚已干,纸上字迹已淡,坐在那里写字读书的女孩已经十二年不曾回来。
房内不见半分尘土,桌角掉了漆,却并不见陈旧,只多了几分沧桑感。
女人走到床前,温柔的掀开床帐,床榻上铺着衣裙,从小到大,整整十二套。
每一年,她想着自己女儿的模样和身高,都要亲自做一套衣裙,如今,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坐在床边上,女人拿起最新的那一套,反覆的手里端详,她的玖儿如今已经和她一般高了吧?
可知道娘亲还在等着她回来?
十二年了,她一直在等,她相信她的玖儿一定会回来,所以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若是她走了,她的玖儿回来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玖儿,你到底在哪儿?
娘亲已生了白发,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见你一面?
哪怕只一眼,看看你好不好,便死而无憾了!
女人将衣裙捂在面孔上,瘦削的肩膀隐隐颤抖,不见平时的镇定和坚韧,看上去那般柔弱无助。
「夫人,大夫人?您在里面吗?」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秋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女人直起身来,将衣裙仔细的放好,起身放下床帐,又拿了帕子拭了面上的泪痕,才缓步往外走。
每次大夫人来小姐房里都不许旁人进去打扰,秋儿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心中虽急,也只敢在门外请示。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大夫人神色已经恢复平时的从容温静,淡声问道,「何事这么急?」
「大夫人,信差送来一封信,说是被压在箱子下面几日没看到,怕有什么事耽搁了。」秋儿道了一声,忙双手将书信递过去。
大夫人眉头微皱,谁会给她写信?
看了看封面,是盛京来的,难道是苏文谦?
大夫人展开信纸,见上面是有寥寥几字,
「大夫人,请务必尽快来京!」
大夫人看了看后面,再没有其他的字了,甚至连个落款都没有。
心中越发的疑惑,是谁写的信?
为何要她去盛京?
而且看信里的语气,似乎很急,很重要。
这绝不是苏文谦或者苏林氏给她的信。
大夫人眉头微皱,思虑片刻已经有了决定,抬头问道,「去问问苏谪少爷,何时启程进京?」
「是!」秋儿忙转身而去。
不过片刻便跑回来,回道,「大夫人,奴婢问过苏谪少爷了,明日一早便启程!」
「嗯!」大夫人点了点头,吩咐道,「收拾行礼,我们也一起进京。小姐的房间我自己收拾,你们不必管!」
「是!」
苏谪两兄弟听说大夫人突然又改了主意要跟着一起进京,顿时有些颓丧。
若是大夫人跟着,到时候还怎么说谎在路上被山匪抢劫?
「大哥,怎么办?」苏言本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只能听苏谪的。
苏谪想了想,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让大夫人去。
「到了路上再想办法,反正到盛京路还远着呢!」
「也只能这样了!」
苏九人次日启程,先走水路,从阜阳乘船,到崇州换走官道,一路顺利的话,大概十日左右能到盛京城。
苏家人还在路上,盛京中苏文谦已经每日焦急难安。
他和苏林氏进京时,本已经做好了留在盛京的打算,所以重要的家当基本都带来了,身上也有足够的银子。
不等苏谪两兄弟变卖家产的银子到手,便已经开始在盛京内找店铺重新做生意,维持以后的家计。
初来盛京的时候观望了一段时日,这几日着手准备买铺子了,却发现只要他看中的店铺,要么第二日东家反悔不卖了,要么就被旁人用更高的价钱买走,总之竟没有一个能顺利买下来的。
苏文谦气恨的将茶盏摔在桌子上,冷声道,「老夫偏不信,没有纪府,我苏家在盛京留不下!」
苏林氏眯着一双市侩的眼道,「老爷,你说会不会是纪余弦从中捣鬼?」
苏文谦一怔,「你的意思,纪余弦要我们去求他?」
「我看,他就是在逼我们答应退掉婚事!」苏林氏冷哼一声。
苏文谦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凭纪府在盛京的影响,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本想借纪府重回盛京,纪余弦偏让他们回不了!
苏文谦眼睛里渗着一抹阴狠,冷冷笑道,「想要退婚,门也没有!等月玖做稳了纪府少夫人,生了纪府的长子,纪府就有我们苏家的一半。」
「老爷说的极是!」苏林氏撇嘴一笑,「所以我们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答应。」
「月玖在纪府中怎么样?」苏文谦问道。
「能怎么样,连纪余弦的面都见不到!」
「这样不行,你到是想想办法!」苏文谦皱着眉。
「我能想什么办法,我教给她的法子都要见到人才行,可是她现在根本就见不到,连纪余弦住的院子都进不去!」
「纪府实在是欺人太甚!」苏文谦怒喝一声。
生气归生气,他们拿纪府一点法子没有。
之后几日苏林氏又往纪府去了几次,也只能听自己女儿对着她诉苦,没有任何办法。
苏小姐在纪府呆的闷了,坐了轿子出门,在街上转了一圈,去了羽衣坊。
看着羽衣坊中那些精緻的绣品和首饰,苏小姐看的眼花缭乱。
商行只有纪府的一半,她不能随便拿,但是羽衣坊整个都是纪府的,她总能随便用了吧!
苏小姐让伙计包了十几匹缎子和一箱子的金银首饰带回纪府。
如今的羽衣坊坊主是个稳重的绣娘,在纪府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上前恭敬的道,「少夫人,每个月坊里都会给府中各位主子量体做衣,您不必带这么多缎子回去。」
苏小姐有些尴尬,随即仰着下巴不悦的道,「本夫人喜欢,用你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这些缎子本夫人要送人,你管的着吗?」
坊主立刻退后一步,「是,奴婢簪越!」
「都给本夫人送回府里去!」苏小姐趾高气昂的喝了一声,抱着首饰箱子往外走。
出了羽衣坊,正要打听纪府还有什么别的铺子在附近,突然便见一男子穿着粗布棉袄正在街上走,不停的张头四望,面色焦慌,似是在寻人。
男人正是进城寻他媳妇的赵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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